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喊赵术士的，乃是杜屠夫，罗先友和刘善施。彼时赵术士听了罗先友的挖苦，便笑说：“这话也对，我就是打扮成潘安西施，恐怕也免不了光棍的命。”白玉湘立马接道：“原来老爷爷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真是有趣。”赵术士笑笑，说：“这有什么有趣的，不过是让外行听了笑话罢了。”白玉湘心里一奇，问：“这种事情还分内外行？”赵术士说：“那是当然。人生之于人，好比茶水之于人；有的人喜欢喝茶，还少不了装模作样品茶；但有的人就只喝白开水，还偏说白开水好喝。”白玉湘笑道：“嘿，这种论调真是可笑。别人懂得怎么品茶是装模作样，不懂品茶只喝白开水的好像也贱的紧。”赵术士呵呵一笑：“这只是我个人的说法，况且就是白开水而已，也不至于怎么就显得贱了。”两人还要再论，罗先友先自不耐烦了：“行啦两位高人，我们可没心思听你们各种闲扯，还要不要去吃新鲜的猪肉了？”一边刘善施说他：“这么大人了还只管操心吃，我看你早晚要死在嘴巴上；人家就算真的喊你去吃，你也好意思么？”罗先友说：“我知道我们去了是帮忙按猪的，但是杀完了马上吃，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交易？”杜屠夫听到“按猪”二字，便问方宗灵：“这个女娃，你家要杀的猪有多大？多少斤？”方宗灵说：“这个我还真没底子，大概就这么长吧。”杜屠夫看了看方宗灵的比划，似乎有点吃惊：“那么长？你们喂了几年？”众人见杜屠夫问的极为认真，不免好笑一回。刘善施说：“怕什么，就算是个猪妖精，这不还有赵先生么？”
一时，几人齐往方家而去；方宗灵和白玉湘要照顾那三只羊，还要割些牛草，因此赶不上大队伍。这里赵术士几人一路边谝便行。刘善施因问赵术士：“莫非赵先生真没想过找个老伴儿？”赵术士呵呵笑道：“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找了干什么？总不至于盼着哪个老太太给我生儿子吧？”刘善施笑说：“听你的意思，天下男女结合，无非就是为了生儿育女？”赵术士说：“不是为了这个，难道是为了顺应天意？”刘善施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倘若人人像你这样，恐怕这个世上的人早就绝种了。”赵术士说：“可是你也知道，实际上没有几人会像我这样。”刘善施便说：“那我就真的奇怪了；在我看来，依你的这些本事，找个老伴也不至于难过登天入地；况且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的时间，这样作践自己，白白孤单一辈子，那也太不划算了吧？”赵术士呵呵笑说：“这就是你没顿悟了；登天入地本来就不用人自己着急，时候一到，你想不去都不行；你的说法固然也算正确，只是百人百性，这就好比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况且，就算你这辈子遇到随心的人，也还跟她白头到老了，到了最后还是双双西归，从好好的肉身慢慢腐烂发臭，最后化的连骨头渣都找不着，搞不好哪天狂风暴雨，连那可怜巴巴的黄土堆也一并毁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刘善施叹道：“医者不自治，我看你真该找个同行帮忙给你开化开化。”赵术士正要答话，罗先友从前面挪到后面嚷说：“你们两个大活人又在闲扯什么？”赵刘二人被这么一搅，俱都觉着方才所论实在无聊的慌，猛见杜屠夫一个弯腰，身子一刹，接着右手微举示意大家住嘴，然后便猫着腰进了路边的林子；几人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嚯，原来下面一只一米多长的野猪正在那里拱地皮。这杜屠夫先是摸近了距离，然后从土里挖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四棱尖石，接着瞅准野猪头部便打。想那树林之中各种树干交错生长，几乎相当一张过滤网，可杜屠夫的这个石头偏就从树干的缝隙间飞射过去，正打在那只野猪的眼窝上，而且也不知道杜屠夫都用了多大力气，那野猪还在石头惯性的作用下一个翻身。