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晦月才知道,原来他唯一的朋友叫宗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同是孩子,宗宝就可以那么随性,因为宗宝是族长唯一的孙子,集中了族里所有的爱和关注。但是晦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受待见。作为族中仅存的两个孩子,为什么同人不同命。但是晦月并不远宗宝,这个曾经陪着她走过最心酸日子的好伙伴,陪着她一起长大。虽然身份悬殊,但他们无话不谈,对晦月来说,除了自言自语,再也没有像他那样可以掏心窝的人。他们虽然很少有机会交谈,但是即使再短的时间,也阻隔不了两颗心意相通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族谱里就供着一本发黄的族规。上面的每一条都要求每个族人铭记于心,虽然大多数族规完全没意义。其中一条就是:族人分三等,族长及长老,平民,奴隶。每个等级的族人都各司其职,如果僭越,便是轻罪重罚。确实,族中一直严守着这条规矩。三个等级的人没有任何交集。长老们一直是最神秘的存在,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是没有大事,绝不露面,这么小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哪个角落密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平民则是每天劳作,供全族吃穿用度,就像每一个平常人那样。奴隶,很简单,像晦月这样的,没有尊严地供他人驱使,玩弄。
宗宝最讨厌这些迂腐的东西,他觉得这些规矩都已经过去了,甚至与族人的正常生活相冲突,为什么还要死守?这么一点人共同生活在这么小的山沟里,竟然还有很多人不认识对方,不知道对方整天忙什么!难道不是应该团结一致,共同生存吗?但是每次向爷爷提出改变的想法时,都被爷爷罚去面壁。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宗宝爷爷被称为财爷,财爷当族长的这一届,所有族中的长老几乎都是宗宝的叔叔。二叔和宗宝的爹明明是兄弟,暗地里却一直较着劲。虽然宗宝的父母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但二叔就是不甘心。大哥在的时候,所有的好事自己都沾不了边,现在大哥死了,自己却依然不得老爷子器重,甚至,现在宗宝这个晚辈都要爬到自己的头上了。最让二叔耿耿于怀的是自己的媳妇就是因为无故闯进族中禁地被大哥告发而被沉河溺死。当时很多人都非常吃惊,一个胆小懦弱的人,怎么可能会闯禁地,作为族规的维持着,就算闯禁地,也不可能被发现,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当时族长也是发动了审问小组,可事实什么也没查到。二叔很不甘心,认为一定是大哥设计的,于是寻着机会就去老爷子面前诬陷宗宝。这次,又不知是什么理由,二叔将财爷说得暴跳如雷。可怜宗宝,被老爷子的唾沫喷了满脸。宗宝只是没事人似的擦着自己的脸,任凭打骂。宗宝跟财爷几乎很少交谈,每次说话都超不过三句。最后,跟以往一样,宗宝又面临面壁的惩罚。
其实,对宗宝来说,面壁反而是一件令人欣喜的好事,因为每次面壁,照顾他的都是晦月,这样,他就可以跟晦月自由地玩耍了。自己不在的时候,晦月总被人欺负,只有照顾自己才能轻松点吧。宗宝每次看到晦月身上的新伤,就异常难过,觉得自己太没用,不能改变晦月的现状。而晦月每次都会说自己的伤不算什么,只是不想再有人也跟自己一样,受这样的苦。晦月越是这样说,宗宝就越自责,发誓自己一定要为晦月做些什么。
晦月每次上断崖都得大包小包的背很多,三个大婶像是在为出远门的儿子送行,每次都是杂七杂八一大堆,压得晦月都喘不过气来了。况且,这么长一段山路,估计得累个半死,这个宗宝,总给自己找事儿。
当晦月终于活着来到洞口,发现里面没有人,于是晦月将东西放在角落,坐在石凳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晦月被一阵叫声惊醒了。“喂,吃的呢?我饿了。”
虽然知道没有不尊重人的意思,但晦月还是忍不住翻白眼:“还说自己民主,这俨然就是一少爷。”
当晦月摆弄好吃食,就见宗宝悠闲地摆弄着旁边的野花,看都没看晦月就说:“这次慢了几秒哦,不过还不错,咯,这是我给你带来的书。”晦月看到书,立刻便将到揶揄的话吞了下去。忙一手拽过书,蹲到一旁看起来。宗宝不满地嘟囔:“见书忘友,忘恩负义的家伙。”说完,没等晦月反应,便笑着摇摇头,自顾地吃起东西来。宗宝不仅是晦月的好友,更是她的良师。晦月真心感激宗宝,不仅不嫌弃她,将她作为好朋友,还总违法族规,偷偷给晦月带来很多知识。从大字不识的睁眼瞎到能自己阅读的半个文化人,都是宗宝耐心一字一句亲手教的,可以说宗宝不仅改变了晦月的生活,还塑造了晦月的人格。
和往常一样,宗宝按晦月的要求找到一本新书,拉着晦月去断崖看书。两人一边闲扯一边向山顶进发。快到山顶时,宗宝突然返过来用手按住晦月的嘴唇,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还没等晦月反抗,就被宗宝按倒在地上。
宗宝小声地说:“你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晦月满是疑惑。
“好像有人。”
