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昨夜一番风雨,晨间的秋风透着凉意,万物都有些许无精打采,朝霞初起,天边泛起了丝丝鱼肚白。
明溪推门而入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唤醒了榻上的女子,她缓缓睁开双眸,仍带着几分困倦的眸子望向明溪,声音有几分初醒的沙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明溪将手中的物什搁置在了一旁,便将握着南泱的手臂缓缓扶起她的身子,朝外先的天望了一眼,回道,“同往日是一样的时辰,将将辰时。”
闻言,她微微地蹙眉,就着明溪的手下了床,面容上隐含着几分疲态,“分明是同平常一样的时辰,我却觉困得厉害。”
“……”明溪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搀到了梳妆台前,面上笑道,“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娘娘定是累着了,待去黎妃宫里请过安,娘娘回来再小憩片刻吧。”
“……”南泱闻言颔首,又望见镜中的自己双目里头隐隐有几分血丝,口中便朝明溪叹道,“近日夜里,我总是梦见诤妃。”
“……”此言一出,明溪为她绾发的手微顿,面上的神色亦是变了变,好一会儿方才也叹了一口气,望着南泱,一时间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沉沉地唤了一声,“娘娘……”
“那日织锦宫走水,若真是唐梦雪所为,她又怎会将自己宫中的火折子遗下……”南泱的面上浮起一丝懊悔,眸子里头含着些许愧色,声音极低沉,“明溪,我怎会如此笨,竟中了许茹茜的这步步计。”
“娘娘……”明溪望着她面上的神色,张了张口,轻声安慰道,“诤妃一生跋扈至极,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有她在这宫里一天,便是你的一个威胁……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她去了,对娘娘是有利无弊。”
“这点我当然明白。”南泱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心中浮起些许凄楚滋味,又道,“在这宫里,诤妃之死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罢了。”
“娘娘能想明白就好。”明溪手中的木篦子滑过南泱乌黑的发,脑中似是记起了一件事,又朝她道,“如今,许茹茜同黎妃是一路人,她又身怀龙嗣荣宠正盛,娘娘可有想过,要如何对付她?”
“许茹茜……”她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眸子里头霎时一片冰凉,沉声道,“她本就深得那万姓皇帝喜欢,如今又有身孕,高居‘贵嫔’之位,寻常手段根本撼动不得她分毫。”
“娘娘的意思是……”明溪蹙眉,疑惑道。
“往日情谊已尽皆斩断,她如今已是恨毒了我。”南泱面容之上的波澜逐渐归于平静,她望着铜镜之中的女子,勾起一丝冷笑,“今后,若是笙贵嫔再使些下作的手段让我不好过,我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两人正聊着,便闻见外头一道尖细的声儿远远传来——
“田婕妤到——”
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身着翠兰马面裙的圆润美人踏入了寝殿,面上挂着一丝笑,正是田晨曦。
南泱眸子微动,面上的冷色缓缓褪去,含着一丝笑朝田晨曦道,“你近来可是起得越发早了。”
“哪里是我起得早,”田晨曦面上含着一丝浅笑,很是随意地坐下了身子,又望向南泱道,“分明,是你愈发懒了。”
“……”她微微一笑,望向明溪,声音里头含着几分调笑的意味,道,“明溪,你手上麻利些,别让田婕妤等久了。”
明溪闻言微微颔首,又笑道,“娘娘有命,奴婢岂敢不从?”
