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锦斋的内殿中点着檀香木,袅袅的炊烟缓缓升起,将整个内殿都熏得有几分云里雾里的调调。
甫一踏入凝锦斋的内殿,南泱便不自觉地蹙起眉,手中执着手绢捂了捂鼻子。
檀香本为怡神所用,如今她却只觉得那檀香的味儿分外浓郁,虽谈不上呛鼻子,却仍是教人闻着有些不舒服,委实是谈不上半分的怡神。
殿里的宫娥们听见了门口的响动,便都朝着那方望了望,这一望却是教众人的面色都惊得变了变——
主子身后跟着的,不是当年那个骄纵跋扈的歹毒前皇后么?
心头疑惑归疑惑,该守的规矩自然还是得守,该行的礼数自然还是得行,是以,众宫娥都将手里的活计暂时放了放,双膝一弯跪了地,高声道:
“参见南贵人——”
“……”南泱被那股子浓郁的香味儿熏得脑子有些发木,只蹙着眉头随意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谢南贵人。”
语毕,几位宫娥便起了身,几个原本在收拾屋子的宫娥便张罗开泡了茶,另几个宫娥却又举起了手中的芭蕉扇,朝着点着檀香木的炉子扇了起来。
见此情形,明溪也不禁蹙了蹙眉,只觉自家的主子上一回死而复生后,身子便落下了病根,如今这笙嫔娘娘的宫中这般的烟雾袅袅,不知主子的身子可否经得住。
许茹茜到底是个心思细腻的,她不着痕迹地打望了一番南泱面上的神色,转念间便明白了几分,遂略微无力地招了招手,朝着那几个打扇子的宫娥沉声道,“好了,别扇了,去准备些点心和茶果。”
“是。”宫娥们弯了膝盖沉声应道,接着便放下了手中的扇子,朝着内殿外先走去了。
“……”许茹茜又是一阵咳嗽,接着便捂着心口,面上挂着丝虚弱的笑容,朝南泱笑了笑。
“姐姐坐,我素来欢喜檀香味浓。”
“……”南泱亦是笑了笑,接着便在明溪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
亦正是此时,宫娥们便将茶果点心以及一盅茶水送了过来。
见南泱落座,许茹茜这才颤颤巍巍地在身旁的宫娥的搀扶下坐下了身子,面色仍是苍白得一张白纸,连带着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只面上挂着丝无力的微笑,望着南泱道,“姐姐用茶吧,
这是用今早宫里的丫头去御花园采来的露水泡的龙井,味道极正。”
“笙嫔娘娘真是客气了。”南泱亦是朝她回了个笑,接着便端起茶盅嗅了嗅,只觉一阵茶香扑鼻而来,果真清香馥郁,接着便抿了抿,滋味亦是鲜醇爽口。
“……”立在笙嫔身旁的宫娥抬眼望了望自家主子的面色,忍了忍,却终究还是没忍住,不禁面容满是忧色地开口,道,“娘娘,还是宣御医来瞧瞧吧。”
“瞧了又能如何?”许茹茜面上浮上一丝冷笑,又道,“前阵子皇上才将诤妃的兄长提拔为了掌事御医,如今她的哥哥是御医院的掌事,她如今又对本宫百般的刁难,此时让御医院的人来给号脉,又有何用?她……”
话至此处,她又是一阵咳嗽,那宫娥连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了顺气,咳了一阵子,许茹茜方才又缓过了气,沉声续道,“她只巴不得,本宫死了才好。”
听到此处,南泱亦是心头惊了惊,从前她只知道,御医院曾经的掌事御医被那个短命的皇后威逼利诱还连累得被凌了迟,现下方才晓得,原来御医院如今的掌事御医竟是那个诤妃娘娘的兄长。
如今可就难办了……南泱微微凝眉,心道,御医院这地方,说大不大,却是整个皇室的命脉所在,学医者,要杀人于无形着实不是件难事。当初那个曾经的南泱,尚且只凭着三位御医便能加害得了当朝的皇帝,如今御医院的掌事是唐家的人,那可真真是大大便宜了那个唐梦雪。
思及此,南泱心头始终萦绕着的迷雾忽地便散开了,她忽而就明白了,为何黎妃即便是看出了诤妃那点儿心思,也还要顺着她的心意,为何唐梦雪如今敢如此目中无人公然挑衅黎妃。
如今唐家执掌御医院,只怕今后,这后宫中的众人,会更忌惮诤妃。
只是……脑海中忽地晃过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那个自她重生到这个朝代后,便一直负责为她诊病号脉的周雪松周御医,却似乎并不想加害与她,又是为何呢?
亦正是此时,那个小宫娥沉吟了一阵子,复又压着嗓子极低极低地嗫嚅着说了一句话。
“娘娘,你分明可以宣周御医的……”
“住口!”
这两个音量极高的仿若夹杂了无穷怒气的字儿甫一蹦出那位弱柳迎风的娘娘的口,直教南泱同她身后的明溪都惊了惊,一时间两人都有几分不明所以,只眼带莫名地望着那个笙嫔娘娘。
“……”许茹茜抬起眸子,狠狠地瞪着身旁立着的宫娥,话一出口,语气亦是一片死寂般的冰冷,“碧儿,本宫记得自己同你说过,此一生,都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被唤作碧儿的小宫娥面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做声。
“今后本宫都不会再见周御医,也不想再听到关于周御医的任何事……”许茹茜微顿,缓缓合了合眼,复又沉声续道,“你,可记清楚了?”