“怎么可能呢?族人都在忙着播种,没事谁会在这儿呢!”偷懒是要被族规处置的,所以两人在这是听到人声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二人循着声源匍匐前进,轻轻拨开草丛。两人均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一片被压倒的草丛中躺着两具半裸的身体。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明明是二叔和三婶。出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族里是会以最严厉的惩罚处理的。若是被发现,肯定是会被双双绞死。
曾经就有族人偷东西被绞死过,那场面晦月至今想起仍后怕不已。将人绑在树上,用粗绳子勒,三五个人使劲,直到绳子切开皮肉。当人半死不活时,族人就会散去,谁也不会留下来收拾,谁也不敢将人放下来。直到最后犯人全身血液流尽而亡。有时候下暴雨,就这样被淋着,有时候烈日炎炎,就被虫子叮咬,这中间的煎熬,真是生不如死。晦月对这些特别不能忍受,因为每次最后都是她收拾现场。每每想起犯人那痛苦的惨叫和极度煎熬的表情,晦月就觉得这是一种非人的规矩。
晦月看见了的,族人也都是亲眼目睹过的。没有人不惊颤,没有人的脸色不是苍白的,好多人甚至反身掩面,就连刽子手都抽搐。整个族就这么大,凑在一起也就那几个人,没有一个不是自己日日相处的亲人。曾经和自己一起劳作,像自己一样作为族中的一份子,就这样被族人狠狠折磨抛弃,任谁也无法接受。但是没人说什么,族人尽力装出大快人心的表情,但是每个人心里都不自在,好像自己就是下一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族规,一个不可冒犯、不可僭越的存在。所有人都只知道毫无理由地遵从,族规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法典,谁都不能预料,如果违反,将会遭到怎样的天谴。
“现在该怎么办呢?该不该告发?不能,绝不能这样做,那是两条人命。”晦月这样想。但却发现宗宝嘴唇轻微略过一丝扬角。
“平时二叔对宗宝机关算尽,现在正是报复的好机会,宗宝会不会···”正想到这儿,只见宗宝忽地站起来。晦月吓了一跳,还么来得及阻止,宗宝已经向前面迈开了步,晦月赶紧跟上去以防万一。
只见宗宝不慌不忙地走到早已目瞪口呆的两人面前,俯身叫道:“二叔好!”
二叔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说:“宗宝?你们怎么在这儿···我们···你别误会。”
“当然了,你们谈正事呢吧?终身大事?”宗宝坏笑着问。
“小子,你别血口喷人,你···”二叔怒了。
三婶颤抖着站了起来,晦月立刻跑过去扶住这个快要被风吹到的女人。二叔见状,无奈地说:“小祖宗,只要你保密,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二叔,放心,我可不是老财神,不会那么封建。”
晦月知道,这两个人其实都是可怜人。二叔的媳妇呗浸死很多年了,三婶嫁进来不久,三叔也在一次狩猎时被咬死。虽然平时各自生活,但每次两人眼神就不对,晦月恍然大悟。
当自己一个人时,能有一个倾诉的对象共同分担生活的压抑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晦月并不反对二叔和三婶,只是他们的做法似乎不会被接受。若是族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二叔,我刚听所你要给三婶一个名声是吗?”宗宝显然和晦月想法是一致的。
二叔听后很惊讶,然后叹口气说:“我也想啊,可是我不能害了你三婶,你爷爷会杀了她的。”
“为什么不试试,也许爷爷并不是铁石心肠。”宗宝试着劝说。
“算了吧,就算他有心放我一马,但是族民会怎么想,祖训不可违。”
“放心吧,除非你们自己面对,我和晦月什么也不会说的,如果你想开了,我们会帮助你的”。
“宗宝,谢谢你们,以前都是我太小心眼,我和你三婶还得进族堂,绝对要替我保守秘密。”
晦月知道进族堂是多大的荣耀,自己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平时就只有族长一人可以进去,逢年过节,各位长老也才能进去商议大事。每次进族堂,每个人都会被分配心得职务,说明自己在族中的地位。但犯了错降了职的人会被族人瞧不起,甚至冷落。晦月想,每个人都不想丧事这个权利吧。现在族中的大小事几乎都由二叔管理,这么多年还很少出什么乱子。
晦月扯了扯宗宝的衣角,示意他快点离开。宗宝看了晦月一眼,立刻明白,只丢下了句:“二叔,有事一定来找我哦,我可还等着族里发生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呢!”。
其实,宗宝是希望有人能闹一闹,捅一捅族规,该是换新的族规了。宗宝感觉到很多族人,甚至是爷爷都已经对族规有所疑虑,只是,谁都不敢开这个头。
不久之后的早晨,宗宝刚起床就听到门外吵吵闹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二叔的事···”正想着,就看到二叔从门外跑过。
“二叔,二叔,等等,发生了什么事?”宗宝一把抓住二叔,感觉很不好。
“晦月被抓了,说是要被浸死。”
