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熙从苏青房间的抽屉里，拿起了那张沉甸甸的B超图。
他细细地看着，用大手摩挲着。
原来两个月的孩子还这么小，像一只小海马，蜷缩在妈妈的子宫里。
这是他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大成形。
微信滴滴一声逼回了他快要夺眶的泪。
找到了么？
陆熙吸了吸鼻子，装进档案袋里准备出门。
瞥到衣柜外露出的一个粉红色的衣角，两年来，他从没见过苏青穿粉色。
他迟疑着，还是拉开了衣柜的门。
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呼吸都停住了。
他机械地抽出一件又一件小小的衣服，有蓝色的，粉色的，男孩儿的，女孩儿的，堆在床上，满满的，一瞬间有种无数个孩子正在朝着他哭的错觉，他害怕地转过身去扶着衣柜，喘着粗气，眼泪终于哗啦啦流出来了。
病房里，苏青坐在床边用手指数着桌上的一捧百合，指尖凉凉的，感受到的是脆弱的生命，昨天还娇艳欲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今天就有些枯萎发黄了。
“苏青姐？”病房门口探出一个戴着燕尾帽的脑袋。
苏青回头，是小玲。
“苏青姐，这是些营养品，我给你搁这儿了啊，”宋小铃放下了礼品袋，并排坐在她的床边。
苏青见她还穿着护士服，“科室里很忙吧？”
“一直都没来看你，这不午休了么。”宋小铃不好意思地笑。
“没事，你能想到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苏青理了理耳边散乱的碎发。
“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这个身份苏青从来都只是对外说。
“哦，他等下过来。”
闲扯了几句后，宋小铃看了下怀表，“苏青姐，那个时间快到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哦，对了，林叶渠林医生来找过你，我见他挺关心你的，就把你的事儿告诉他了。”
“不用紧吧？”
苏青摇了摇头，摆摆手，“知道了，没事儿，你去忙吧。”
林叶渠知道了，却没有来看她，应该是明白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吧，苏青思虑着什么，做了一个深呼吸。
陆熙沉稳而矫健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苏青一抬头，他修长的身子已在她面前。
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苏青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她孩子的照片，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明。
陆熙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拿出来递到她微微颤抖的手中。
苏青的指尖触到那个蜷缩着的小小的孩子时，双眼模糊。捧在怀里，哇哇大哭了一场。
她还记得第一次做产检时，紧张而激动，好奇且期待的复杂心情。那天做完B超，她兴高采烈地踏进了母婴店，她不知道肚子里的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就买了好多件小孩的衣服，回到家后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然后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
这是手术后，陆熙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撕心裂肺得哭，哭得他心肝颤动。
快出院的前一天，韩雅茹靓妆艳服地出现在了苏青的病房里。
“这回该由我问你来做什么了！”苏青攥着手怒目圆瞪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当然是来慰问你了，”她踏着高跟鞋走到苏青的跟前，眼神飘向她平坦的腹部心中欢呼雀跃，“呀，孩子掉啦啊？！”
苏青气得浑身打颤，对着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了。
韩雅茹只觉得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凸高了，绷紧了，疼得厉害。她难以置信苏青居然打了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打过自己！心里顿时火冒三丈，欲挥手狠狠还去，谁知竟被她抓住了。
“好一招割腕自杀的苦肉计啊！”苏青握着她的手渐渐收紧。
对方一听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苏青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缠绕着的纱布，“为了告诉我那件事而不被陆熙迁怒，你竟然能做割腕自杀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来做保障，呵！还真是可怕！”
“居！心！叵！测！”苏青靠近她，湿热的水汽打在韩雅茹花容失色的脸上。
说完后苏青放开了她的手，做了一个嫌恶的表情。
心中暗藏的秘密和心思被人道破了，还是眼前这个最令她厌恶的女人，韩雅茹顿感恼羞成怒，久久瞪着苏青，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愤然而去。
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句，“你不用太嚣张，总有一天，你会比我更惨！”
苏青趴在窗台上看楼下，正巧看见韩雅茹走出大楼，正气急败坏得拿包胡乱砸着绿化。直到她柳腰花态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后，苏青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
出院不久后，送完苏爸苏妈上了火车。
苏青系上了安全带幽幽说道：“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了。”
心里一震，“好，”陆熙握着黑色的方向盘，启动车子。
他表面平淡，内心却早已惴惴不安。
现在是初夏，天还没有太热，只开了车窗，略带温热的风拂在身上，将苏青的发吹到身后。
“上次我说过了，两年的时间够我还清了。”
略微顿了顿，“何况，现在孩子也没有了。”
她和陆熙最后一点牵扯也没有了。
“所以，我们分开吧！”
她说分开，而不是分手。
“我以为这两年来，我们的关系不一样了。”
经过这些年，恨意逐渐消磨，只是有些心结，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得横亘在那里，让他们像一对别扭的情人，时不时地互相伤害。
明知不能在一起，可她还是给了自己一个放纵自我的机会，而没了这个孩子，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你以为两年来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情侣？”苏青冷哼一声，“陆熙，你别自欺欺人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泛白，陆熙紧锁着眉头，看车内后视镜里冷着脸的女人，他不相信！如果说她当初是为了报复，那么这两年来应该也假戏真做了。
“你不爱我？”
苏青一愣，风太大，她以为她听错了。
笑从喉间发出，干巴巴的。
“你瞎说什么呢。”
一个红灯，车子停了下来，陆熙转过身来看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得咄咄逼人。
“不爱，”苏青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爱你！”
“你别说谎了，”陆熙的眸子里带着愠怒，他一把抓起苏青放在腿上的手，“那这疤是怎么回事？”
苏青吃痛地皱着眉，瞥向掌心里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疤痕，这是她抡起酒瓶子砸夏炎时留下的。
而这无疑是她深爱他的证据。
“难道不是为了我么？”
“嗯？”
突然传来一阵喇叭声，划破了车内久久的平静。
苏青抬头看到绿灯，仿佛找到一个蒙混过去的理由，挣扎着想收回手，“快开车吧！”
“靠！前面的瞎了啊！”
“妈的！快走呀！”
“兄弟！好狗不挡道！”
几个粗旷的声音，从后面向他们投去。
陆熙不顾后面难听的谩骂，不依不饶，不肯松开她。
“回答我！”
苏青被他逼问得心烦意乱，然后色厉内荏道：“不是，我只是因为喝醉了！”
“还有，两年来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不用还两百万，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你有什么好留恋的！”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滞了。
苏青不敢看陆熙的脸。
突然。
“你下车吧！”陆熙瞬地放开她这样说道。
苏青站在马路的绿化带处，看着保时捷扬长而去，心如乱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