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同席北舟的过往,虽在两日之间已被皇帝和明溪两个人,如连环炮一般翻出来说了好几遭,却仍只是一段过了多年的过往。
宫中的日子,最不缺的就是事,一晃便又是三个月过去,夏至已至,是以,那这段发生在万姓皇帝生辰的插曲,便被南泱抛在了脑后,而一舞倾城的柳芊芊,她的去向却再没被任何人提及,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女子的消失,只在几个好事的宫娥口中传着:皇上垂怜柳姑娘离家千里孤苦无依,特准了她返乡。
因为昙花一现般的美丽,在这深宫之中本就是家常。
但南泱却晓得,柳芊芊并不如传闻一般的幸运,万姓皇帝也并且恩准这个可怜的女子返乡。
然而,这事本就同她没什么太大的干系,那个女人今后下场如何她也没得兴趣去打探,因为,如今的大万朝后宫,又有了一个新鲜事值得众位嫔妃娘娘甚至奴才们瞩目——
笙嫔娘娘的身孕。
彼时,初为人母的笙嫔娘娘正斜斜地倚在内殿的软榻上,手中握着针线捣鼓着一件婴孩的小兜衣,便闻见一阵儿高亢的声音远远地从凝锦斋的大门口传将了过来。
“黎妃娘娘,熙昭仪,田贵人到——”
乍一听闻这三个封号,许茹茜的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碧儿正手捧着一盘儿酸果踏入内殿,面上笑道,“娘娘,黎妃娘娘熙昭仪连同田贵人来探望您了。”
“她们可不是来探望我,”许茹茜的唇角朝上微微一扬,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而是我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儿。不过,田贵人素来避世,今次却同黎妃一道来了,也难为她还将我放在心上。”
“田贵人的性子是怪了些,不过,到底心肠不坏。”碧儿取过一件儿水蓝外衫替许茹茜穿上,面上仍是满面的笑意。
碧儿的话音方落,黎妃等人便浩浩荡荡地踏入了内殿,许茹茜的眉眼垂了下去,双膝略屈,低声道,“臣妾给黎妃娘娘请安。”
黎妃的面上仍是挂着素来端庄得体的浅笑,上前一步,戴着精致护甲的双手扶过许茹茜的手臂,关切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连皇上都许你不行面圣之礼,今后啊,你便只管安心养胎,本宫已传令了六宫,妹妹再不必理会这些虚礼。”
“多谢娘娘垂怜体恤。”笙嫔的眸中含笑,朝黎妃感激道。
方此时,一直候在一旁的另两位主儿便都纷纷屈膝,垂着头朝许茹茜恭恭敬敬地见了个礼,齐声道,“臣妾给笙嫔娘娘请安。”
闻言,笙嫔抬了眉眼朝那两人望去,笑道,“熙昭仪田贵人不必多礼,”言罢,她复又不着痕迹地细细打望了一番那一身素兰水纱裙的圆润美人,笑道,“多时不见田贵人了,早些日子听闻贵人身子不适,奈何又一直没机会前去探望你,心头一直挂念着,今次见你面色红润,气色倒好,终于能放心了。”
“回娘娘,臣妾已然大好了。”田贵人恭敬回道,声音却清淡疏远,“不过是些老毛病,却烦娘娘挂念多时,着实教臣妾心头过意不去。”
“……”许茹茜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儿,便又闻见自家掌事公公的声儿远远地传来了——
“南贵人到——”
话音甫一落地,一室之内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众女的面色各异,有欢欣者如笙嫔许茹茜,亦有毫无所动者,如田贵人,更有脸色在蓦然间便黯下来的黎妃娘娘。
碧儿在一旁默默地汗了汗颜——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些娘娘们都约好了似的来自家串起了门儿?