“什么,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去了就知道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人飞似的跑往河边,路上还不时传来族人的议论:“晦月是个勤劳诚实的好孩子,没想到干出这种勾当,真是···”,“晦月这孩子真命苦”,“晦月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宗宝听到这些,心里像被刀削一样。终于到了河边,只见晦月被人五花大绑,族人都已经到场。长老们端坐在审判席上,最可怕的是财爷那张令人生畏的脸,现在更是冰冷。族人见宗宝的到来,议论声小了,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指指点点。宗宝正遇财爷那刀子一般的眼神,想到自己并没做什么亏心事,就坚定地对视。财爷却柔下来了,他知道自己的孙子倔脾气。
宗宝转过头看着晦月,晦月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而且身上也有些淤青,似乎被打过了,最显眼的是晦月脸上那几道大大的红手印,宗宝知道,他们是给她用了重刑。看来,事情不简单,,心里也是一阵慌乱。这时候晦月突然看到宗宝,先一惊,然后对宗宝笑了笑,似乎在说自己没事。
这时候,有人发话了:“晦月不守妇德,藐视族规,迷惑宗宝,按族规立刻浸死”。
宗宝想冲上去阻止,却被人按住了,是二叔。
“没用的,族规不可违。”二叔无奈地劝解。
“不会的,我不会让人伤害晦月,即使赔上我自己,也要一搏。”
宗宝使劲甩开二叔的禁锢,冲到财神面前:“她没犯错,你们不能杀她”。宗宝有些歇斯底里地喊。
这时,旁边站出来一个人说:“昨天有人看见晦月勾引你,将你带到后山去了”
“不,是我拉她去的,不关她的是,错在我”。
“晦月是个身份卑微的贱人,都是她把你带坏了”。
“这是什么话,罪在我,该被浸死的人是我不是她”。
“都给我住嘴,来人,将宗宝拉回去。”财爷显然怒了,这是自己的亲孙子,如果一定有人为这件事买单,那晦月是最好的人选。
“你们敢,如果晦月死了,我也不想在你们之间行尸走肉,既然这样,那就连我一起罚吧。”宗宝说着走到晦月面前,擦去晦月的眼泪,说:“你眼泪很多吗,有我陪你,你应该高兴。”
二叔看到这个尴尬场景,站出来说“财爷,小孩子不懂事,既然宗宝喜欢,就把晦月赐给他吧。”
财爷本就不想为难孙子,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将来可是要继承他的族长位置的。
“族长,晦月和宗宝等级不配,这是饭族规。”不知谁吆喝了这么一句,本来看热闹的族人就沸腾了,忙都相应。
“你们懂什么,我和晦月是知己,可不像你们想得那么俗,你们想懂族规就赶紧的,只是你们晚上不要做梦梦见我,没准哪天,族规惩罚的就是你们”。
财爷听到这,一口气憋住,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往后栽倒。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簇拥着抬走了。族里有主见的人驱散了族人,命人将晦月两人锁了起来。
宗宝和晦月被关起来,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宗宝只是一个劲儿地踱着步。
“宗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你也被关。”晦月含着泪,自责地说。
“有些东西迟早要消失,有些东西必须要出现,既然没人愿意首先冲破,那么,就让我们成为第一人吧!”
晦月当然知道宗宝的意思,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开锁的声音,是二叔和几位婶子。
“财爷快不行了,你们趁乱快逃吧”。二叔有些急切地往外拉宗宝。
“什么,我不走,爷爷怎么样了”。宗宝满脸担忧。
“傻孩子,族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你快带着晦月走吧。”几位婶子忙着劝说。
“别说了,我们不会就这样逃跑的,这儿需要我们,就算死也不能逃。”宗宝和晦月两人坚定地回绝了。
“宗宝,对不起,是你三婶告发的,她怕···”二叔满脸愧疚地说。
“带我去见爷爷吧。”众人拉不住,就让他去了,也许宗宝真能说服财爷。
晦月拉住二叔,问:“三婶呢,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很后悔,躲在房间哭呢!”
“二叔,带我去看看她吧。”
“好吧,她自作自受,你尽管骂她吧”。
“怎么会呢,我知道她其实人很好的,她是迫不得已”。
当晦月和二叔冲到三婶房间时,发现三婶正手舞足蹈,看见晦月,吓得抱头大叫:“晦月,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过来,我不想死。”
“三婶,我没事”。晦月想上前安慰。
“啊,别过来,你走开。”
“啪”的一生,一个巴掌扇在三婶脸上,三婶顿时不动了,只是眼泪依旧不听地往下流。二叔用颤抖的手抱住三婶对晦月说:“晦月,你先走吧,改天再来看她”。
晦月转身走到门口,回头说:“三婶,我不会怪你的,你和我一样是受害者。”晦月知道三婶是几个婶子中最胆小,最善良的人了,什么事都顺着别人。晦月明白那种委屈,就像搬着石头堵在了心口。不知道宗宝那边怎么样,不会有什么事吧,晦月心里非常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