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沉的目光依稀还印在脑中,南泱睁着双眸怔怔地望着秀锦床帐的一方,待到明溪推门的声音传来,方才恍觉,外头的天已是大明。
明溪端着洗漱的面盆进了屋,却见床榻上的人双目清明,无半分的倦态,便露出个笑来,说道,“娘娘今日醒得真早。”
她的眼眸微微掩下,缓缓便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口中却答道,“夜里没怎么睡好,梦太多。”
明溪将她的话信以为真,复又上前一步扶起她的左臂,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朝她道,“娘娘自小便有些认生,难免睡不好,今晚奴婢记着给您熬些安神的莲子羹。”
“好。”微微一笑,颔首。
“娘娘……”明溪扶着她下了床,又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边替她更衣边道,“昨儿夜里,皇上怎地没在这儿过夜?”
南泱口中包着一口茉莉花茶,漱了漱口便将茶水吐了出来,闻言只觉心头一滞,却仍是朝明溪笑得淡然,答道,“那皇帝陪着茹茜来祈福,夜里自然是陪她。”
“……”听了南泱这番话,明溪倒也没再多想,只微微地颔了首便不再说话,只垂着头细细地为她梳妆。
望着铜镜中神色略显疲态的娇艳面庞,南泱心头低叹一口气,昨夜,她并不是认生梦多,而是一夜未眠。
脑中又闪过那人清冷如水的眸子,她微微合眸,思及昨夜自己竟因着那人的一番话失眠了一晚上,恐怕是疯了,着实不是个好苗头。
祈福的事宜很是繁复,在临寺前,怀有龙裔的嫔妃便要连着十日焚香沐浴,而真正到了太和庙后,程序步骤却也不少。
因着是给怀孕的嫔妃祈福,参与此事的自然也便只有皇室众人,随行的御医连同侍卫宫人等,都是没有资格踏入伽蓝殿的。
笙嫔一袭象牙色的长裙,长发柔顺地垂下,合着双眸,跪在首排的蒲团上头,面容上尽是一派的虔诚肃穆之色,空玄住持站在笙嫔的身前,手中持着净瓶,里头斜斜地支出一枝柳叶,万姓的皇帝则是端端地立在空玄的右侧,面容淡漠地望着许茹茜。
南泱同几位随驾的嫔妃一道,跪在次排的蒲团上头,双手合于胸前,眸色一片沉寂。
随后,便闻见空玄大师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在偌大的伽蓝殿里头响起。“笙嫔许氏,恭孝仁善,娴雅端庄,承蒙天恩,得育皇嗣,愿我佛慈悲,保佑其腹中皇嗣一生平安。”
说罢,空玄右手微动,将净瓶中的柳叶取出,朝着许茹茜的头顶扬了扬,那柳叶上头沾着的露水便落在了她身上。
“……”笙嫔面容恬静,缓缓地张开了双眸,望向宝相庄严的佛像,虔诚道,“愿菩萨保佑臣妾腹中的皇嗣,平安出生,长大成人。”语毕,她的双手朝着身旁两侧摊开,手心向上,额头缓缓地叩向了蒲团。
方此时,万姓的皇帝便也缓缓提步上前,从空玄手中接过了三炷香,他面容仍是淡漠,面朝庄严佛像,口中沉声肃然道,“愿佛祖保佑。”
其余的众位嫔妃亦是朝着佛像虔诚地叩首,南泱跪在数人之中,额头贴着蒲团的边缘,同其余人一起高声地说道,“愿佛祖保佑——”
庙中的祈福之典方才算个了结,其后虽仍有许多事项,却也只是笙嫔的事,同南泱等人都没了什么干系。
夏日正盛,虽是晨间却已有几分闷热难耐,南泱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出了伽蓝殿,头顶上方那轮太阳明晃晃的很是刺眼,她半眯了眸子,便见明溪撑着一把遮阳的纸伞疾步朝她走了过来。
“娘娘,”明溪将那纸伞举过她的头顶,眉眼里头尽是关切,“夏日愈发毒了,在太阳底下呆久了,怕是会中暑,咱们还是快些回行宫吧。”
“嗯。”她朝明溪微微颔首,一番思索,复又说道,“天儿太热,笙嫔的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有身孕,回宫你亲手做些红豆汤,拿冰镇了,给她宫里送些过去。”
“是,”明溪扶着她的手,边走边笑道,“娘娘待笙嫔真好。”
“……”南泱眉目间掠过一丝异色,沉声又道,“这段时日,我总觉着她像是有心事,只是她不说,我若问得多了,倒显得多事。”
“近来,”明溪抬眼望向她,“田贵人复宠,黎妃的风头又正盛,皇上去凝锦斋的日子自然也便少了,笙嫔娘娘心头不痛快,亦是人之常情。”
“……”她复又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那人是一国之君,是那么多女人的丈夫,怎么可能只宠她一人爱她一人,她心头不痛快,也只能怪自己想不开。”
明溪亦是叹气,又望着南泱说道,“娘娘说的极是。”说罢微顿,隔了许久,她方才又带着无尽的叹息,说道,“八月初便是秀女进宫殿试的日子了,往后这宫里,可就更热闹了。”
南泱双眸微动,沉声重复道,“秀女殿试?”
