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这虽然闷热又暴雨扰人的一天,对于简小牧来说,的的确确又是他头一次有过的最为激动和幸福的日子。
夏天的雨,来得很急,去得自然也就比较快一些。现在雨已经小了许多,却还没有完全的停下。可是简小牧已经等不及雨停,随手从门后边拿过一把有点破旧的伞撑开了,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路面上奔走。简小牧此刻心里想的,就是要赶快将这个喜讯告诉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这个时候,简小牧的父母正埋头在稻田里清除杂草。到父母劳作的田地要走过一长段蜿蜒的盘山沙子路。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简小牧是连蹦带跳只用了十五分钟还不到,可简小牧还是嫌自己跑得不够快。
当简小牧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终于赶到父母所在劳作的农田时,已经等不及平缓自己急促的气息,胸脯起伏着大声地呼喊:“爸,妈,我,我考上了!”
听到简小牧的叫喊声,父亲抬起头,用满是泥水的手拭去额头的汗水,急急地走到简小牧所在的那片田垄边的草地,想说什么,却又高兴的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父亲抖着手,摸出一根早已被挤得干瘪的卷烟,想用打火机点着,可是早就已经被刚才的大雨淋湿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点着,只好将卷烟靠近鼻子闻了一闻,然后看着简小牧,憨憨的笑着重复着一句话:“考上了就好啊,考上了就好!”。
许是逆风的缘故,也或许是离得远了一些,在田地另一头劳作的母亲显然没听清简小牧的说话,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于是踮起了脚尖扯大了嗓门喊:“小牧,什么事呀?”
简小牧这才意识到母亲是没能听清自己的喊话,于是两只手掌张开,在嘴巴前聚拢成一个喇叭的形状,然后也踮起脚尖向着母亲的方向更大声地喊:”妈,我是说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处于焦急之中的母亲终于听清了简小牧喊话,她那张已经爬上皱纹的脸瞬间就开出了幸福的花朵。母亲随即扔下手中的农具就往简小牧这边跑,还边跑边喃喃自语:“嗨,这孩子还真考上了,我就说了这孩子聪明,一准能上!”
高兴中的母亲竟然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攥着一大把刚拔起的田间杂草。杂草很长,拖在地上,差点把急着走路的简小牧的母亲给绊倒。简小牧的母亲呵呵一笑,随手把杂草往田坎一扔,竟然惊出了卧在草丛中的一只鸟雀,“噗”地一下又迅速地飞远了。
简小牧的母亲破天荒地落下还没完事的田间劳作早早就收了工。一回到家,就着急着往灶膛里送柴,生火,烧水,然后抬起头,以不容商量的语气对简小牧父亲说:“你去啊,帮我把家里那只最大的芦花鸡给宰了。”然后从自己衣服的内兜里拿出二十元钱递给简小牧,“你去村子里的小店给你爸买两瓶啤酒,再买一瓶果汽水我俩吃。哦,对了,再来半斤花生米啊!”
“哦!”简小牧愉快地接过钱,拎起放在厨房门后边的一个半新旧的竹篾篮子,如同一只刚出笼的云雀一般,三步并两步就飞到了村口的小店。
坐在村头墙角旮旯的一个阿婆显然正打着盹,听到声响忽然从梦里缓过神来,抿了抿瘪着的嘴巴,用一种十分苍老的声音慈爱地问:“哟,小牧回家了,什么事这么高兴哪?”
简小牧回头望向阿婆,习惯性腼腆地笑着说:“阿婆,我考上大学了!”
“考上大学了,嗯,考上大学好,你这个娃真本事,你爸真有福气哦!”阿婆笑起来的时候,那干瘪的嘴唇外翻,露出了仅存的一两颗黄牙。
当天晚上,这个朴实的三口农村之家传出了难得的开心笑声。
父亲把一只大大的鸡腿夹到简小牧的碗里,无限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漾着微微的笑:“我就说过,这孩子能考上,你看,还真就考上了。”
简小牧父亲的话音刚落,话题就被平时不怎么善谈的母亲接过去了。她看着简小牧,饶有兴趣地说:“那时侯啊,我腆着个大肚子在山上放牛,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匆匆赶回家洗干净脚后躺到床上。你说好笑不好笑,你爷爷去喊村里的接生婆都还没来得及赶到,你就出世了。呵呵,可也真快!”
