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战事愈发紧急起来,一连十日,万皓冉都在广陵宫的议事厅里头,同内阁大臣们商讨军情,从未与后宫的任何嫔妃见过面。
期间,黎妃忧心皇帝的身体,曾带着亲手做的桂花糕去广陵宫探望过一次,那满载了她心意的糕点倒是稳稳当当地送到了皇帝案上,人却被万皓冉着江路德打发了回去,一面儿也没捞着见。
彼时,明溪在兰陵宫中朝南泱说道了一番,笑得直不起腰来,“娘娘您可没瞧见,黎妃的脸色多难看,可惜了她那么美的一张脸蛋儿,都气黑了!”
南泱倚着软榻面上也是笑,嘲道,“如今北狄军情告急,那皇帝愁得头都大了,她到底还是蠢,否则也不会这时候跑去献殷勤,无外乎这么个结果。”
明溪亦是颔首,面上含着一丝讥诮,“便让江璃蓉再得瑟得瑟,她也嚣张不了多少时候了。”
南泱唇角挑起丝笑容来,朝明溪望了一眼,沉声道,“着人去观望着,皇上的云靴只要一踏出广陵宫,我就要即刻知道。”
正说话间,一个方脸的小太监却忽地叩了叩门。
“咚咚”的敲门时响起,南泱眉头微蹙,朝明溪疑惑道,“去看看。”
明溪微微颔首,脚下一动便朝着宫门走去,“吱呀”一声将大门拉了开,门口却是立着一个身量不大高的方脸小太监,正朝她笑得一脸恳切,唤道,“明溪姑姑。”
“小李子?”明溪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儿,方才记起这么个名字,是宫里一个杂役内监,不禁微微凝眉,有几分莫名其妙。
南泱见明溪半天没回话儿,不禁也是不解,复朝着宫门口扬声问了句,“明溪,怎么了?方才是谁在叫门?”
“是宫里的小李子。”明溪高声应了她一句。
小李子?那是谁?南泱怔了怔,眉头微拧思量了半晌,仍是朝明溪道,“让他进来吧。”
闻言,明溪便朝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小李子眼珠子一转,便堆着满脸的笑容,跟在明溪身后进了寝宫,穿过外室的帷帐,便见南泱正微垂了眸子倚在软榻上。
“奴才叩见娘娘。”小李子朝着南泱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沉声呼道。
“平身吧。”南泱淡淡道。
“谢娘娘!”他方才直起身子立在一旁,神色极是恭敬。
南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风儿微微一转,睨了他一眼,只觉这小太监似是有几分眼熟,心中一番回忆,方才望着他开口道,“我见过你,织锦宫走水那日,是你拾起的火折子?你叫李松……李松什么来着?”
“回娘娘,奴才叫李松盛,”李松盛面上的笑容五分恭敬五分诚挚,恰到好处,又道,“都说贵人多忘事,可娘娘却还记得奴才,这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番话李松盛说得好听,南泱自然也受用,便端起一个笑望着他,问他道,“你今日求见,是为何事?”
“回娘娘,”李松盛猫着腰杆儿,恭敬道,“奴才知道娘娘近日忧心着田主子的事,特意留心着斜阳居,今日,奴才瞧见莫儿姑娘在宫门口求了御林军许久,不消一会儿,敬事房便送去了一把大剪子,奴才觉着有些不妥,特来禀告娘娘。”
“大剪子?”南泱心头一惊——莫非田晨曦一个想不开,竟是想……不对,若是她起了那样的念头,用什么法子不是一个死,偏生要兴师动众地求一把大剪子,不像是她的性子,可那****的眼神分明透着绝望跟死寂……
如是一想,方才松懈的心又紧了起来,南泱几番思索,终是抬起头,朝李松盛道,“小李子,此番你做得很好,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你只管继续观望着斜阳居,随时跟我禀报。”
“是,奴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李松盛又行了个礼,沉沉朝南泱道。
“……”南泱微微颔首,便道,“你去吧。”
“是。”说罢,李松盛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宫门重新开启又合起的声音传来,南泱的身子一动,便从榻上下来,朝明溪焦急道,“她好端端的要大剪子做什么?如今皇帝又下了旨,不许任何人探望,可真真急死个人了!”
明溪心头也是万分焦灼,却仍是安抚她道,“娘娘您别自己吓自己了,田主子不会那么想不开,你放宽心。”
“不行,”南泱急得来回踱步,心头终究是拿定了主意,沉声道,“拖不得了!我即刻便要带着袁秋华去见万皓冉。”
明溪一怔,朝她蹙眉道,“娘娘,如今这节骨眼儿上,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见不了也要去见,”她杏眸微眯,心思微动,又道,“你去跟小李子说,让他盯紧了斜阳居,若是办妥了这件事,赶明儿我就去同皇上进言,将他提了做兰陵宫的掌事太监。”
“是。”明溪恭敬应声。
南泱眼中一抹厉色闪过——江璃蓉,你逍遥快活的日子到头了!
