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贡堡南门外，走过会清桥再向前百米左右，便是贡川古镇著名的陈氏宗祠大院了。
大院外，一排排绿树掩映，一丛丛翠竹成荫。翠竹林中，有几根“龟甲竹”最为显眼，陈家人也称其为“将军竹”。
大院内，有肃穆的“追远堂”，始建于明朝万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整个陈氏宗祠占地约五亩。中堂有神台，设五个神龛，崇祀着唐朝入闽始祖陈雍等祖上。每年的农历二月初十和八月初十，是陈氏后裔的祭拜日。
八月初九这天清晨，陈礼顺老族长早早就把一群孙子们唤醒。早饭后，他就领着孙子们来到陈氏宗祠大院前的操场上，做起了每日正式上课前必做的保健操。
这套保健操名为“二十四节气大周天保健操”。是本镇著名老中医苏一方先生根据《黄帝内经》和阴阳五行学说创编的，最适合“坐多动少”的人进行自我保健。只要持之以恒，必收事半功倍的效果。
说起这套“二十四节气大周天保健操”，通俗叫法是“二十四常保健操”。所谓二十四节气，是指人体的二十四个重要部位和关节处气血运行的重要节点。就像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必须相互转换一样。如果久不运动，气血运行不畅通，就会生病。气血运行到某个节点受阻，就会疼痛。所谓大周天，是指气血在人体前后的任督二脉中循环一圈为一个周天，循环360数或其整倍数，就称为大周天。周天可当成是个量数。
“长兴，领着弟妹们做操吧。”爷爷对较大的孙子说。
“是。”十五岁的孙子陈长兴答应着爷爷，又对弟妹们说：“来，大家都跟我一起做。第一节头常梳，五指从前向后梳120次；第二节脸常洗，双掌上下擦脸120次；第三节额常抹，左右横抹各30次；第四节眼常运，左右各转20圈；”
陈长兴一边喊着口令，一边做着。弟妹们都跟着做。
“梳头运眼，提神醒脑。”爷爷边做边提示着说。
陈长兴继续喊着：“第五节鼻常搓，上下搓200次；第六节齿常叩，叩齿60次；第七节耳常摸，从上向下摸60次；”
“摸耳叩齿，耳聪牙硬。”爷爷提示着。
陈长兴继续：“第八节声常吼，高呼10声；第九节气常纳，深吸20次；”
“吐故纳新，读书神清。呼吸到脐，寿与天齐。”爷爷提示着。
陈长兴继续：“第十节颈常摇，左右各10圈；第十一节指常握，开合120次；”
“十指连心，其力断金。”爷爷提示着。
“第十二节腕常旋，左右各20圈；第十三节肘常曲，曲伸20次；第十四节肩常抡，向前向后各抡肩挥臂10圈；第十五节胸常扩，扩胸吸呼10次；”
“扩胸呼吸，以强肺金。肺为肾母，母贵子荣。”爷爷提示着。
陈长兴继续：“第十六节腰常扭，左右各10圈；第十七节腹常磨，手掌逆磨顺磨各180圈；”
“肚腹常磨，强肝健脾。肝强脾健，身体康健。”爷爷提示着。
陈长兴继续：“第十八节肾常抚，上下擦拭120次；”
“肾水心木，水能养木。肾心相交，安心睡觉。”爷爷提示着。
陈长兴继续：“第十九节膝常转，左右各20圈；第二十节身常蹲，起蹲20次；”
“身体常蹲，到老不昏。”爷爷提示着。
陈长兴继续：“第二十一节腿常踢，左右向上各踢5次；第二十二节踝常踮，向上踮10次；第二十三节身常拍，全身放松自上而下拍打100下。第二十四节步常走，漫步2000步。”
“拍打拍打，全身轻松。跟尖交替，全身得利。”爷爷最后提示着漫步走的要领，要大家都用足跟脚尖交替着地，促使气血容易回到心脏。
陈长兴带领弟妹们做完操后说：“爷爷，二十四常3600数，都做完了。”
“好。都围过来。上课前我先问你们，为什么要早起先做操，后上课？”爷爷问。
“为了锻炼身体。”
“为了提神醒脑。”
“对。锻炼身体和提神醒脑又是为什么？”爷爷又问。