说时迟那时快，野猪刚刚跳将起来要跑，杜屠夫第二个四角棱石又到，这一回正中野猪脊梁中间，而且和上次一样，野猪又是一个翻身；接着第三块石头又到，这一回却砸在野猪后腿：如此一来，野猪首先在跑路的问题上就不行了。杜屠夫也不喊赵罗刘三人一起上，而是几个大步跨了下去，撒腿便追；那野猪倘若身上无伤，跑起来常人还真难追上，只是它一只眼睛早已血流不止，脊梁骨想来也是收缩吃力，偏一只后腿一瘸一拐的也是费事，看来今天是遇到灾星，必死无疑了。这杜屠夫在追的同时，左手倒须和右手尖刀也都亮了出来，看看追上，倒须只往野猪另外一只后腿一钩，再往后用力一拉，尖刀便已经插在野猪脖颈下半截。这一番场景，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事情，直把赵罗刘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心动魄，却见杜屠夫早在背上垫了一块黑布，把那野猪往肩上一挎，已经上来了。罗先友因问杜屠夫：“师傅你这绝活是跟谁学的？”杜屠夫吐口痰说：“这都是一张嘴巴逼出来的，没谁教。”又说：“这东西我就不往家里背了，一会儿就在方家开膛破肚，咱们大伙儿尝个新鲜也好。”几人听了，忍不住精神一振，大步而走。
及至到了方家时，王开慧早烧了一大木杓开水，方道治也刚巧割了些棕叶回来，夫妻二人见了杜屠夫的阵势，不免出口而问。杜屠夫说：“这都是方哥你的功劳；要不是你约我今天过来，恐怕我还遇不上这盘好菜。”当下便把自己如何降服这头野猪的前后说了，方道治不免赞说：“杜师傅这门本事可真是有点难度。”杜屠夫说：“行了就不提这个了，说好的杀猪，咱们速战速决。”方道治又问：“怎么没把王媒人也请来？”杜屠夫说：“我估计这人给人做媒上瘾发疯了，我早上去找他的时候，他正穿了一身整齐衣裳又要去跑腿呢。”方道治听了，便不再多问，带着几人到了猪圈。那罗先友把圈里的猪一看，说道：“我怀疑方哥是不是自己舍不得吃，把好的东西都给这家伙了？”方道治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贱骨头，让它一个混吃等死的牲口吃好的。”一时之间，杜屠夫指派说：“去个人把凳子和接血盆放好，去个人拽尾巴，去个人扯耳朵，再去个人定后腿；我看这阵势，都得使最大力气，不然这东西恐怕要跑。”罗先友开玩笑问：“我们都忙着出汗出力，你干什么？”杜屠夫呵呵一笑：“我干的是技术活，当然要轻巧些。”几人听了俱都一笑，接着便各自就位。说起方家这头猪，因王开慧平时喂养的特别精心，大半都是一天五顿的招待标准，草又铡的特别细碎，那猪刚一吃饱肚子马上就消化饿了，因此几乎一天到晚都是吃个不停的状态，彼时临死之前，少说也有一百二三十公斤重，绕是几个大人齐力拖拽，扔然费了不少工夫才把它摁在杀猪凳上；其时杜屠夫早把尖刀在倒须上磨得锋芒毕露，三下五除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先破气管后断动脉，一阵涌血过后，那猪便呼哧呼哧的一动不动了。杜屠夫手脚麻利，加上罗刘赵配合及时，几人又把死猪往大木杓噗通一沉。稍过片刻，又有方道治本人及时在木杓口沿横了两条扁担，几人又齐力把死猪架在扁担上，然后杜屠夫给每人分发一个挫毛石，示意大家帮忙挫猪毛。罗先友因问：“这个技术活我恐怕真心干不来。”刘善施接道：“你别怕把它挫疼了，只管照着有毛的地方死命砸就行。”罗先友试了一试感觉不行，正打算撤人，刘善施拦住他说：“大家都在忙活，你好意思一个人去悠哉？”罗先友说：“我当然知道羞耻，只是刚才看这东西死的这么惨烈，现在心里好生难过。”赵术士此时说道：“没看出来你一旦假慈悲起来，还真有个样子。刚才是谁叫着嚷着要吃新鲜猪肉的？”罗先友别扭不过，只好一脸不愿的帮忙。完了后，几人又合力把猪用倒须挂在方道治早已绑好的高架上，杜屠夫说：“行了，这个时候你们都去歇息，该我大显身手了。”几人听了，便各自洗了手，方道治连忙搬来椅子泡了茶，大家便坐着观赏杜屠夫表演。那杜屠夫虽然是个屠夫，但是十分心细，他先是仔细检查猪毛有没有挫净，净了的地方用刀子刮上三便，没净的地方自己再挫一阵，然后再刮三遍；光是外皮就花了两杯茶的时间。接着，杜屠夫扎了一个好大的马步，尖刀过处，那死猪的各种内脏，什么心肝脾肺肾胃胆，板油脂肪大小肠，伴随着内脏特有的恶心气味都一一展露在几人面前。罗先友捂了鼻子离座而走，赵术士转了个方向不忍再看，倒是刘善施十分镇定，口里还说：“你们都矫情得太过分了，想想你们自己身子里面，难道存的都是些金珠玛瑙，美味佳肴？”赵术士连忙打岔：“老哥你再别说了。”刘善施故意说道：“那有什么；你看古往今来的那些俊男美女，男的例如潘安西门庆，女的例如西施王昭君，还不都是一张亮眼的人皮包着一堆腌臜的下水。”