广陵宫宫门紧闭,南泱同袁秋华果不其然被拦在了宫门口,江路德面上端着笑,长长的拂子却横着挡在二人身前。
“江公公,”南泱心急如焚,面上却仍是挂着一丝得体的笑容,客气道,“此番,我同袁宝林确有要事禀告皇上,还望公公代为通传。”
江路德在宫中多年,早已混成了人精,闻言也仍是笑,口中却朝南泱二人道,“娘娘,小主,并非奴才同您二位过不去,着实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说了,不见任何人——”说罢他微顿,声音沉了沉,又续道,“包括娘娘在内。”
南泱蹙眉,朝一旁的袁宝林望了一眼,袁秋华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立时便扯起个笑来,朝江路德道,“江公公,我同淑婕妤着实有极为要紧的事要同皇上说,还望公公可怜我大病初愈,若是在这儿站久了,身子也吃不住。”
“是啊江公公,”南泱上前几步,语气虽是平和却字字强硬,朝他道,“宝林前些时日方才失了个孩子元气大伤,如今若是跟这宫门口立久了,身子出了差池,您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啊。”
袁秋华面上的容色还有几分苍白,瞧着很有几分楚楚可怜,加之南泱的一番说辞,江路德眼珠微转,一番利弊权衡,方才躬了身子,朝二人道,“娘娘,小主稍候,奴才这就去禀报皇上。”
“有劳公公。”
眼瞧着江路德的背影消失在广陵宫深处,南泱的眼眸中滑过一丝狠色,护甲深深刺破了掌心——此番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江路德侍奉皇帝多年,自然懂得拿捏分寸,是以,在他踏入宫门半柱香过后,南泱同袁秋华便得了传召的旨意。
袁秋华的眼中流出一丝怯懦,南泱觉出了几分,便冷眼朝她望去,压低了声音朝她附耳道,“袁小主,此番田婕妤若有了好歹,你便与她一道去陪葬。”
她立时便吓得浑身一抖,面色更为惨白。
广陵宫的议事厅,端肃之中透着几丝古朴霸气,一张一弛尽显皇家天威,而万皓冉则高坐在议案台的主位上头,一身玄色长袍,眸色清冷地望着入宫的两人,面上容色隐隐有几分憔悴之态。
南泱抬眼朝那人望去,只见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想是许多天没睡好所致,心中微酸,然而膝盖却弯了下去,同身旁的袁秋华齐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略微沉吟,缓缓开口,眸子定定地望着南泱,问道,“江公公说你二人有要事启奏,是何事?”
“回皇上,”南泱垂着臻首狠狠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忽地抬头望向他,一字一顿道,“臣妾要为田选侍叫屈!”
“叫屈?”万皓冉的俊秀的眉宇微微蹙起,他清冷的眸子微动,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袁秋华,又朝南泱沉声问道,“可是为那日袁宝林小产一事?”
“……”南泱闻言,亦是朝袁秋华睨了一眼,狠声道,“那日之事的真相如何,便要问袁宝林了!”
万皓冉抚着白玉扳指,忽觉多日的疲累涌上脑,便合起眸子唤了句,“袁宝林。”
袁秋华吓得又是一抖,垂着头颤声应道,“臣、臣妾在。”
“那日的真相如何,你且说来——”他语调淡漠,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又缓缓续了一句,“朕要实话。”
“是、是。”袁秋华颤着声儿应道,心头一阵翻江倒海,好半晌,她方才咬了咬牙,急出了泪来,膝盖一弯便跪伏在地,哭诉道,“回皇上!给西域波斯猫喂兽药的人是黎妃娘娘!那日枫叶林中引波斯猫发难的,亦是黎妃娘娘!她着斜阳居的内监偷了田选侍的衣裙,那衣裙上头沾着人的味儿,这才骗过了那猫儿……田选侍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晓得,她是无辜的,是被黎妃陷害的!”
话音方落,一室之内静如死水。
南泱垂着头立在一旁,冷汗早已将背上的衣衫尽数打湿。
万皓冉合着的眸子缓缓挣了开,眼眸之中霎时浮起一丝阴骛,容色极冷,他身子微动,一阵衣衫窸窣的声响过后,便立起了身子。
云靴及地的声音渐行渐近,袁秋华吓得抖如糠筛,忽地便听闻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极是冷肃的男子声线,“抬起头来。”
“……”她不敢违令,便缓缓抬起了头,盈满泪水的眸子望向那双森冷如冰的眸子。
“……”万皓冉居高临下,声音极冷,“你既早已晓得,为何如今才说出实情?”
“臣、臣妾一时鬼迷了心窍,被黎妃妖言所获……”袁秋华一味地流泪,悲戚道,“臣妾不敢奢求皇上原谅,只愿皇上能还田选侍一个清白……”
“你同黎妃竟敢愚弄朕?”万皓冉阴骛的眼眸半眯,声音极轻,却透着森森寒意。
“皇上……”
袁宝林的一番话还未出口,便觉一道劲风拂来,左颊传来一阵剧痛,她被那极大的力道打得跌坐在地上,口角破了皮,却仍是捂着脸不住地哭着。
南泱心头挂念着田晨曦,自然焦急万分,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江路德的声音却从外头传了进来——
“皇上,奴才有事起奏!”
万皓冉一把将桌上的茶盏全部扫到地上摔得粉碎,额角青筋暴起,已是怒不可遏,喝道,“那就给朕滚进来!”
江路德这才跌跌撞撞地进了议事厅,跪伏在地上满头的汗,抖着声儿道,“启禀皇上,田选侍在斜阳居中——削发为尼了。”
脑中紧绷了多日的弦,在刹那间被扯断。
南泱怔怔地微张着口,只觉脑子里头瞬时一片空白,“嗡”,顿觉身子一软便失去了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