“只有好身体，才能学习好。”
“只有先醒脑，才会记得牢。”
陈老族长的几个孙子七嘴八舌地回答。
“对。你们说的都对。爷爷我做操十几年来，身体硬朗，记事不忘，真是受益匪浅啊。好，我再问你们，为什么陈氏祖上在建设祠堂时，要先种下眼前这一片竹林？”
“竹子翠绿的颜色很漂亮。”
“竹子有气节。”
“竹子会节节高”
“竹子虚怀若谷，高风亮节。”
陈老族长的几个孙子又争相回答。
“说的好，说的好啊。宋朝的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就是要我们做事要胸有成竹，生活要知竹（足）常乐。”爷爷说。
“爷爷，我最喜欢那几根竹节长得像乌龟甲壳一样的竹子了。它最有气势。”陈长兴指着一根竹节变形，很像龟甲的大楠竹说。
“对，这种竹子的名字就叫‘龟甲竹’。我们陈家也称它作‘将军竹’。这种竹子极其稀少珍贵，立在竹林中，就像浑身披挂了铠甲，正在统帅军队的将军。正所谓：千亩竹林几龟甲，万人战阵一将军。每天我看着它，就像看见了陈氏的祖上一样。”陈老族长深情地说。
陈家的孙子们不再言语，都认真地看着竹林中那几根龟甲老竹。
“好了。现在都进祠堂上课去吧。”爷爷说完，就跟在孙子们之后走进了陈家祠堂。
（二）
在陈家祠堂大院内，一群陈家的孙子们，正在书房里齐声朗诵着每日课前必念的陈氏宗祠家训：“汝曹事亲以孝，事君以忠，为吏以廉，立身以学。学者也，学乎忠、孝、廉而已也。世世子孙固守勿坠，克振家声。”
陈礼顺老族长在一群孙子们朗诵完家训后，开始讲解陈氏宗祠的历史来。
“明天，就是我们陈氏大宗祠举行秋天祭拜的日子。今天的课，主要讲授家族的历史。先说这陈氏宗祠大院，它始建于明朝万历三十三年，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了。而自从唐朝开元29年（公元741年）以来，陈雍始祖在固发冲（后称新发冲）开荒创业以来，我们陈氏家族在贡川镇，已经生生不息了1170年。历经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陈氏家族共有79人考取了进士。其中宋朝最为兴盛，出了探花（陈瓘）一位，榜眼（陈俊卿）一位，状元（陈文龙）一位。而且还是一门二丞相，九代八太师，位极人臣的家族。真是常盛不衰啊！”陈老族长说得异常兴奋，涛涛不绝。
“今天，爷爷先讲八世祖公陈文馀。文馀公勤奋好学，教子有方。不仅自己高中进士及弟，而且膝下九子连科及弟，都是进士出身。如果没有锥刺股、头悬梁的寒窗苦读精神，是不可能取得如此荣耀的。长学，你回答。” 陈老族长说。
九岁的孙子陈长学站起来答道：“爷爷说的是。先祖以学取仕，给晚辈子孙树立了榜样。这说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做官路。”
“说得好。古人常说‘半部春秋治天下’。我今天要说：一本好书益终生。这也就是陈家祖训中说的‘立身以学’。至于八世祖公家的荣耀，有这样两句对偶可以概括。你们都跟我一起念：半璧宫花春晏罢，满床牙笏早朝归。”
陈老族长念完后，孙子们也跟着念了一遍。
据史料记载：陈文馀字宗周，官至仕驾部员外郎。因其九子皆贵，皇上特别赠封其尚书官衔。陈文馀生了九个儿子，殿试俱登进士及弟。女婿也同登进士。
“半璧宫花春晏罢，满床牙笏早朝归”这幅对联，就是当年名居福建理学四贤之首的杨时，赠予陈家的。这是对陈氏家族之兴旺发达的大大赞赏。
后来，理学大师朱熹也对陈文馀父子一家十位都是进士而称赞其家族无人能及。亦赠对联曰：“一门双理学，九子十科名”。此副对联至今仍刻在陈氏宗祠大院的门柱上。
“半璧宫花春晏罢，满床牙笏早朝归。这两句对联怎么解释？长礼，你来说。”孙子们刚朗诵完，爷爷又开始提问了。