一路往翰瑄宫的方向去,因着昨夜的一场秋雨,整个空气之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御花园中的许多花朵都已近凋零,在瑟瑟的秋风中绽放自己最后的美丽,隐有几分凄美之态。
田晨曦望了一眼花期将尽的万寿菊,只见那被一场秋雨零落了半数的花儿,片片金黄的花瓣儿落在泥土之中,不禁生出了一丝感叹,徐徐道,“若是秋雨能解花意,这万寿菊也不至此般凄凉境地。”
南泱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听见身后一道高扬的女子声线传了过来,很是陌生——
“秋日的万寿菊如不零落,冬日的红梅又如何盛放?秋雨虽不解万寿菊之意,却是为红梅花开铺了条好路。”
南泱眸子一动,便朝身后的方向望去,入目是一个女子。
只见那美人身上着了一条蜜合色的滚雪细纱裙,身段纤细轻盈,腰肢如弱柳迎风,明眸皓齿,笑容很是明媚,容貌却很是面生,似乎从未在宫中见过这号人物。
她不着痕迹地朝田晨曦望了一眼,却见田婕妤的面上亦是有几分疑色,心头便大致了有了几分了然——想来,定是那皇帝今年留下的秀女。
正思忖着,那位美人却款款地行至了二人跟前,面上的笑意不减,屈膝朝着田晨曦见了个礼,道,“臣妾参见田婕妤。”
“平身吧。”田晨曦面容漠然地望着那女子,眸子状似颇不经意地扫了南泱一眼,见南泱望着自己微微摇头,她会意,心头一番思量,复又缓声道,“这位妹妹瞧着有些眼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回婕妤,”那周身蜜合色的美人缓缓道,“臣妾姓秦名婉怡,封号是采女,现今和新入宫的袁宝林一同住在翡棠阁。”
“……”
见身为婕妤的主子被一个新入宫的采女晾在了一旁,明溪的面色变得尤为难看,她动了动唇,正欲说什么,却南泱的一个眼神给堵了回来,只觉胸口憋着一道气,闷得人发慌。
南泱面上没得丝毫恼意,只心中一番思量,便朝秦婉怡笑道,“秦采女方才那番秋雨红梅的言论,倒是很少见。”
南泱的话入耳,秦婉怡方才抬眼望向她,似乎是才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立时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这才微微福身道,“啊……原来淑婕妤也在啊……臣妾参见淑婕妤。”说罢,还未待南泱开口,她便径自立直了身子,又道,“婕妤,臣妾的眼神儿着实不大好,还望娘娘恕罪。”
“……”见此情形,她心头冷冷一笑,面上仍是一派淡然,缓缓道,“秦采女不必如此多礼。”
秦婉怡眉眼之间似是含着丝丝嘲讽,又朝南泱道,“臣妾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觉得,御花园中的百花就同这宫中的美人一样,都各自有各自的花期,从来便没有一枝独秀的说法——若是万寿菊不凋零,红梅岂非可怜?”
闻言,南泱的眸子中冷色一闪而过,这个秦婉怡话中有话,她又怎会听不出来?这个女人哪里是在说万寿菊同梅花,分明是在借花喻人罢了。
思及此,她心念微转,又道,“采女心思玲珑,那番话倒也不无道理。”
“臣妾的心思自不比淑婕妤剔透。”秦婉怡面上笑容绽放得更甚,不似寻常宫妃对南泱的忌怕,而是直视她道,“臣妾从前在宫外时,便有所闻,淑婕妤为后时,曾坐拥这锦绣江山三载,此般气魄,自不是臣妾这等寻常女儿家能比的。”
话语之中夹杂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讽刺,秦婉怡直直地望着南泱,面上的笑容亦是嘲弄的。
南泱面上的容色很淡漠,她漠然的眸子同秦婉怡挑衅的目光对视着,好半晌,她方才勾了勾唇,朱唇微启,声音极轻。
“秦采女可曾听过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秦婉怡的眸子微怔,一时间不大明白南泱这句话的意思。
“明溪姑姑,”她面上的神情甚为平淡,声音仍旧轻轻的,却隐隐透着几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秦采女入宫时日不长,宫中的诸多规矩怕是不大明白,你去替我好好教教她。”
“是。”明溪眼中划过一抹狠戾,恭恭敬敬地颔首,接着便提步朝着秦婉怡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秦婉怡面上浮起丝慌态,望着步步紧逼的宫娥,脚下的步子不禁退了几步。
明溪立在了距离秦婉怡约莫半步的地方,神色冷漠地望着她,忽地便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道耳光。
手掌划过带起了一阵风来,一道清脆的声响过后,五道鲜红的指印便烙上了秦婉怡柔媚的面庞上头。
“……”她双眸蓦地惊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明溪,一时间竟有些呆愣,耳边便传来了南泱端丽的声线,语调平淡而沉稳,“第一巴掌,是教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可对位分高你之人视而不见。”
“你……”
秦婉怡心中大怒,然而话还未出口,又觉左颊传来一阵更为火辣辣的疼痛,又听见南泱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第二巴掌,是教你见礼之时若无准允,不可起身。”
“南泱!你竟……”
“啪——”
第三记耳光,明溪打得尤为用力,甚至连她的手掌都传来一阵痛感。
南泱眼神极为冷漠,她淡淡地睨着秦婉怡,朱唇动了动,徐徐吐出最后一句话来——
“第三巴掌,是教你分清位份尊卑,不可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