简小牧坐在一旁听着,脸上漾着笑意,举手夹了一夹菜放在自己的碗里,听着母亲继续往下说:“在给你取名的时候,你那个当时就已经六十多岁的爷爷宝贝似地接过你认真端详了好久,然后笑着说:这孩子是陪着他妈妈放牛的时候出生的,是打小就开始放牧了,就叫小牧吧。最有趣的是,你爷爷这样一讲,当时还在襁褓中的你竟然咧着嘴笑了。”
“是吗,呵呵,这些你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起过呢。”简小牧边吃边呵呵地笑。
母亲端起被简小牧斟得满满一大碗的果汽水舒服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简小牧说:“那时村里人还和我讲,给你取名小牧,别最后真成了放牛娃了。你看看,现在怎样了,倒是他自己的孩子长大了种田,连娶个媳妇都还是花钱从贵州买来的。”
父亲抿了一口烧酒,接着说:“是呀,人的命运也不是天定的,我那时要是家里不穷,如果也可以给我读书的话,我想我也就不会当农民了。实际上,一个人是做放牛娃还是成为工作人员,完全是看他自己的本领去的。我以前就经常和小牧讲,你如果怕种田辛苦,就给我好好读书。”
听着父亲的话,母亲在一旁点了点头。
父亲顿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师范学校读出来就是教书的,教书好啊,这是铁饭碗,你看无论那个朝代,都有读书人,既然有读书人,就要有教书人。”
这就是属于简小牧父亲深层意识里的那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了。在日常的谈话里,简小牧的父亲早已把这个理论对着简小牧唠叨了不下一千次。
简小牧在一旁听着父母的谈话,想着接下去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以及将来会有的幸福生活,整个人不禁有点神往了。在这样的一个宁静的山村的夜晚,简小牧,简小牧的父亲,还有简小牧的母亲,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然就被一种巨大的幸福重重地包围着了。
高兴之余,母亲突然想起了很关键的一件事,低下声音问简小牧的父亲:”考是考上了,就是不知道这读大学要多少学费的,读大学的费用会不会很贵呀?还有接下去小牧离家在外要用的生活费该到哪里筹去?”
父亲沉下脸,显然是怪简小牧的母亲破坏了这份刚来的幸福而美好的情境,于是用一种近乎呵斥的声音说道:“你们女人家的,真是闲操萝卜淡操心,这个要你管什么的?你说这么多年来孩子读书涉及到钱的事,我什么时候要你管过的?”
母亲知道是父亲怪自己在孩子面前说起学费的事,怕简小牧不高兴了,于是尴尬地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来,小牧,多吃点。”母亲边说边夹起一大夹菜放到小牧的碗里,要将这突然变得沉重的局面掩饰过去。
简小牧笑了笑,好像没事一般,埋头吃着饭。尽管如此,对于内心敏感的简小牧来说,听到母亲这样讲,内心还是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只不过在表面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自己的家庭情况,简小牧自然是非常清楚的。以往读初中高中的学费,记忆里好像还没有一次是家里预先就备好了钱的。虽说学校的学费只要和老师说明一下,都是可以宽限一段时日的,而简小牧的脾气就是死倔,没有学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父母好说歹说他也不会去学校报到。所以每次临上学前,简小牧的父亲都要跑好几个亲戚朋友家暂借钱款以便简小牧可以安心去学校。现在简小牧终于要外出读大学了,吃住都在外面,势必需要比以往读书花更多的钱,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父亲看出了简小牧脸上的焦虑,一脸轻松地说:“小牧,这个事不需要你操心的,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筹划好你读大学的钱了。到时候你放心去读大学就是了,只要你有出息,我和你妈就是累死也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