不料刘善施这话，却被正在忙碌的杜屠夫听到了；这杜屠夫手上不停，嘴里却说：“刘先生算起来也是个文化人，怎么好端端的这样往人身上抹黑？”刘善施难得听到杜屠夫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难免接着便问：“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又成了抹黑了？”杜屠夫说：“人之所以是人，当然不能跟一般的动物相提并论；照你的说法看来，咱们这些运气好成了人的，也是恶心难耐的货色了？”刘善施笑道：“何止恶心难耐，简直无耻下流之极，卑鄙肮脏之至。”杜屠夫一顿，说：“这么说来，我这猪也杀的不该了？”刘善施正欲答话，罗先友插嘴了：“杜师傅你别听这老顽固瞎扯，赶紧把那不堪入目的东西拾掇干净了。”赵术士听了也加入进来：“看吧，这就是刘哥说话的精确所在，姓罗的我问你，你只说杜屠夫的营生不堪入目，那你就一辈子别来享受这不堪入目的劳动成果。”罗先友脑子一拐，问：“好像我感觉你觉得这种场景特别美好是么？”赵术士笑道：“在我眼里无所谓美好丑恶，众生百相一概公平看待。”罗先友故意怪声说：“哦，难怪你一辈子是个光棍，原来是个出家人来着。”赵术士呵呵一笑，红着脸不再吭声。倒是杜屠夫又说：“听我那死了的老爹说，古往今来好多大人物，要么打了江山当了帝王，要么一辈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完，仔细理论起来，也算是在创造历史。只是刘先生这种论调，我实在听不明白。”刘善施呵呵一笑，泯了口茶，只是不说话。赵术士兴头很高，正点了指头准备高谈阔论，却见房子侧边路上过来两个小伙，一个是方宗兆，手里提了一只肥大的灰色野兔子；一个是白玉安，手里捧了一只看来是出生不久的小猫头鹰。当下赵术士两手一拍，朗声叫道：“这可真是刚想打雷就下雨，你们快看，那边又来了什么好东西？”几人听了都往那边看去，别人尚可，罗先友先自叫说：“哎呀我的亲娘，今天我的运气真是好到家了，这么多野味儿杂着下酒，那可真是绝妙的享福。”不料方宗兆眉毛一皱，说道：“下酒？哦，罗大伯一看到这个就想着下酒了？告诉你吧，我这东西是留着送人的，用处大了去了，想下酒？自己去抓只来。”罗先友很少跟方宗兆说笑，也不知道方宗兆说的是真是假，便馋里吧唧的看着白玉安手上的猫头鹰，不料白玉安也是眉毛一皱，说：“嘿嘿，我这玩意儿也是用来送人的，用处也大得不得了；况且我可没想过要了它的命。”一边赵术士哈哈大笑：“哎呀老罗哥，你这人丢的太大了！”罗先友呵呵一笑，说：“我不过是逗他们玩玩而已，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灭绝人性的畜生？”
一时方宗兆和白安业跟几个长辈招呼过了，方道治因问方宗兆：“你们抓兔子也就算了，猫头鹰是圣物，你们怎么也抓？”方宗兆奇怪的问：“猫头鹰怎么是圣物？”方道治正要详解，却听老伴王开慧的喊叫从牛圈房那边传来：“老头子赶快来看，这牛怎么突然卧着不动弹了？”众人听了俱都被分了神，连杜屠夫也丢下手中活计，跟着方道治几人一起到牛圈房一看究竟。彼时王开慧正抱了一捆过夜的青草准备喂料，几人去看时，只见那牛果真静静的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鼻孔里只是呼哧呼哧的连喘大气，嘴角和鼻口也是涎水长吊。方宗兆说：“估计是病了，我看不行的话就把他杀了，长痛不如短痛。”接着便转问杜屠夫：“师傅你杀过牛没？”杜屠夫粗着嗓子说：“若是让我杀猪，我眼不眨心不跳，可是要让我杀牛，我倒宁愿别人杀我。”方道治面有怒色，对方宗兆说：“这牛就算病了，也该找个医生给看看才对，你怎么首先就想到把他杀了？”方宗兆吃了训斥，不再说话。却见赵术士走上前去，用食指拨了点牛涎水，在手上抹了几下，再翻开牛眼睛看了看，又把牛唇拉开看了看牛的牙龈和舌头，然后说：“确实是病了。不过我倒可以治它。”然后转问方道治：“你们家水井在哪？”方道治以为是要饮牛，便说：“要水的话家里水缸是满的。”赵术士说：“不是，有种草药只能在水井附近找到。”方宗兆听了，便说：“我带你去水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