“……”黎妃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丝笑,望着许茹茜道,“看来本宫今日还真是选对了日子,妹妹这里可有得热闹了。”
“……”笙嫔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安,只觉心头隐隐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却仍是强笑道,“真真是让诸位姐姐挂心了,臣妾这里,已许久未曾这么热闹了。”
凝锦斋里头各位娘娘心思各异,这头大门口的南贵人一行倒是淡然多了。
明溪素来眼尖,一眼便望见了凝锦斋门口立着的身着墨色袍子的一位老公公——严平喜,心思微动便觉出了几丝眉目,只低低地在南贵人耳旁附了一句“黎妃在里头”。
宫门口候着的众人便齐声道,“奴才(奴婢)给南贵人请安。”
“……”南泱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挥了挥手免了礼,朝着凝锦斋的掌事太监陈忠陈公公微微颔首,复又望向两鬓均已见斑白的老太监,笑道,“还真是巧,黎妃娘娘同我还真是心有灵犀。”
“……”严平喜的眼珠子转了转,并未答话,只笑着又躬了躬身子,便见南泱的眸子淡淡扫过他,从他身前步入了内殿。
前皇后的身影甫一在凝锦斋内殿的门前儿出现,室内的众女的目光便落了上去。
因着如今正是夏天,外头的太阳亦是大得厉害,虽撑着遮阳的大盖,到底还是耐不住毒日,是以南泱的额角已有了一丝细密的汗珠子,双颊亦是微微地泛起了红,许茹茜远远地望见了,便蹙眉张了张口,道,“碧儿,去盛些冰镇的酸梅汤来。”
“是。”
南泱面色沉静,端端地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眸子微转,但见殿内除却许茹茜同江璃蓉外,还有两位面生的主儿,心头便生出了一丝疑惑,不着痕迹地望了明溪一眼。
明溪立时便会了意,压着声儿低低地道,“熙昭仪,田贵人。”
“臣妾给黎妃娘娘请安,给笙嫔娘娘请安,给熙昭仪请安。”她屈了屈膝,垂着头沉声说道。
熙昭仪精致的面孔掠过一丝异样,被这位前皇后曲着膝盖请安,尽管那人如今只是个位分比自己低的贵人,却仍是怎么都不自在。
许茹茜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之态,笑道,“姐姐何须如此多礼。”
“……”黎妃端起碧儿呈上的酸梅汤,朱唇微启抿了一口,眼风儿扫了一眼南泱,方才淡淡道,“南贵人平身吧,赐座。”
“谢娘娘。”南泱的眉眼低顺,沉声道,方才直起了身子,任明溪搀着手臂在一旁的红木椅上落了座。
田贵人的目光一动,抬起素来冷淡的眸子望向南泱,蓦地开口,“前些时日听闻南贵人在翰瑄宫里头撞碎了一个花瓶伤了手臂,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室内又是一阵静默。
许茹茜的额头泌出了一丝冷汗,眸子便望向了田贵人——那日翰瑄宫之事,虽暗地里早已传遍整个皇宫,然而,黎妃推了前皇后,且不论真假,到底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如此被摆上台面上说道,委实不合适,真不知这个素来与世无争的田贵人怎么会突然提起这茬事,是无心,抑或是……
黎妃的容色瞬间沉了下去,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觉着田晨曦这话问的是南泱,自己若先南泱一步说话,倒像是刻意解释什么一般,遂又恨恨地咬了咬牙瞪了一眼田贵人,没有做声。
明溪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么一问,饶是自家的主子怎么去说那日之事,终归也捞不着好,却不知这个素来视后宫相争为身外之物的田晨曦,唱的是哪出戏。
“哦,那日的事啊……”南泱的面上浮起一丝分外淡定的笑,心思微转,便又轻描淡写地道,“后来,皇上便又命人从广陵宫里搬了一个贡品花瓶儿给黎妃娘娘送去,是吧娘娘?”
语毕,南泱端起了酸梅汤,舀起一勺往口中送去,只觉汤汁入口格外酸爽,暑气瞬间便消了大半。
听了这么一个回答,众人皆是一愣,显是都未料到会得来这么个答案,明溪同许茹茜却是同时长舒了一口气,田贵人的面上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笑——避重就轻,好聪明的人。
“……”江璃蓉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道,“南贵人的消息倒是灵通。”
“臣妾的消息哪里比得上田贵人灵通,”南泱又是一笑,杏眼一挑望向了妆容素净的圆润美人,道,“素闻田贵人在斜阳居中甚少出门,却对宫中的诸事了如指掌,真真是叫臣妾好生佩服。”
“不过是平日里太清闲罢了,”田晨曦一笑,又道,“诸位姐姐忙于侍奉龙体,自不如臣妾这般清闲。”
听了这番话,黎妃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望向田晨曦,道,“本宫瞧着,你这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侍奉皇上了。改明儿本宫便同江公公说一声,将你的牌子加进去。”
“……”田贵人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屈膝恭敬道,“多谢黎妃娘娘。”
南泱冷眼瞧着,从前便听明溪说道过,这个田晨曦性子直爽,模样又是宫中难得的圆润美人,本是甚讨万姓皇帝喜欢的,只因后来染了病,便在斜阳居中养起了身子,从此也便没能扶摇直上。今次黎妃这么做,不过是想拉拢田晨曦罢了。
只是……她的容色一沉,今次一会,可见田晨曦不是个简单的主儿,若是真被黎妃拉了过去,到底不是件好事。
正琢磨着,却听见外头陈公公的嗓门儿又吊起来了——
“皇上驾到!”
南泱顿觉自己的印堂一黑,心道——妈蛋,今儿这些主儿们是怎么了?都快能凑两桌麻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