“……”碧儿低低地垂着头,双眸略微湿润,微微颔首,沉声道,“是。”
见状,南泱的双眸微微眯了眯,心头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明溪曾对她说过的事情,又抬眼望了望身旁那个面容苍白如纸的笙嫔娘娘,心头晃过了一个猜测,却在瞬间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阵思索,南泱的面上浮上一丝浅笑,将手头的茶盅缓缓放到了桌上,朝着笙嫔笑了笑,道,“笙嫔娘娘……”
“姐姐唤我茹茜就是。”笙嫔微微一笑,朝着南泱道。
“茹茜,”南泱微顿,笑道,“你如今身子不适,又不愿宣御医来诊病,今日在翰瑄宫里头,众人都晓得是我将你带走的,若是你病情加重,却是要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闻言,许茹茜的面色微变,默默地侧过了头,没有搭腔。
“我亦晓得,你忧心御医院同诤妃联合一气要对你不利,只是,方才碧儿所言,我倒觉得甚为有理可行。”
“……”听了南泱的这番话,许茹茜一双清灵动人的眸子微微一闪,眉头亦是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自我死里逃生以来,便一直都是周御医在为我诊脉疗伤,我倒觉着,周御医的医术甚为高明,”一面说着,南泱一面又细细留意着笙嫔面上的神色变化,复又道,“今日,不如就宣他为你诊治诊治。”
“这……”许茹茜蹙眉,似乎分外为难。
“怎么?”南泱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容色霎时间便冷了下去,双眸中亦是略微带上了寒意,又夹杂了一丝丝的伤楚一般,望向笙嫔,说道,“莫非妹妹你,不相信我么?莫非茹茜你觉着,我会加害于你?”
“姐姐这是什么话!”
闻言,许茹茜蓦地便抬起了头,她定定地抬眸,望着南泱,右手支着桌子便要起身,身旁的碧儿见状连忙搀着她站了起来。
许茹茜望着南泱,忽地便朝着她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南泱的容色大变,上前几步便要扶起她,“我南泱如今何德何能受得起笙嫔娘娘这般大礼?你快些起来——”
“南相对我许家一家,恩重如山,今次,姐姐不惜与诤妃撕破脸皮为茹茜解围,亦是莫大的恩德——”许茹茜垂着头,沉声又道,“如此这般的大恩大德,茹茜无以为报,我又怎会怀疑姐姐呢!”
“好了好了,”她面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口中不住道,“是我言重了,地下凉,你身子本就不适,快些起来。”
“今后,若是姐姐有用得着我许茹茜的地方,我定竭尽全力。”许茹茜被南泱搀着扶了起来,复又望着南泱,恳切道。
“瞧你这话说的……”南泱朝她笑道,“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说这般的客套话。只是你身子不适,还是宣周御医来瞧瞧吧。”
“……”许茹茜面上虽是为难,却仍是颔了首。
南泱唇角微扬,眼风儿微微一转便不着痕迹地望向了明溪,朝她笑了笑,明溪亦是微微一笑,自是一派心照不宣。
周雪松踏入凝锦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许茹茜的面色一派的冷然,面无表情地躺在床榻上,重重帷帐垂下,只露出一截白藕一般的皓腕。
“微臣叩见笙嫔娘娘,叩见南贵人——”
入得内殿,周雪松一撩衣袍,便朝着床榻的方向以及南泱见了个礼。
“周大人无需多礼,平身吧。”南泱端端地坐在一旁,手中端着龙井茶,抿了一口,又道,“快些为笙嫔娘娘诊治吧。”
“是。”他恭恭敬敬地抱拳见了个礼,亦是此时,碧儿端来了一个檀木凳,望了一眼周雪松,眉目间隐隐透着几分叹息,接着便退了下去。
南泱细细地留意着周雪松面上的神情,只见他倒是没得什么多的表情,只漠然地从药箱子里拿出了一方白布,轻柔地搭在那只手腕上,接着便为许茹茜号起了脉。
南泱不紧微微锁了眉。
一番诊治,方才晓得笙嫔的身子确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春末转夏的时节,不慎染上了风寒,听了周御医的话,南泱连同着一屋子的人的心也便放回了肚子里。
从号脉到写出药方子,整个过程里头,南泱都是很疑惑的,只觉周雪松的表现委实的淡定得太淡定了些,直淡定得她有些纳闷——
莫不是……自己此番真是猜错了?
写完药房,周雪松站起身,朝着南泱躬了躬身,恭敬道,“微臣这就去给笙嫔娘娘抓药,煎好了送来。”
“唔。”南泱颔首,接着便一路将周雪松送到了殿外。
临出凝锦斋的宫门,周雪松却忽地止了步,回过头,望向南泱,神色间极为复杂,躬身,道,“娘娘,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南泱左眉微挑,道,“周大人请说。”
“……”周雪松抬起头,又望了一眼南泱身后跟着的明溪。
南泱立时便会意,遂笑道,“明溪是自己人,周大人但说无妨。”
闻言,周雪松一阵沉吟,俄而方才抱着拳,躬起身子,缓缓道——
“微臣斗胆,恳请娘娘——”话至此,他微顿,又续道,“庇佑笙嫔。”
“……”南泱双眸微动,没有做声,只等着他的下文。
“微臣心头明白,南相一生清廉为官爱民如子,如今一家含冤没落,依娘娘您的心性,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放眼后宫之中,也只有笙嫔娘娘能相助——”
“……”南泱淡淡地望着他,仍是默然。
“微臣只求娘娘,无论今后是成是败,为笙嫔娘娘……留条生路。”
听了周雪松的这厢话,南泱霎时便肯定了自己心头的猜测——
许茹茜同这个周大人,果真是有些往事的,然而,便是她这个现代人也听过那句话: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也难怪笙嫔如今要这般待这周雪松了,对于后宫里头的女人来说,这可是要脑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