滔天的火光,撕心裂肺的呼喊,宫娥内监的乱作一团的脚步声。
目之所及尽是冰凉的尸身,落脚之处全是鲜血淋漓。她在遍地的尸体中漫步无目的地行走着,行走着……忽地脚下一滑,她生生跌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双手传来一阵冷硬的触感,她抬起眼望过去,却见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容。皇帝的容颜俊雅如初,双眸却紧紧合着,像是睡着了。她怔了怔,有些呆滞地伸手推他,木讷道,“万皓冉?万皓冉你怎么了?快醒醒?地上这么凉,你怎么睡在这里?”
然而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她急了,坐在地上更加使力地摇晃他,左手微微一动,却碰到一柄冰凉的金属,侧眸一望,竟见一把匕首正端端地刺在他的左胸处,血水渗透了他月白的锦袍,已经凝结不再流动……
“不!”
南泱双眸猛地睁开,大喊着从牙床上坐起了身子。
明溪听见她的叫喊连忙撩开帷帐步入了内殿,见她满头的大汗,身上中衣尽皆湿透,不禁蹙眉坐到了床畔,握着她的手焦急道,“娘娘做噩梦了?”
“……”她浑身冰凉,明溪的手却极为温暖。她抬起眼望了番四周,这才恍然,方才原来是自己做的噩梦,不禁又长吁出一口气,抬起袖口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微合着眸子蹙眉道,“这会儿是什么时辰?”
“快到子时了。”明溪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伸手抚上她鬓角的发,柔声道。
“才子时……”她微张着眼沉沉道,半晌方才抬起眼帘望向明溪,有几分惊魂未定道,“明溪,方才我做了一个梦,可怕极了。”
明溪凝眉,“什么样的梦?将娘娘吓成了这样。”
“……”南泱伸手揉着太阳穴,面上的容色愀然,一派的忧虑不安,沉声道,“我梦见宫里好多的鲜血,好多的尸体,还梦见……”她微微一顿,眼中的不安浓烈起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颤声道,“……皇帝死了。”
“啊……”明溪低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南泱的嘴,紧张地朝四下里打望了一番,这才又缓缓放下了手,死死地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娘娘怎么会梦到这样的事?可万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可是要诛九族的。”
南泱微微颔首,胸腔里却仍是跳个不停,连带着眼皮也突突地跳起来,愈想愈不安,她复又撑起身朝明溪道,“将小团子抱来。”
“是。”明溪闻言颔首,当即便起身走了出去,少顷便抱着一个明黄的小襁褓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小皇子才吃过奶正在熟睡,二人的动作小心谨慎,倒也没将他惊醒。南泱将小皇子抱在怀中微微地摇晃,见小团子皱着一张小脸呼呼睡着,不禁俯身亲了一口那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儿,柔声朝明溪道,“还是小孩子好,年幼无知,饶是外头风云变色,他也能酣睡。”
明溪眸中的神色有几分凄楚,苦笑了一声,道,“娘娘,将小皇子给奴婢吧,您快睡下,别想太多了。”
不知为何,这一夜她总是没由来的不安,心头有一阵不祥的预感,浓烈得几乎让她窒息。南泱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心头略微思量了一瞬,便又将小团子徐徐抱给了明溪。
“娘娘,快睡下吧。”明溪抱着小娃娃朝她柔声道,接着便单手替她放下了床帐,复又转身踏出了内殿。
梦中的凄厉嘶喊仿佛还在耳畔,那样撕心裂肺,教她想忘记都难。南泱强迫自己耷下眼皮子,然而皇帝那张惨白无人色的面庞却忽地浮现在了眼前,直惊得她浑身一个颤栗睁开眼,再也不敢合眸。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瞪着明黄床帐的一角,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竟隐隐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嘈杂而鼎沸。
南泱的神经本就一直绷得紧紧的,甫一听闻这阵响动,便猛地从牙床上坐起了身子,着了绣履扯过一件外衫搭在肩上,一撩帷帐提步迈出了内殿,明溪满眼的疑惑上前扶过她的手臂。
“外头闹得慌,怎么了?”她扶着明溪的手边走边紧蹙着眉头道。
明溪却只是摇头,“奴婢不知。”
拉开寝殿的宫门,却见韩宓贞同如兰正往她们这方走过来,脚下的步子又急又快,皆是满面的焦容愁绪,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娘娘,这是……”韩宓贞将将开口,几人便见一个身影连滚打爬地扑倒在了她们身前,在月台上瑟瑟抖着。
南泱心头那股子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起来,半眯着眸子定睛一瞧,蹙眉沉声道,“李松盛,外头发生了何事这样慌张?”
“回、回娘娘,”素来淡定稳重的兰陵宫掌事太监此时已经抖成了糠筛,断断续续道,“宫里忽地涌入了许多黑衣人,手持刀剑吓人得很,看样子像是逆贼……”
“什么……那方才那个梦……”
脑子忽地闪过方才那个梦靥,她脚下一软便险些跌倒,口中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明溪一把扶住她的身子,焦急道,“娘娘当心身子。”说罢又垂下眼望向发抖的内监,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内守卫森严,平日里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怎么会有刺客!”
“奴才也不知啊……”李松盛哭道。
“……”南泱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宽大的袖口下紧紧成拳——该来的终于来了,一定是江家父子和北狄人,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不行,她不能慌,这个时候绝不能慌乱。心头飞快地思索起来,她稳住声音不发抖,尖锐的指甲深深刺破掌心,面上却沉沉道,“带上小皇子和澍人,咱们往月陨宫去。”
是了!月陨宫阴森冷寂,兴许能躲过一劫!