“是啊娘娘,”明溪唇畔勾着一抹苦笑,回她道,“算着日子,又是三年了啊。当年皇上登基时,府中只有娘娘您一个皇子妃,为了充盈后宫,便选过一次秀。”
“……”明溪的话听在南泱耳里,却教她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悲凉之感——又是一年选秀立妃,她果真是从来不缺对手。
两人一番言谈间,却已是行至了太和山山间的小径上头,南泱抬眼望向四周,只见此处绿荫苍翠,却凉爽了许多,点点阳光从遮天蔽日的树冠里头倾泻几许,脚下的石头小道上头亦是映着几分斑驳树影,很是惬意。
此般景色入目,竟教她的心情畅快了几分,脚下的步子亦是随之快了起来,明溪在一旁笑她,道,“娘娘慢些走,奴婢都快要跟不上你了。”
她亦是笑,打趣明溪道,“瞧瞧,你才多大的年纪,身子骨便这么受不得累了。”
又是一阵嬉笑,山林中虽不及外面闷热,却到底是夏天,南泱的额间沁出了几丝薄薄的细汗,明溪见状,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绣着牡丹的绢帕,给她拭了拭汗。
许是因着南泱天生嗅觉便较寻常人灵敏,是以,当明溪将那绢帕凑近她时,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花香便钻入了鼻子,她蹙眉,朝明溪道,“这是什么香味儿?”
明溪却是一阵莫名,手中举着那方绢帕,愣道,“娘娘您说什么?”
南泱拧着眉头,将明溪手中的绢帕接了过来,往鼻尖细细一嗅,果然,那股子甜腻腻的香味儿正是从这块绢帕里头传出的,古怪的是那绢帕一直是明溪贴身带着的,沾上的却不是明溪身上素来清淡的栀子花香。
她疑惑望向明溪,将那绢帕又递给她,道,“这绢帕上头,你闻闻。”
“……”明溪迟疑着伸手接了过来,闻了一阵后,面上便浮现出了一丝不解与不安交织的神情。
南泱观望着她面上表情的变化,只觉手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道,“你也觉着不对劲了?”
“……”明溪一番思索,又道,“这气味儿闻着,像是槐花……”
忽而,她的眸子里头掠过一丝丝惊恐,望向南泱,声音却是微微地有些发颤,续道,“奴婢往时曾听闻,太和山上有一种蜂子,剧毒无比,被蛰一下,便是不死也能去半条命。”
“槐花蜜,蜂子最爱槐花……”南泱又取过那绢帕握在手中,只觉背脊一阵钻心的凉意袭上,口中冷道,“我若用着绢帕拭了汗,槐花气味便会愈加浓郁……”
“……”明溪听了她的话,面上更是又惊又恐,额角亦是沁出了冷汗,却是猛地便跪到了地上。
南泱一惊,连声问道,“明溪你这是做什么?”说着便蹲下了身子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明溪却不依,只跪在地上头贴着地,声音里头已是夹杂了几分哭腔,“今次若非娘娘心细嗅出了那绢帕上的槐花气味,只怕、只怕便要酿成大祸……奴婢大意,绝不奢求娘娘能原谅奴婢……”说罢微顿,她一声抽泣,又道,“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南泱扶着她的双肩,急道,“这同你本没有什么干系,你何必如此?快快起来……”
她却仍是坚持,“娘娘若不责罚,奴婢绝不起来!”
见明溪如此,南泱只觉无奈,半晌方才低低地叹息道,“明溪,这宫中,我除了你再无旁人可信,若连你都罚,那我同黎妃诤妃她们又有什么分别?”
“娘娘……”明溪抬起通红的泪眼,低低地唤了一声。
“起来吧。”南泱微微合眸,神色间似是有几分苍凉。
明溪拗她不过,终是缓缓又叩了一回首,道了声“是”,便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子。
南泱望着手中的绢帕,明艳的眸子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右手缓缓收紧,用力到连指节都泛起了一丝青白。
“能在你贴身物件上动手脚,必是我宫里的人,”她面上挂着一丝冷然却狠绝的笑,眸子如尖刀一般扫过身后立着的一众的太监宫娥,半晌方才徐徐吐出了一句话,“若是被我晓得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吃里扒外,我必叫她生不如死!”
话音方落,众宫人便纷纷跪了地,皆是浑身不住地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