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1日,中国开始实行双休日。这是前不久亿万微博网友票选的心目中60年里最具影响力的60件大事之一。这就是双休日的来历,然而许沫之前并不知道。她相信,1995年,它对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特别意义。而对她,1995年,是她背起她的蓝色小书包,穿上崭新的绿色校服,戴上鲜艳的绿领巾的日子。1995年,许沫终于跨入了小学,正式成为一名祖国的小苗苗。
上小学这件事,对彼时尚是小屁孩的许沫而言,主要就意味着她可以摆脱跟屁虫小堂弟,不用吃什么先分给他一半,也不用跟小伙伴玩到一半却因为他要尿尿而中途离场,更不用每天和他守在没有大人的家里堆怎么也堆不成东方明珠的积木。。。。。。
至于开学第一天她的小同学们自我介绍说的“学知识、长本事,成为科学家”——科学家,科学家是什么?许沫似懂非懂,她想这或许是因为她没有上过幼儿园的缘故。如果一定要成为一个什么“家”的话,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包青天》里的“咱(zá)家”,可是她一点也不想成为“咱家”。
所以轮到许沫,她就站起来,用她脆生生的声音,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自我介绍道:“老师,我叫许沫。我想要和同学们都能成为好朋友,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玩……哦,除了玩堆积木……”她还没说完,教室里不少同学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许沫嘟嘴,睁着她茫然的小眼睛四顾一圈,不太明白她到底哪句话说的那么好笑了。
“谢谢大家,我说完了。”在班主任的示意下,她乖乖坐下。坐在她身旁,双手交叉摆在课桌上,后背挺得笔直的“四眼男”,他可疑地笑着对许沫抬了抬眼镜。迎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眼镜的镜片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一道亮光,像极了《美少女战士》里夜礼服假面先生登场时,他戴着的那副墨镜上的那道闪光。她机械地转回脑袋,忍不住又用余光偷瞄了她的小同桌一眼,她敢肯定,这惊人的一幕整个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发现了。
如果“四眼男”能跟夜礼服假面先生扯上关系,那么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们呢?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呢?她呢?
或许,她现在就是活在一部电视剧里或者一部动画片里,而她,毫无疑问地就是片中的主角,她会经历很多很多的磨难,然而最终必将拯救人类拯救地球。
是不是哪天也会蹦出一只叫“露娜“的小黑猫,许沫不知道。然而于她而言,上小学后她所要承受的第一件首当其冲的磨难,就是她再也没办法在中午十二点半后看她的《美少女战士》了。
其实学校离家并不算远,她认真的考虑过,如果她一路跑回家的话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中午11点40下课,她跑回去时间完全绰绰有余。可是学校有食堂提供午餐,办理入学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早就替她交了伙食费,这也就意味着即使她跑回去,可以看得了动画片,但妈妈出门前一定不会给她烧好饭菜留在桌上。在温饱面前,她纠结再三,不得已到底还是舍弃了心头爱。
如果曾经以为上学只代表着可以摆脱小堂弟,可以和很多小伙伴玩游戏,但真正上完第一天的课后,许沫发现上学比她以为的要好得多。上午上完两节课后,学校会给他们发点心发牛奶;中午的午饭是送到教室,然后同学们依次上前领取;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老师会带着他们一起打乒乓、踢毽子、跳橡皮筋、学广播体操。
上完一天的课,放学的铃声一响,她就背起书包,随着人流涌出教室,奔向校门。她的妈妈徐冉已经等在了校门口,看到她出来,接过她的书包放在了小绵羊车前的筐里。许沫利落地跨上后座,双手环抱住她的腰。
那个年代,他们这块地方还没有因为房地产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学的这条路还没有被翻新,两旁依旧是被两三层的小楼房所占据,间或的几间小门面房都绕着学校,开的不是零食、玩具店就是文具、小书店。这条斑驳的马路开到底左拐,驶到一座大桥前再左拐,等开到一条小桥那,过了桥右拐,在一连排的小楼房里,第十四家就是他们家了。
他们家是一幢老旧的两层小楼房,二楼两间房其中一间小房间是许沫的,紧挨着的便是她爸妈的;楼下一间大房间住着她的小叔叔许维逸一家三口;楼房的后面一间用水泥盖的小房间便是公用厨房,除此之外,一楼剩余的空间就都被一张实木大桌以及靠墙停着的三辆摩托车所占据。
他们家门前往前不足百米,是一条小河,说是河其实更像是一条臭水沟。有人往里丢垃圾,有人往里倒马桶,更甚者隔着这条河,河对面就是一个私人养猪场,这条河之臭也就可想而知了。说到河对面的养猪场,除了每天都能听到歇斯底里的杀猪叫,偶尔许沫也能听到可爱的“猪哼哼“。上小学前,因为父母天一亮就外出做生意,留她一个人在家,她闲着无聊就学着这些猪”哼哼“,学会了偶尔表演给叔叔阿姨看,竟然还能收到他们一两块钱的打赏。
她兴冲冲地拿着钱就往隔着几家的朱峰家里跑,朱峰家是开小卖部的,各种各样的零食应有尽有,让她羡慕极了。她买了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又买了两包虾条,把它们都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家隔壁的小林姐姐家。比起小堂弟,许沫更愿意和她最最崇拜的小林姐姐一起分享零食。小林姐姐比许沫大三岁,已经小学三年级了。每天小林姐姐一放学回家,住在隔壁的她听到动静,就会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她玩。比起跟那些小男生玩的打弹珠,抓蝉,许沫还是更愿意和小林姐姐两个人一起给洋娃娃扎辫子、换衣服。
