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南泱从一夜的昏睡中悠悠转醒,却觉脑子沉得很有几分难受,口里亦是干得发苦,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唤道,“明溪……”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明溪手中端着洗漱的面盆进了屋,将面盆搁置好后,便倒了一杯茶水,朝床榻走去。
“来,娘娘,先喝点水。”明溪面上的神情透着几丝异样,她坐上了床榻,扶起了南泱,又将水杯递给了她。
“……”南泱接过杯子大饮了一口茶水,随后便将杯子递给明溪,伸出右手揉了揉沉重得难受的脑袋,昨夜的记忆却一点一滴地回到了脑中,她一阵沉吟,迟疑着开口问道,“昨夜……昨夜是何人送我回宫的?”
“……”明溪抬眼望着她,道,“是皇上。”
“果真是他……”南泱皱了皱眉,想起了昨夜自己在石榴林中的失态,复又叹气道,“皇上送我回来时,可有说些什么?”
“……”明溪摇了摇头,又道,“皇上将喝得酩酊大醉的娘娘你送回后,便离去了。”
闻言,她没有做声,只合着眸子垂着头,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明溪一阵思索,方才怀中摸出了一块通体墨绿质地上佳的玉佩,上面雕着繁复的龙纹,她将玉佩递给南泱,沉声道,“这是昨夜皇上留在娘娘手中的玉佩。”
“这……”南泱皱眉,接过那玉佩,只觉此物透着沁心的冰凉,却不晓得是个什么。
“这是皇上自幼便贴身戴着的玉佩,”明溪的面色微黯,半晌又道,“奴婢虽不知皇上将这玉佩留给娘娘是意欲何为,却晓得,这玉佩定能为娘娘派上大用场。”
自幼便贴身戴着的?
南泱细细地打望着这块玉佩,杏眸半眯着,一个念头便从心底窜了起来,是以,她唇角一扬勾起一丝笑,“明溪,我要将这块玉佩送还给万姓的皇帝。”
“……”明溪心中虽疑惑,却并未质疑,只望着南泱沉声道,“娘娘心中,可是已有了什么法子?”
“……”她的面上仍是含着笑,淡淡道,“得不到的是最好的,明溪,你知道么?我有一种预感,那只狐狸就快要上钩了。”
明溪闻言亦是一笑,从一旁取来早已备好的藕荷色烟纱散花裙,说道,“娘娘,方才江路德来传过话,说是皇上的旨意,今晚要后宫贵人位分上头的嫔妃都到龙泽亭参宴。”
“哦?”她一双美眸之中掠过一丝惊异,瞳孔里头隐隐可见几根血丝,疑惑道,“可晓得是为何事?怎地前些天儿一点风声都未闻见。”
“……”明溪沉吟半晌,方才扶着她起身,坐到了梳妆镜前,替她将如墨的长发高高挽起,复又望着镜中那无双的妙颜,续道,“娘娘,定昭王要从边关回来了,应是午后便能到陌阳城。”
“……”南泱的面容一滞,却也不过一瞬之事,转眼间便又恢复如常,只望着镜中的那张容颜勾起了一丝冷笑,说道,“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今夜恐怕又有很多好戏要看了。”明溪持着杉木篦从她柔顺的青丝上滑过,略微忧心道。
南泱侧了侧眸子望向她,朝她喜笑盈盈地反问道,“这宫里的幕幕戏,你我看得还少了不成?权当去消遣消遣就好。”
明溪笑着应了声“是”,眼帘却低垂了下去,脑中却不自觉地忆起了昨夜,那个万姓皇帝将自家主子送回宫的情景。
虽是夏季,夜间的风仍是透着几许凉意。
万皓冉将南泱稳稳地放在了织锦宫内殿的床榻上,睡熟的那人身躯甫一沾上柔软的床榻,便转了个身子睡得更沉,沉重而平缓的呼吸声隐隐地传出。
皇帝的目光滑过南泱手中握着的物什,却并未有什么动作,只在前皇后的床榻前立了约莫有半刻钟那么久,方才旋过身子一言不发地离去。
明溪觉着,自己真真是从未见过目光那样深那样沉的皇上,而更令她心惊的,是南泱手中握着的那块玉佩,万家的四皇子自幼便贴身带着的玉佩。
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明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生出那样强烈的惧意,仿佛是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一般。
一阵低低的叹息自明溪口中溢出,夹杂着无尽的凄楚。
“皇上同娘娘,隔着国仇也隔着家恨,如何能生出半分情意……”望着南泱熟睡的面容,明溪伸出手,缓缓地抚过她的左颊,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无声道。
其实明溪心头是万分明白的——要想在这宫里活,便要得到皇帝的宠爱,而要想在宫里活得好,便绝不能对皇帝动心。后宫之中,被这华丽深重的宫闱辜负的女子,实在是太多太多。
