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盛势的黎妃笙贵嫔,一个谪为了答应,一个受其牵连失宠,后宫的风云变幻,都不过在一夜之间。
兰陵宫却正是一派蒸蒸日上的好景象。
前些时日,皇帝偶然提及要给南泱派个持重有分寸的老内监来做掌事太监,小李子便因着淑婕妤的一句谏言而攀了高枝,从杂役小太监跃居为兰陵宫掌事内监。
闻说此事的宫娥内监们无一不是唏嘘感叹,一则叹那李松盛走了大运,二则亦叹道,淑婕妤果然盛宠。
手中长长的拂子横在臂间,内监一袭墨青服饰头顶高帽,方脸大眼,正是李松盛。
他端端地立在兰陵宫宫门口,背脊挺得从没有过的直,忽而便见远方行来了几个人,约莫四五个,走在前头的人一袭蜜合色披风,发上梳着垂坠髻,面容明媚动人,眉眼间却隐含了几丝不安忧色。
李松盛认出来人,眼珠微动心头一番思量,便扬了拂子朝共门内高声道——
“秦采女到——”
彼时南泱正捂着汤婆子靠在贵妃榻上假寐,明溪甫一闻见李松盛的声音,便蹙了蹙眉,朝她道,“娘娘,她来干什么?”
南泱却只是一笑,眼也不睁,“两座大靠山都相继倾覆,自然会惊动山下的无数草木虫兽,秦婉怡不笨,自然晓得,自己若再不转舵只会受牵连,良禽择木而栖嘛,这句古话难道你没听过么?”
明溪动了动唇,正要说话,眼风儿却瞄见不速之客已提步迈过了门槛,立时便垂了眸子立到了一旁。
秦婉怡的面上堆起几分灿烂的笑容,膝盖一屈便朝着南泱恭恭敬敬地见了个礼,沉声道,“臣妾参见淑婕妤,娘娘万福金安。”
南泱徐徐睁开眼儿朝那美人儿望了望,唇角挑起一个淡淡的笑来,慵懒道,“这回的礼数倒是周到了。”
听了这句话,秦婉怡面上的笑容便是一滞,却又在瞬间便恢复如常,屈着膝盖又道,“上回之事臣妾痛定思痛,早已幡然,真得多谢娘娘的教诲。”
南泱心头一声冷哼,面上却又浮起一丝不解之色,朝秦婉怡疑惑道,“哎?采女何不起来回话?”
秦婉怡垂着臻首,语调里头仍是恭敬有礼,又回道,“回娘娘,臣妾并未得娘娘准允,自然不敢起身。”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今时哪里能同往日。
南泱身子动了动,便从贵妃榻上下了地,口中颇为随意地道,“行了,别老是弯着膝盖,若是将采女累着了,可是我的罪过。”
明溪见她要起身,便连忙上前扶了她的手臂,又伸手探了探她怀中汤婆子的温度,已有些凉了,复又恭恭敬敬地将汤婆子取走,转身踏出了内殿。
秦婉怡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僵硬了,却仍是垂着头道,“臣妾谢娘娘恩典。”说罢方才站起了身子,垂着头立在殿中央,南泱杏眸扫过她,又笑道,“采女别老是站着,坐吧。”
秦婉怡又见了个礼,道了声谢方才缓缓坐在了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心中很是忐忑,抬了抬眼朝那面上一派大定的人望了望,神情有几分焦灼。
南泱的容色仍旧风轻云淡,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镶嵌着翠玉鎏着金粉的护甲几乎晃花秦婉怡的眼,好半晌,方才低低道,“采女有什么话便说吧。”
“……”她咬了咬唇,眼珠子轱辘地转了几圈,方才含着丝不大中看的笑,轻声细语道,“娘娘,臣妾今日是专程来登门致歉的。”
过了那般久才来登门致歉?南泱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往桌上一搁,秀眉微扬故作疑惑道,“致歉?采女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秦婉怡又是咬唇,接着便有几分惊慌地抬起头望向她,解释道,“那日御花园外,臣妾言语上冒犯了娘娘,着实是受了黎妃……受了江答应的教唆!臣妾委实是无心,还望娘娘您大人大量,原谅臣妾吧……”说罢便垂了眸子,竟淌出几行泪水来。
望着秦婉怡的泪容,她眸子一挑,沉声又道,“可我却记得,采女当日义正言辞道无人教唆,只说是我南泱臭名昭著。”
秦采女被她话语中的阴厉所惊,吓得跪伏在地,哭诉道,“娘娘,道出那般恶毒言语实非臣妾本意,全是受那毒妇江璃蓉所迫啊!娘娘明察啊,明察啊……”
南泱却是看向了窗外,冬日的暖阳最是难得,阳光隔着一方窗棂斜斜的透进来,地砖上便硌上几道深深浅浅的树影。
今日的阳光极好,晨曦一定又是欢喜的吧。她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声音出口极其轻柔,字字句句却格外冰凉,“秦采女今日到我这兰陵宫致歉,无非是怕我在皇上跟前儿说道些你的不是,对不对?”
