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萧桓全身都被这股寒气所占据,他的脸上,他的发和眉,都已经凝结了一层晶莹的寒霜,他想开口说话,却感到呼出的气息都是如此彻骨冰冷。
丹田之内,狂暴的先天寒气再次带动了真元冲击,此刻他的真元程度浓厚了不止一倍,全身充满了狂暴的力量。
这时,白萧桓的眼瞳忽然变成了一片深邃的白色,他的眼神迷蒙而冷漠。
转而,一道狭长而猩红的瞳孔在他眸子中显现出来。
白萧桓整个身子浮在空中,他的鞋和衣袍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微的白霜,在衣袖外面握着剑的手正散发出一股凛冽寒气,蝉渊剑更是被冻成了一柄冰剑。
不过数十丈方圆的洗剑潭已被冰封,周围的沙砾尘土,野草枯枝也结上了微霜。
就连叶星寒和莫松客等人,脸上也有若隐若现的白霜,饶是他们修为通天,此刻也不能抵挡这股寒气。
白萧桓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发生这种变化,他睁开眼想要努力看清楚邋遢道士的身影,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成了白色。
叶星寒一阵狂笑,仿佛眼前看见的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高兴的事情,这笑声震耳欲聋,将不远处枯枝上的冰疙瘩震地簌簌掉落。
莫松客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闭着双眼手掌青筋暴起,紧紧地握住拳头。
幻剑门的两位隔代长老相互一视,他们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惊骇,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叶星寒身后的金面银面大惊失色,身躯再一次围住了叶星寒,而季无常却是一脸的震惊,他看着空中凌空而立的白萧桓微张着嘴,这一刻他隐约明白,为什么白萧桓身中自己最厉害的毒药“焚烬九天”能够安然无恙。
“好一个幻剑山弟子。”叶星寒止住狂笑,双眼直视着莫松客,嘴角的讥嘲之意是那般明显。
“这是……冰……冰魔神体。”季无常嘴中嗫嚅,脸上仍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叶星寒望着莫松客,又转而望着幻剑山那两位长老,讥嘲道:“本座方才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还在基础二境的人中了‘焚烬九天’而不死,如今本座终于能够确定了。”
莫松客握成拳头的手在颤抖,他没有说话。
叶星寒似乎很满意莫松客的神情,又道:“季无常的毒乃世间许多至阳之物凝练而成,能够克制此毒,非天下至阴至寒不可,或许这天下能够克制此毒的至寒之物有许多,但这位幻剑门的高徒却恰好是最厉害的那一种——冰魔神体。”
他嘴角的讥嘲之意更浓,道:“本座只是随意试探,他便原形毕露,堂堂道门圣地,竟然收了一位魔神后裔做弟子,真是令本座大开眼界。”
幻剑门两位长老此刻已是脸色铁青,他们清楚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千余年前,汉室王朝天下一统,开国皇帝册封幻剑门祖师菱花道人为护国天师,幻剑门受天下敬仰直至今日。
此事若传出,幻剑门千年声誉必将毁于一旦。
这时,叶星寒冷笑一声,并不在意接下来两个幻剑门长老和莫松客会做什么,只是连同季无常和金面银面一起,撕裂空间,蓦然消失在原地。
人虽走,但那漠视一切的笑声却还停留在原地。
琉璃亭,许多掌门宗主都是神情微怔,因为他们能感觉到在附近的西南方位,正有高手撕裂虚空遁走。
那种情形下产生的空间波动,并不能瞒住同样在归真境界的大能。
李淮阴眉头一皱,他望着云松鹤若有所思的神情,却没有说什么。而灵矶子也是神色微变,但瞬间便恢复正常。
其他掌门宗主虽说也发现了异常,但幻剑门几位峰主和掌门云松鹤此刻仍旧安坐如山,自然不会有什么异常,便不作他想,继续关注着剑台上的比赛。
此刻,云松鹤心中微震,他明白洗剑潭那边果然出了事。不过想到自己先前的布置,他料定对方并未得逞且不战而退。
因为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此次安排,果然正中下怀,云松鹤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白萧桓这个时候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感觉体内狂暴的阴寒之气正在逐渐占据自己每一寸身体的控制权,脑海里的意识正在逐渐变的模糊。
左边的长老皱眉道:“莫师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右边的长老冷冷一哼,衣袍无风自动,道:“莫松客,我不想知道缘由,你快上去将这魔族杀了。”
莫松客叹了口气,神情已不似刚才那般紧张,道:“我办不到。”
“难倒你忘了,当年你师父在掌殿阁之上是如何力保你的?” 那长老衣袍无风自动,显然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莫松客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忘记,但是……我也不能杀他。”
“你师父将你带大传你衣钵,当年不惜在上代掌门面前受万剑噬心之苦代你受过,如今你包庇的正是他一生憎恶的魔门余孽,他在地下岂能瞑目?”
