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姓皇帝的手臂被过去的诤妃娘娘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这桩事可谓是惊天动地,惊动了整个后宫,也惊动了御医院的所有御医。
周雪松万分仔细地为皇帝包扎着手臂,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水。
广陵宫里头站了许多人,众嫔妃的面容皆是焦灼不安,许茹茜同黎妃站在距那皇帝最近的地方,她眼中噙着泪,只见那不道深深的口子总算是被止住了血,心中这才稍稍安心,望向周雪松问道,“周御医,皇上臂上的伤严重么?”
“回娘娘,”周雪松眼微微抬起,瞧见了许茹茜眼中真真切切的关心同焦急,心中苦笑,沉声道,“皇上并无大碍,只需休养段时日便能大好。”
听了周雪松的这番话,众人心中的巨石方才堪堪落地,黎妃手持绢帕拭了拭鼻子,红着眼朝周雪松恳切道,“皇上的伤虽无大碍,周御医也要万分小心着才是。”
“黎妃娘娘放心,”周雪松垂着头,面上的神色恭恭敬敬,“皇上龙体关乎社稷,臣自然晓得其中的厉害。”
万姓皇帝眉眼微动扫了一眼众女,面上浮起一丝不耐,口中说道,“都别哭了,这点小伤朕还死不了。”
“……”许茹茜吸了吸鼻子,半晌方才哽着声儿回道,似是有些委屈,“臣妾们是担心皇上。”
“朕知道。”万皓冉清冷的眸子又望了她一眼,见笙贵嫔鼻头通红眼眶里尽是泪,心头又生出了几丝怜惜,语调亦是放柔了几分,“方才周御医也说了,并无大碍,你心中也不必太过担心,你有身孕,当万分仔细你的身子。”
“臣妾谢皇上关心。”她这才拭了拭泪,面上浮起一丝笑,朝他道。
皇帝闻言便不再看她,清冷的眼在屋子里头扫过一圈儿,便在人堆里头望见了那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只见淑婕妤正垂着头教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便淡淡地朝她说道,“淑婕妤可有伤着?”
此言一出,屋子里头所有人的目光便终于从万皓冉的身上移开,望向了南泱。
那人的声音轻轻远远,教她听得不甚真切,却仍是心尖微微一颤,半晌方才抬起眼望向皇帝,眼底泛着微红,却并没有泪,沉沉地应他,“回皇上,臣妾并未伤着。”
万姓皇帝方才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微眯扫过殿中众人,声音出口却是极冷,“朕记得已下了旨将诤良人打入冷宫,她却为何会手持匕首在御花园中出现?谁来说说。”
一宫之间霎时噤若寒蝉,众嫔妃面面相觑,心中也是万分疑惑——月陨宫同御花园相隔甚远,已然疯癫的唐梦雪是如何跑到御花园去的?
这时,始终候在一旁的江路德躬着身子上前几步,朝那玄衣之人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奴才今日已照着您的吩咐将诤良人领进了月陨宫,安顿好后方才离去。”
“你是说——”万皓冉双目之中尽是冷色,“是她自己从月陨宫里跑出来的?”
“回皇上,”江路德额角泌出了一层薄汗,惶恐道,“奴才不知。”
“……”他骨节修长的指尖缓缓地揉了揉略微酸痛的额角,语调平平,又道,“一个发了疯的妇人,竟还识得往御花园的路?”说罢他微顿,天生便透着寒意的眸子缓缓扫视过众人,声音仍是淡然,“宫里养的人,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此言一出,众人便齐齐地跪了地,埋着头极是惶恐,大秋天里头,江路德脑门上的汗却涔涔地滴在了地上。
静默半晌,便听见一道清朗的女子声线响起,南泱转了转眸子,却见说话的人正是跪在自己身旁的明溪。
她埋着头声音微微发颤,缓声道,“回皇上,那时您同各位娘娘小主正赋着诗,许是没有注意,奴婢却瞧得清楚,那诤良人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从淑婕妤身后的假山山洞里窜出来的。”
明溪一番话落地,南泱的心头便是冷笑,霎时便对今日之事有了几分明白。
“……”万姓的皇帝面上没得一丝表情,他目光沉寂,好半晌方才徐徐道,“这么说,那诤良人是一直躲在山洞里头的?”
“回皇上,”南泱埋着头,语气平淡却冰凉,“一个疯妇若能有这般的心计,便不是疯妇了。”语毕她微微一顿,头缓缓抬起,目光似刀一般望向了江璃蓉,却见她的额角亦尽是冷汗,又冷声道,“只怕是另有他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寝殿里头的众人皆是跪伏在地上,江璃蓉的面上隐隐现出几分惊慌,她一番思量,又沉沉开口,望向高坐在上位的男子,“皇上,许那诤良人是装疯卖傻也未可知,她对淑婕妤本就怀恨在心多时了。”
“……”南泱冷冷一笑,只觉这个江璃蓉到这时候还要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唐梦雪身上,果真是蛇蝎心肠,她眸子定定地看着黎妃,“黎妃娘娘,明晓得装疯卖傻最后只能落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诤良人怕是没那么蠢吧。”
万姓皇帝一阵沉吟,复又徐徐开口,沉声道,“诤良人此时在何处?”