十一岁的孙子陈长礼回答：“上联说的是，皇上春节宴请朝廷命官时，赴宴的高官很多都是我们陈氏家族的人。吃过宴席后把戴在头上的宫花带回家来，可以挂满半面墙壁。下联说的是，清晨早朝后回到家里，手持的笏板连正堂里的桌子都摆不下，只好把睡觉的床铺也都摆满了，就连早朝后有谁想偷懒再睡一觉都没个地方。”
“嗯，虽说解释的略显啰嗦，倒也把祖上的繁荣昌盛和勤勉不懈的精神说到了位。不过，既然如此，你们今后可就不得再睡懒觉了。”陈老族长笑道。
“谨记爷爷的教诲。”上课的孙子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现在讲九世祖公陈世卿。世卿公一生事国以忠，为政清廉。文以治事，武能制敌。开银山而不拥，御强敌勇于当。是文武双全的忠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每天都要念的陈家祖训，就是九世公立下的遗训。长兴，你年及弱冠，很快要为这个家族担当责任了，你来回答吧。”陈老族长说。
十五岁的陈长兴立身答道：“九世公文韬武略兼备。他为官廉洁，剔除弊制，勤政为民。又工于经济，开矿炼银，岁增课羡，皇帝经常下诏书，每每褒奖之。但我更敬佩九世公的精善骑射，其英雄气慨，威震蛮敌。九世公遗训曰：‘一日之计在寅，一年之计在春，一生之计在少。’我看当前，国力羸弱，列强外辱，内忧外患。孙虽年少，但男儿当自强。当今民主先驱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一文中有云：‘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我亦谨记。”
“长兴回答的极是，但言语过于刚烈。今后为人处事，应该以谦为上，才能刚柔相济。九世公常说：‘谦，美德也，过谦者多怀诈；默，懿行也，过默者必藏奸。人情中宜为慎之。’这就是说，在为人处世中，谦虚和寡语都要适度，过而必反。你们都要时刻记住。”陈老族长说。
“谨记爷爷教诲。”孙子们又一同答道。
陈老族长：“现在接着再讲十一世祖公陈瓘。陈瓘祖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最有才华，是宋朝神宗皇帝钦点的探花。他在任太学博士期间，有人准备把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烧毁。陈瓘闻讯后，竭力挽救，才使巨著得以保存下来。他与蔡京及其同党进行过顽强地抗争。写成了抨击权臣、整治朝纲的《了斋集》、《了斋易说》、《尊尧集》等。其中《了斋易说》被编进了本朝乾隆皇帝《钦定四库全书》的经部之中。”
据史料记载：陈瓘生于宋仁宗嘉佑二年（公元1057年）。宋神宗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高中甲科进士。经皇帝殿试，钦定一甲第三名（即探花）。
陈礼顺老族长稍事停顿后说：“宋徽宗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二月， 由于屡遭蔡京等奸臣迫害，他含冤于楚州逝世，享年六十五岁。他生性耿直，绝不趋炎附势，投靠权贵。他疾恶如仇，一生命运多舛，屡遭奸臣蔡京的排斥陷害，最终蒙冤而逝。钦宗皇帝登基后，朝廷众多大臣联合上奏，为陈瓘祖公的冤案平反昭雪。钦宗皇帝圣明，特赠已故去4年的陈瓘为谏议大夫，以示昭雪。又过了三十四年之后，南宋高宗皇帝为正陈瓘蒙冤之屈，以表事君以忠之贤，还特赐谥号为‘忠肃’，真是苍天有眼啊。”