秦婉怡被她一番话语惊了惊,隔着重重泪雾抬眼望向她,却没有回话。
南泱也没等她开口,眸子只定定地凝视着窗外的阳光,低声道,“你跪安吧,我累了。”说着便朝帷帐外呼道,“明溪?”
便有一道清丽的女子声线应了一句,明溪一手端着换了滚水的汤婆子,一手撩开帷帐走了进来,将汤婆子递给她,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南泱伸手将汤婆子捂到怀中,只觉一阵暖意袭来,复又眼也不抬道,“送送秦采女。”
秦婉怡眼见她下了逐客令,更是焦急,又朝着她猛磕两回头,道,“娘娘,臣妾往时被黎妃所蛊,如今已大彻大悟,愿为娘娘尽忠效力啊娘娘!”
南泱面上却浮起一丝嫌恶,身子一动便在明溪的搀扶下躺上了贵妃榻,侧过身子面朝里地卧着,不再理会秦婉怡。
“娘娘……”秦婉怡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明溪却面容漠然地朝她道,“娘娘要午睡了,小主先回宫吧。”
她眸子里头划过一抹晦暗,方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踏出了兰陵宫的内殿。
待秦婉怡离去后,明溪方才撩开帷帐又进了内殿,见南泱却已是坐了起来,眸子里头有一片凉意,沉声道,“江璃蓉和许茹茜不过才失势,便这么急着寻下家,实在可怜可悲又可恨。”
“娘娘,”明溪望着她,沉声道,“方才她央求您的时候,言辞可是恳切得很”
“……”南泱一声冷笑,“今日她能背叛黎妃和许茹茜,难保明日不会背叛我,养这么一条不忠心的狗在身旁,着实令人难以心安。”
明溪闻言微微颔首,又道,“那娘娘的意思……是对她置之不理?”
南泱却摇头,眸中滑过一丝狠戾,“非我同类,其心必异。心思如此复杂歹毒的女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除去。”
明溪一番思索,眸子微动,朝她道,“娘娘所虑极是。”
方此时,江路德吊着的嗓音却从兰陵宫外先扬了进来,呼道——
“圣旨到——淑婕妤接旨!”
南泱杏眼里头掠过一抹惊异,朝明溪望了一眼,明溪自然也是一头雾水,见此情形她微微沉吟,便道,“将我的披风取来。”
明溪闻言颔首,从一旁将品竹色的狐毛披风给她系上,待穿戴妥帖,南泱方才一把扶了明溪的手踏出了内殿的宫门,见江路德早已手持明黄锦缎立在外先,身后还跟着数名宫娥内监,手上捧着托盘,呈放着诸多珍奇物什。
南泱心念一转,便在明溪的搀扶下屈膝跪了地,低眉垂首。
江路德面上含着一丝笑意,将手中的明黄锦缎一展,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淑婕妤南氏,温顺淑静,贤良敦厚,朕心甚慰,特晋封其为嫔,本月十五行册封大典,钦此——”说罢便将锦缎合起,双手呈给南泱。
江路德宣完这番话,不紧一阵唏嘘——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同当年在凤仪宫中,他朝南泱宣读废后的懿旨时的情景极为相似。
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时,当年是废,如今却是晋。
南泱的眸子微动,复又深深叩首,低声道,“臣妾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方才在明溪的搀扶下款款起身,从江路德手中接过了那道圣旨。
江路德眼珠子一转,便道,“奴才恭喜淑嫔娘娘。”
“……”南泱却是朝他微微含首,沉声道,“还未行册封大典,公公称我一声‘淑嫔娘娘’,我着实受不起。”
江路德却仍旧是笑,朝南泱走近几步,声音却压低了几分,道,“以娘娘如今的盛势,莫说是封嫔,即便是重登后位,也不过是日子的长短罢了。”
接着还未待南泱开口,江路德又朝着身后的众名宫人挥了挥手,那些举着托盘的宫人便鱼贯而入,将那些稀罕玩意儿送进了兰陵宫。
南泱侧眸望了望,又朝江路德疑惑道,“这些是……”
“这些都是皇上赏给娘娘您的,”江路德说着便又躬身朝她见了个礼,道,“奴才还得回宫复命,便先告退了。”
她略颔首,“有劳公公。”
望着江路德远去的背影,南泱低了眸子望了一眼手中的那段明黄,竟是觉得很有几分刺眼,身后跪着的一众宫人却是齐齐地开了口,高声道——“奴才(奴婢)恭贺娘娘大喜!”
她浓长的眼睫微动——当日皇帝赐她“淑”字封号时,便是要她温顺淑静,限量敦厚,如今晋她为嫔,也是如此一说。
于她果真算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