“回皇上,”江路德跪伏在地,答道,“诤良人如今正被押在宫门口等候发落。”
“将她带上来。”他沉声道。
“是。”江路德抖着声儿叩首,便退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唐梦雪凄厉的狂笑便从殿外传了进来,那声音尖锐可怖,像极了鬼哭狼嚎,口中仍是不住地叫骂着南泱,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一人一边押她,方才将她拖进了广陵宫的大殿。
南泱抬眼望了她一眼,只见那曾经明艳非常的美人早已没了踪影,此时的唐梦雪披散着一头长发,衣衫上沾着血污同灰尘,眉宇间早没了往时的傲气张扬,看上去很是有几分凄凉可怜。
“南泱!本宫不会放过你!本宫绝不会放过你!”唐梦雪口中仍是不住地叫骂,眼眸里头尽是癫狂笑意,一眼望见殿中的南泱,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更为恐怖,像极了从阿鼻地狱来的索命厉鬼——
“南泱!本宫要你死!要你死!”
明溪连忙将南泱护在了身后,南泱抬眼望了一眼那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唐梦雪,只见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似是受了伤,血水浸了出来,心中隐隐便升起了一丝悲悯。
跪在地上的掌事御医望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见她如此形状,眼中便盈满了泪光,尽是不忍。
“……”万姓皇帝的眉目之间尽是一片嫌恶,他蹙眉摆手,眸子望向江璃蓉,淡淡道,“这般样子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说罢又随意地摆手,朝江路德到,“带下去吧。”
江璃蓉面上的表情极为难看,双手死死地搅着衣襟,咬了咬唇。
“皇上!”忽地,唐梦雪像是记起了什么,眸子猛然望向那抹玄色的身影,口中呼道,“皇上!皇上!求您不要离开臣妾,不要……”说着便要朝那身影扑过去,却被身旁的太监牢牢按住。
皇帝面上的嫌恶更甚,江路德何等乖觉,立时便朝着那两个太监使了个颜色,那两人便大力地拖着唐梦雪往宫门外走。
“南泱!你这个贱人!本宫死也不会放过你!死也不会!哈哈哈……”
她笑得愈发癫狂凄厉,皓齿上头满是鲜红的血水,南泱只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望向了别处。
那叫骂的声音便又渐渐地远去,她面上一片漠然,又听见江路德问那皇帝,“皇上,诤良人怎么处置?”
“……”万姓皇帝冷然的眸子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御医院掌事御医,淡淡道,“唐御医,诤良人此前火烧织锦宫意欲害人性命,此番又伤了朕,你说该怎么处置?”
“……”唐御医眸中尽是泪,头埋得更深,好半晌方才下了极大的决心,回道,“依大万律例,该当死罪。”
“唔,”他微微颔首,又道,“你回去同唐大人知会一声,诤良人这般作为,朕即便有意袒护,也是不行的。”
“……”唐御医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没有再应声。
“传旨,”他冰凉的眸子不带丝毫情感,“诤良人唐氏,赐死吧,尸首送回唐府。”
“是。”江路德垂着头恭恭敬敬应道。
“臣……”唐御医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却仍是忍痛道,“谢皇上恩典。”
南泱的眸子微动,只觉有万千凉意从心头升起,不由轻声叹了一口气。
万皓冉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低低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人谢恩,这才从地上缓缓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方此时,多时不曾说话的田晨曦却开了口,她面容漠然,声音平稳,“皇上,臣妾以为,只要将月陨宫的嬷嬷传来,一问便能晓得今次是谁将诤良人带走的。”
江璃蓉眼中一片冷意,护甲深深刺入掌心,溢出了点点血水,她眸子一转望向笙贵嫔,许茹茜面上尽是寒色,抬眼便望向了江璃蓉身旁立着的若格,江璃蓉面色一变,心头滑过一丝不忍。
若格心头霎时便明白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终是下了决心,缓缓地走上前来跪在了皇帝身前,定定道,“皇上,今次是奴婢将诤良人带到御花园的。”
南泱闻言定定地望向若格,眸子里头浮起一丝惊讶。
“哦?”万姓皇帝唇角一扬,竟是挑起一个笑来,声音淡漠清冷,“你为何这么做?是何人的意思?”
“……”若格姑姑面容一派坦然,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面,“并无任何人指使奴婢,是奴婢嫉恨淑婕妤多时,才出此下策。”
黎妃心头似有泪淌过,然而,她面上却浮起了一丝惊讶同失望交织的神情,喝道,“若格!你在宫中多年怎地如此糊涂,竟犯下这杀头的死罪!”
南泱同田晨曦相视一眼,竟都是勾起一冷笑——弃车保帅,果真够狠。
万姓皇帝清冷的目光掠过若格,不着痕迹地扫了黎妃一眼,思量了半晌方才沉声道,“宫娥若格,赐自尽。”
“……”若格姑姑声音极平静,“谢皇上恩典。”
江璃蓉心头万般无奈不忍,却仍只是缓缓地侧过头去,只觉面上一凉,是有泪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