夏夜正好,修筑于寒波湖之上的龙泽亭中灯火通明,好一派繁华景象。
正值莲花盛放的时节,寒波湖中片片娇羞无限的莲花开着,同碧绿如玉的圆叶儿遥相呼应,衬着亭中的光亮,又是一番不俗的美景。
笙嫔一双水灵的美目中映出此般美景,禁不住开口叹道,“真是‘微风忽起吹莲叶,青玉盘中泻水银’。”
“……”南泱闻言不禁一阵失笑,携着她的手穿过通往龙泽亭的小廊,打趣道,“才女就是才女,连走个路都不忘吟诗作对风雅一遭,却教我这等俗人无地自容了。”
“姐姐见笑了,”许茹茜的面上浮起一抹腼腆的笑意,又道,“我哪里能吟得出这样的妙句,不过是将皇上的诗搬出来应应景罢了。”
“……”南泱闻言又是一笑,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有些尖锐的女子笑声,那声音边笑边朝她们道,“笙嫔娘娘真是好福气,皇上从前就待你好,同你对吟赏乐,如今你又身怀龙裔,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听了这么一番话,南泱自然听得出那人口中的“旁人”指的是自己,更听得出,说这番话的人打着要挑拨她同许茹茜的鬼算盘,当然,也听得出,说这话的人,正是有些时日未曾露面的诤妃唐梦雪。
思及此,南泱的心头冷冷一笑,却仍是垂着头,朝着身后的华服美娇娥屈膝,同立着身子的许茹茜一同沉声道,“臣妾给诤妃娘娘请安。”
诤妃今日着了一件紫罗兰色的彩绘芙蓉拖尾拽地的长裙,外罩绛色的小衫,额间用质地上好的朱砂点着花钿,妆容妖冶艳丽,很是张扬。
“起来吧。”唐梦雪高挑的凤眼瞥了一眼南泱,垂着眸子端详着自己的护甲,随意道。
“谢娘娘。”她面无表情地道了句,随后便直起了身子,端端地立在了一旁。
“……”诤妃的眸子从南泱身上掠过,定定地将目光落在了身着一袭品竹色罗绸裙的许茹茜身上,眼里含着笑意,朝她道,“笙嫔妹妹,若是本宫没记错,你的胎才将将两个月的光景吧。”
“回诤妃娘娘,”许茹茜的头微微一低,颔首应声,“是。”
“那本宫可真是为你的孩儿担心啊,”唐梦雪的眉头微微拧起,面上亦浮起了一丝忧色,朝着许茹茜万分恳切道,“才将将两个月,还不算稳妥,若是和某些喜欢害人骨肉的人走得太近,保不准儿哪天——这孩子可就没了。”
“……”许茹茜朱唇微抿,心中升起一丝怒火,戴着护甲的右手在身侧紧紧地握成了拳,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只淡淡应道,“多谢娘娘关心提点。”
南泱的双眸微动,抬起了头,目光如冰般望向那妖冶的美人,面上却含着一丝笑,沉声道,“诤妃娘娘,我等都是了解娘娘心性的人,自然晓得你方才所言是关心笙嫔腹中龙嗣,然 而,这宫中可不是所有人都晓得,娘娘您是个菩萨心肠,若是被好事之人听了去,在皇上跟前儿参娘娘一句‘诅咒龙嗣’,岂非冤枉了娘娘?”
“你……”唐梦雪气急,怒目圆睁怒视着面容平静含笑的南泱,忽地一声冷笑,望向许茹茜,道,“笙嫔,这宫里头哪个不晓得前皇后的作为,若是有朝一日你也滑了胎,可千万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许茹茜面上仍是含着一丝笑,朝诤妃微微颔首,道,“臣妾自然晓得娘娘是关心臣妾腹中孩儿,不过,我等如今都是往龙泽亭赴宴,若是耽误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只怕谁也担待不起。”
“你……”
“笙嫔娘娘所言甚是,”南泱面上笑容更甚,望着唐梦雪气结的面容,眉微挑,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娘娘可莫要忘了,皇上自那日寿辰之后,可是连着两个月都没踏足过摘星宫。”
“你……”唐梦雪怒不可遏,却被生生一堵,不好发作,只得堪堪笑了笑,冷嘲道,“本宫倒要看看,在这宫里,你二人能姐妹情深多长时日。”说罢便拂袖而去。
南泱冷然地瞧着唐梦雪的背影,待她远去后方回眸,望向笙嫔,语调平稳道,“茹茜,诤妃素来居心叵测,你应晓得。”
“姐姐放心,我晓得诤妃打的什么主意。”许茹茜面色沉寂,眸子却没有看南泱,只淡淡道,“如今我腹中怀着龙嗣,她们可都巴不得我出个什么岔子。不过,诤妃未免也太小瞧了我。”
“……”南泱定定地望着许茹茜,只觉她仿若同往时有了什么不同,转念却又觉得似乎又没什么不同,遂摇摇头暗叹自己近来确有些神神叨叨,便扯出一个笑,道,“好了,莫再多想了,走吧。”
许茹茜朝她颔首,二人这才又携了手朝龙泽亭那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