终于,许沫也跟小林姐姐一样上小学了,她们穿着一样的校服,在同一所校园里做早操、上课、放学。偶尔徐冉不能来接她放学,她都会飞奔到小林姐姐的教室,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回家。有时候,她们会被好奇心左右,走到那座大桥前不是左拐,而是跑到桥下的铁轨上玩耍。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曾经以为会直到永远。
1996年的某个夜晚,跟之前的其他个夜晚一样,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全都跑到朱峰家去打麻将去了,留下她在楼下照看话都说不清的小堂弟。隔壁小林姐姐家传出了《西游记》的主题曲歌声,听得许沫恨不能丢下小堂弟拔腿就奔了去。她正想着歪主意呢,忽然间,她感觉到了床在摇动,五斗柜上摆着的一个花瓶也自己摔落到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许沫不知道怎么了,是有怪兽来了?!还是《聊斋》里的女鬼要从地下跳着舞飘上来?!许沫吓得一把抱起小堂弟,钻进了床底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到门外大人们的叫喊,她才带着小堂弟从床下钻出来。地不摇了,桌椅也不摇了。爸爸妈妈夸她聪明,说她还知道地震了往床底下钻;叔叔阿姨也夸她,夸她知道保护弟弟。对此,许沫没有沾沾自喜,她想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一定还不知道她其实就是主角。既然是主角 ,那么聪明机智就是必备的,保护人类也是应该的。
许沫的这份觉悟,维持了半个小时都不到的时间。因为她没能保护住她最最崇拜的小林姐姐。
她是从大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事情的始末。那个夜晚,小林姐姐一个人在她爸妈的房间看电视,地震的时候,她因为害怕,就想着出门找爸妈,结果刚走到院子里,突然一个震动,她靸着拖鞋没站稳,一个酿跄,跌进了身旁的井里。等到他们家的大人回家,发现她不见了,再找到井口,发现她浮在井里,捞起来,她已经冰凉了。
那口让小林姐姐冰凉的井,夏天,小林姐姐的奶奶总是会在井里冰西瓜,每次冰好拿出来切了,都会让小林姐姐叫许沫过去吃西瓜。那天晚上,小林姐姐掉进井里的晚上,她的奶奶其实就在楼上。
小林姐姐从许沫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们家院前的那口井也被填了。以前,小林姐姐的奶奶总是会搬个小板凳坐在他们家门前勾花,看到许沫也总是笑盈盈地问她“去哪儿玩了”。可自从小林姐姐消失后,小林姐姐的奶奶也跟着消失了,许沫再也没看到过她坐在门前勾花。听说,小林姐姐的奶奶因为眼睛哭多了,已经不好了。
“不好了”又是有多不好呢?已经看不见她了么?
每次,她这样问妈妈,她都只是摇了摇头,让她”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小孩子就不能问得多了?那么长大呢?长大后就可以随便问了?
长大,就像是一张凭证,有了这张凭证,她就能被允许进入大人们的世界。可是,什么样才算是大人们的世界呢。是不是就没有可以扎辫子、换装的洋娃娃?是不是就没有“砰”一声就能爆出爆米花的“黑怪物”?是不是就没有边摇着拨浪鼓边推着摆满玩具的自行车叔叔?
或许,每个意识到“长大”这件事的孩子都是这样,一边满怀期待,一边无知彷徨。
许沫就是在这些期待和彷徨中,慢慢随着一棵树、一栋楼、一条街的变化渐渐长大着。
“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美女没人追,四年级的帅哥一大堆,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夫妻一对对。”
曾经,许沫以为上完整个小学六年级是一件很漫长很漫长的事情,然而,真的等到她小学毕业了,她又觉得原来时间的流逝其实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在那些一本本的作业里,一堂堂的语数外课上,一场场的考试中,她走过了她的整个小学。
2001年,许沫从那栋破旧的两层楼小楼房搬到了政府大楼附近的小高层公寓。她整整生活了13年的小楼房已经被拆迁拆了,叔叔许维逸一家也被分配到了离她家走路不过十多分钟的小区。
这年的暑假,为了迎接初中,许沫鼓起勇气去学了自行车——这个竟然能够两个轮子立起来的家伙。在徐冉都已经对她放弃了的情况下,她自己提着自行车,一遍又一遍,直到狠命摔了一次后,才算终于学会。晚上洗好澡,徐冉在客厅里一边给她换创口贴,一边对许维杰感叹:“这丫头,果然要摔一次才能学得会。”
许维杰坐在餐桌上吃着饭,”瞎说什么。看看膝盖上皮磨了多大一块,在后面扶好让她蹬两下不就学会了……”
“你这是怪我?”徐冉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瞪着餐桌的方向。
许维杰依旧头也没抬,嘴里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地回说:“我哪敢呢。”
徐冉“哼“了一声。许沫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对徐冉撒娇道:”妈,我过两天开学,明天约了同学去书店买文具,中午不回来吃了哦。”
“行,知道了,买完东西赶紧回家,知道么?”说完,徐冉就回了厨房收拾。许沫看了会电视,临回房时,许维杰从口袋里抽了张百元大钞给她。许沫接过,鬼机灵地回头瞄了眼厨房,确定她妈没看到,才笑着轻声说了句”谢谢爸爸”,继而一溜烟地回了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许沫翻来覆去,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听李暻堂哥的意思,初中和小学很不一样。除了入学之初要重新分班,班级里还会按照成绩名次来排学号。成绩名次,许沫倒是不担心,毕业的期终考,她考了班级第二,进了初中自然也排不到多后面去。她只担心重新分班这件事。如果新的班级里只有她一个,没有其他老同学怎么办?那该多孤单呐。
“啊啊啊,上帝保佑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她蒙着被子,学着她妈徐冉做礼拜时祷告的样子,双手合十交叉相握。关键时刻,总要试着跟上帝攀点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