“我没有忘记师父,所以我也没有忘记我是白萧桓的师父,无论他有什么过错,我会替他承受。”莫松客将腰间酒壶扔在地上,向两名隔代长老缓缓拜了下去。
他原本挺拔的身子显得有些佝偻,一头蓬乱的黑发不知是结上了一层白霜,还是已早生华发。
“哼,私收魔门余孽为徒,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我相信你不知道这魔门余孽的身份,谅你当年曾为幻剑山荡魔出力,现在将这魔门余孽拿下,所犯罪孽可一笔勾销。”
这两个长老在幻剑门内的地位比云松鹤只高不低,此刻说出这番话掷地有声,教人不得不信。
可是,莫松客仍旧保持着拜倒的躬身姿势,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
白萧桓觉得脑子有些昏沉,但是他仍旧听到了几人的对话,他拖着有些不受控制的身子,一步步的迈向莫松客。
他知道,自己和邋遢道士的师徒缘分这一刻走到了尽头,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何如此确定自己魔门余孽的身份,然而他身上出现的异状已经足够令他茫然。
他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依稀能看见邋遢道士向两个身影拜倒的情形。他脸上凝结的白霜越来越厚重,仿佛被涂上了白色的雪人,连他的黑发也已经被白色所覆盖。
“不要……求他们……”白萧桓嗫嚅着嘴,他感到喉间充满了冰雪的味道,这股窒息的寒意几乎让他开不了口,胸腔里仿佛被塞满了风雪。
“老道士……你根本就不擅长……做这种事情,我荡剑峰的人绝不……绝不”后面的话没有说玩,白萧桓感到胸前和气管当中传来一道彻骨的冰寒气息,呛得他一阵咳嗽。
他艰难的用手捂住了嘴,却觉得掌心一凉,手上已经布满了冰霜。
莫松客面无表情,只是保持着那姿势,继续说道:“他自小在幻剑山长大,如果他身上的血脉是他的错,那我无话可说,但求两位师叔留他一命放他下山。”
右边的长老神情冷冷地道:“放他下山?好将来屠戮我道门中人?”
“若然如此,我将来必将他斩于剑下。”莫松客斩钉截铁地道。
“老道士……”白萧桓此刻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甚至他连咬自己的舌头都不能,他只能在嘴中发出一声呜咽的声音。
“休得多言,快将他擒往剑狱,否则我亲自动手。”那长老不为所动,手中已经暗蓄真元。
莫松客沉默了,他佝偻身子的姿势依旧没有移动分毫。
这短短两丈的距离,对白萧桓如同万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走向莫松客。
莫松客忽然想起多年前凌落雪的容颜,在荡剑峰上的每一日,他都会问一遍自己的心底,究竟后不后悔那一夜在山脚没有和她走。
但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时间终究已经过去,他不能再遇见那个如精灵一般的美丽女子。
而眼前,是他养育了十六年的徒弟,就如同每一天他问自己心底的那个问题一样。
至少在他看来,是一样的。
他佝偻着的身子忽然慢慢的直立起来,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向两位长老抱拳行礼道:“两位师叔,稍后我自行向掌门请罪。”
“你敢?”右首老者一声大喝,真元暴涨身躯如同鹰击长空,片刻间抓向了白萧桓的身子。
莫松客话音刚落,身躯也动了起来,他消瘦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带着白萧桓冰雕似的身体,消失在虚空中。
“追”两个长老双手虚化,撕裂空间紧紧跟了上去。
归真之境,对于天地法则和空间的敏感程度极为敏锐,莫松客带着一个人,落脚地点绝对不会离开多远。
此刻,洗剑潭附近仍旧一片白蒙蒙,仿佛是冰雪的世界,而潭水上凝结的冰面,已经开始发出滋滋的碎裂之声。
一个白色衣裙的美丽少女正从视线中赶来,她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也有些担忧,望着眼前奇异的景象,她忽然怔住了。
泗水河面上,一只商船正有条不紊地自东向西而去,舷板上,一个头戴毡帽的中年男子正在仔细查看着手中地图。
按照图上所标,自己如经正处于南晋檀州城的地界。中年男子如是地想到。
如果地图够精准的话……
当然,这地图背面有着“北魏国子监、奉清十四年制”的字样,照理来说自然是当世最好的地图。
中南男子自嘲一笑,暗道自己太过心急,依图所示,再过两日便能到达摇光郡。
想起这一单生意,中年男子喜笑颜开,这趟跑完自己不用再到这泗水河上终日漂泊,能回家与娘子相聚买下一处庄园,自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中年男人正在憧憬之际,桅杆上的汉子却忽然喊道:“老大,前面好像有个死人。”
已经有好几个水手站在甲板上往远处张望,纷纷点头附和。
中年男人怔了怔,刚想别让属下节外生枝,但他忽然想到家中怀胎五月的娘子,心头又是微微一沉。
多年来的掠夺生涯,他手上已染血无数,这次回家他已决定金盆洗手,为了给将来的孩子积些阴德,自己断然不会再染血腥。
但是救人,我曾几何时会想过要救人?算了,说不定只是具死尸罢了。
中年男人苦笑一声,道:“把他捞上来,看看是死是活。”
甲板上几个水手领命,待到船凑近水上那具“浮尸”,便七手八脚地将之打捞上来。
“老大,还有出气,是个活的。”其中一个刀疤脸探了探那人口鼻,冲中年男人道。
中年男人将地图揣回怀中,凑到那人跟前探了探脉门,脸上却是神情微变。他漂泊泗水之上多年,除了自己兄弟,还没有救过别人,而今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却救了个不同寻常的人。
这人是个修道之人。单论修为,此人连自己都看不透,必定高于自己,但此人身受重创,肩胛、胸腹和头部共三处内伤,出手之人必定修为高绝,他可不想因为这个人而给自己惹上麻烦。
但是这人全身已有些许浮肿,在水中已经泡了一些时日,自己究竟该不该救他?
中年男人低头沉思,久久没有言语。
远处,落日的余晖点燃了波光粼粼的江面,映衬着中年男人那张有些发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