陈老族长说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过了许久，学堂内仍鸦雀无声。老族长慢慢的以袖拭泪后说：“长志，你来说说吧。”
十三岁的陈长志答道：“九世祖公有两句名言：‘玉石相攻玉愈润，金火相炼金愈精’。这两句话正是对陈瓘祖公最好的评价。”
陈老族长：“说得精辟。今天的课就先教到这吧。下一堂课再讲榜眼陈俊卿和状元陈文龙二位祖公。还讲陈氏家族是如何成就一门二宰相，九代八太师的历程。”
陈老族长稍顿后强调：“你们一定要记住，下一堂课的重点是：‘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现在都跟我来。”
陈老族长一边说，一边带领孙子们，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陈氏大宗祠的“追远堂”。他指着堂上高悬的陈氏先祖南宋宰相陈文龙的“状元匾”，得意的念道：“半壁宫花春宴罢，满床牙笏早朝归。”
（三）
在贡川镇公署衙门内。议事厅正面端放着沉重而长大的楠木桌案，这是用贡川本地产的楠木做成的。桌案上，左侧摆着镇公署大印和用寿山石雕刻的李聚财的私章。右侧摆着文房四宝。正中一付红楮木做的书卷架子上恭敬地摆放着圣旨。
议事厅两边列放着二排十六张清一色的楠木圈手高靠椅，椅间夹放着楠木茶几方桌，桌上放着盖碗茶。
这天，镇长李聚财邀请全镇乡绅们聚会，商议今年如何征缴贡品。陈老族长和各位乡绅们都心事重重的坐在议事厅里，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摇头晃脑，有的哀声叹气。镇长李聚财身穿崭新的从七品官服，得意洋洋地站在公案桌前，向各位族长拱了拱手。
李聚财故作谦恭地说：“今天，邀请全镇各位族长聚会，共同商议今年如何征缴贡品之事。今年圣旨来得晚，所征的贡品宰巨（宰巨，方言，数量很大），如何筹办？鄙人初登镇长大座，唯恐有负众望，不敢擅自主张。还请各位多献良策。”说完又抱拳向各位乡绅们得意地恭恭手。
半晌没人应答。李聚财略显尴尬地点将说：“陈老族长家世渊源，德高望重。您请带个头吧。”
坐在上首的陈礼顺老族长无奈，只好说：“贡川小镇，人不过几千。今年春涝夏旱，百姓收入个细细（个细细，方言，一点点）。所征的贡品宰巨呀！”
“宰巨，宰巨！”邓族长说。
“是啊，是啊。”乡绅们纷纷附和着。
“贡品虽说宰巨，但是圣旨首次来到贡川镇，这可是全镇至高无上的荣耀。在坐的陈氏、袁氏、林氏、苏氏、邓氏和刘氏族长，你们几家大户，哪个不是久沐皇恩啊？现在理该为上交贡品多多担纲才是。”
邓族长：“说得是啊。李镇长昨天还是穿的八品顶戴，今天就荣耀地穿上了七品官服了。李镇长家财万贯，更应该带头多出贡品才是。”
“荣耀归荣耀，百姓可不能为了荣耀饿肚子吧。”林族长说。
“是啊。能否请镇长大人奏明皇上，减免今年的贡品，等明年丰收，我们一定会加倍上缴贡品的。”袁族长开口说。
“说的是，说的是啊。请皇上体恤民情。”苏族长也开口说。
陈老族长：“镇长大人，今天来的各位族长都代表了各家族的心愿。往年我们从不拖欠贡品缴纳。今年实在是大灾受困，民不聊生啊。还请镇长大人上奏朝廷，望皇上体恤贡川民情，减免今年的贡品吧。”
乡绅们与官吏们都慷慨陈辞，各抒已见，一时不可开交。
李聚财见各位族长不肯配合，就拉长了脸，最终敲定说：“今年虽说年景不好，但大户理该多出些。其余主要向全乡的村民征收，那我就勉为其难了。皇上的圣旨不可违啊！”
李聚财说完这些棉里藏针的话语之后，脸上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阴笑。日后，他是如何把贡品收上来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