经由她这么一说,如兰心头登时一喜,然而下一刻却又想起了一桩事来,低声道,“可是娘娘,小皇子同皇长子皆是不满周岁的婴孩儿,啼哭起来便没完没了,这……”
“啪”的一道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左颊,如兰一怔,捂着面颊怔怔地望着自家主子,“娘娘……”
“该死的蹄子,小皇子同皇长子都是淑妃娘娘的孩子,你方才那番话是个什么意思!”韩宓贞横眉冷目破口大骂,指着她怒道,“你这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东西,可见平日是我太待见了你!”
“娘娘,奴婢万万不敢有其它意思,娘娘您饶了奴婢吧……”如兰吓得哭起来,连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讨饶,浑身上下不住颤抖。
韩宓贞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说罢便又是一巴掌打在如兰面上。
“闹腾什么!”
南泱冷眼瞧着眼前的这出闹剧,面无表情道,“不想死便按本宫说的做,不要命的本宫也绝不拦着,尽管闹腾!”
方此时,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却远远地传了过来,在深寂的夜色中格外刺耳突兀。众人俱是生生一惊,韩宓贞一张脸刷白一片,南泱浑身皆是冷汗,背脊却仍旧挺得笔直,死死握着明溪的手,心头早已满是惊惶。
一众人渐渐近了,一个内监领头走在最前头,步履匆匆。南泱半眯着眼睛远远一瞧,却见来人是江路德,心头立时长舒一口气。
“奴才参见二位娘娘。”情况紧急,江路德已然来不及做足礼数,还未待南泱开口询问,便抬眼望向她,沉声道,“娘娘,江城父子密谋北狄逼宫作乱,皇上已派了重兵守卫兰陵宫,必保宫中众人安危无虞。”
明溪眸子微动,半晌反应不过来,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惊道,“皇上这些时日来的种种都是故意为之?亲近北狄公主,装作不理政事,皇上是想瓮中捉鳖一举扫平乱党?”
“姑姑是个聪明人,凡事自然也看得清楚明白。皇上心头挂念着娘娘的安慰,还望娘娘千万要保重身子。”江路德淡淡笑道。
眼眶蓦地一湿,鼻头酸得厉害,南泱动了动上前一步,抿了抿唇强自镇定道,“劳烦公公替本宫谢过皇上……”说着微微停顿,声音低了几分,垂着头续道,“也请皇上万事小心。”
“……”江路德闻言微微一笑,沉声道,“皇上心中最记挂的是娘娘,还请娘娘千万保重。只要今晚一过,就什么都好了。”
南泱死命咬着下唇颔首,“有劳公公。”
江路德复又旋过身子匆匆地去了,一众人望着那道背影心头俱是感慨万千,明溪心头欢欣万分,握着主子的手沉声道,“这些日子都是咱们错怪皇上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能记着派重兵把守兰陵宫,娘娘,可见皇上心里仍是记挂您的啊。”
她埋着头嗯了一声,几滴凉凉的水珠子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南泱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来神色已经是一片平静,唇角挂着一丝笑,又道,“皇上的心眼儿最多,谁能知道他的心思。”
韩宓贞也是喜极而泣,拿着绢帕拭了拭眼角,笑道,“娘娘,这是天大的喜事。待皇上平定了乱党,也必不会放过华察尔同黎妃这两个毒妇,那两个死敌一除,今后就太平了。”
“是啊,”如兰亦是在一旁笑盈盈附和道,“只要华察尔同江氏倒台,合宫里便再没任何女人敢跟淑妃娘娘争宠。”
几人正说着话,却听见里屋传来一阵金属落地的哐啷声,紧随而来一道惊慌失措的女子呼喊,“不好了!皇子不见了!小皇子不见了!”接着便见素慧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满头的大汗焦急不堪。
“什么……”南泱怔忡道。
“娘娘……”素慧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慌道,“奴婢方才见小皇子醒了,便去打了些热水要给小皇子揩脸,哪知一进屋——小皇子便不见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赤红着眼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脚步不稳地冲进了南间,却见殿中只摆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小床,哪里还有小团子的身影!身子骤然一软,她跌坐在了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团子,小团子不见了,她的孩子不见了!可怎么会这样,才一转眼的功夫……
明溪俯下身要将她扶起来,边焦急道,“娘娘,地上凉,您先起来,别着急,咱们四处找找看……”
“我怎么可能不急!小皇子才多大!难不成还能自己飞了!”南泱嘶声喊道,忽地眼风一瞥,竟瞧见寝宫的窗户大开,心头大惊,声音出口已经变了调,“怕是被反贼掳走了,那些贼子丧心病狂,小团子岂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慌得什么都忘了,什么冷静镇定都见鬼去吧,那可是她的亲骨肉啊!南泱一边流泪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往外头跑,一群人连忙去拦,然而这个时候,一个母亲发起了横便是十头牛也拉不住,南泱的这副身子骨习过武,浑身的气力更是不小,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哪里挡得住,没多时她便挣脱开几人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宫外守着一圈的侍卫,见她跑了出来先是一愣,接着便伸手去拦,“娘娘,如今宫中生乱,皇上有旨,宫中任何人都不能踏出宫门。”
南泱狠狠一记耳光掴在那侍卫脸上,趁着那人不备便一把抽出了他佩在腰际的长剑横在脖颈间,咬着牙死命哽咽道,“二皇子丢了,本宫要去找皇子,谁敢拦本宫!”
众人皆是大惊,见状自然便不敢再拦,只得无可奈何地朝后退,南泱将剑放了下来提在手中,提步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明溪急急从后头追了出来,却被几个侍卫生生拦下,双眸赤红了一片,心头焦急万分——
这桩事处处都透着古怪,然而娘娘此时却早已急昏头了,这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