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喊声，帐外已经围了十几个士兵。
卓昭水拉着骆宁的手，也不理围在帐外的人，径直走向了马厩。围观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都认识眼前的少年是和东方明交手的那个，忌惮他的身手，也都不问什么。
走到马厩，卓昭水停下来想挑一匹骏马。
身后传来骆宁小声的询问：“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卓昭水转头一看，骆宁还乖巧地闭着眼睛。他被这丫头的听话逗乐了，一直绷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笑她说：“睁开吧，你好听话啊，又不是小孩。”
骆宁笑吟吟的，也不反驳。她笑起来就像一阵暖春里扫过草海的山风，让人心旷神怡。看着她月牙一般的弯弯眸子，卓昭水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对她说：
“你不是在信里说自己长成个丑八怪了么？”
骆宁把手背在背后，调皮的反问：“不丑吗？”
空气里弥散开的某种情愫让卓昭水不好回答，他干咳两身，牵出来一匹白马，抱着骆宁翻身上马去，对她说：“此处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去。”
并不搭理路上遇到的卫兵诧异的目光，卓昭水策马飞奔，往营外冲去。到了营门，扯谎说马上是将军的姨太太，自己领命送她回卫都。
守门的几个兵跟卓昭水关系好，也没多问，就放他出去了。没跑两步，身后千夫长帐篷方向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喧哗声。
“真是群饭桶，这么久了才发现军官死了。”卓昭水摇摇头叹气说。
事实并非他以为的那样，在他出去之后，外面的士兵基本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大家对千夫长其实都恨之入骨，所以就自发的散了，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直到将军差人来找千夫长，这件事才暴露。
坐在几百米外烤火的秦军看到单枪匹马跑出来的卓昭水，报告给了东方明。东方明一寻思，估计这小子是要逃了，便叫手下别去追了：“卫军想逃的就放他们逃好了。”
一路疾驰，二人来到一汪湖水边。
冬日萎靡，雪花零落。
放慢马蹄，卓昭水问骆宁：“冷不冷？”
在他怀里的骆宁摇摇头。
“那饿么？”卓昭水又问。
骆宁不说话，抬头看这雪白的世界。平滑如镜的湖水映衬着灰蓝的天。茫茫如雾的世界里一片祥和，骆宁伸出手，接了两片轻落的雪花。
“好奇怪呢，明明出着太阳，却在下雪。”骆宁看着远处隐没在云中的雪山说。
卓昭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嗯。”
两人下马去，沿着湖边走。卓昭水说：“我估计他们不会追出来的，过会儿我还要回去。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骆宁停下脚步，望着卓昭水。
半晌，她说：“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卓昭水耸耸肩，一摊手：“你跑了几千里过来，就是来看看我？”
“嗯，”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小巧的鼻子，骆宁说：“你信里说你来山野打仗，我听说山野这一仗很惨烈，双方的人都基本死完了，就想过来看看你。”
不知道该说骆宁单纯还是傻，卓昭水对她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的举动感到很无语，但心里却是非常温暖，也很感激。
“七年没见了，你没怎么变。”骆宁笑着说。
“怎么可能，你这记性……我七年前怕才有现在腰那么高。”卓昭水反驳说。
骆宁歪着头打量他：“不会啊，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你倒是变了，比小时候漂亮多了。”卓昭水笑笑说。
“漂亮么？”骆宁漆黑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他问。
卓昭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骆宁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雪中冰冷干净的空气，缓缓开口说道：
“这些年，你漂泊不定，我写了信都不知道该寄去哪里。虽然你有时候会写信给我，但有时候，半年，甚至一年你都音讯全无。”
卓昭水这些年，心里想着的都是报仇和建功立业这些事情，很多时候都快把骆宁给忘了。在他十分孤单，或是心里承受不住的时候，又会想起这个儿时的玩伴，然后就会提笔写一封信给她。但自己居无定所，收到的回信寥寥无几。
不过每一封回信里，骆宁都会写很多东西，告诉他很多事。
骆宁朝他走近几步，仰着头看着他，说：“我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便来找你。”
察觉到骆宁有些难过，卓昭水扶着她的肩，对她说：“骆宁，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报了我的仇，你的仇……”
骆宁摇摇头，说：“我不想报仇了，你可不可以也放下你心里那些仇恨，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去过寻常人的生活。一辈子不长，不该耗费在虚妄的仇恨里。”
犹豫了一瞬间，卓昭水摇摇头，低声说：“信里我也说过，有些事我不会放下。骆家的仇我会帮你报的，即使你不想。所以，你先回去吧，我……”
骆宁眼眶有些红：“你说过长大你会娶我。”
这句突兀的话让卓昭水又是语塞。他转过身去，沉默了一下，说：“抱歉，童言无忌。”
骆宁不说话了，卓昭水把她扶上马去，让她先回楚国去，叮嘱她路上小心，兵荒马乱的女孩子不要乱跑。
嘱咐了半天，骆宁一句话都不说。卓昭水有些左右为难，这么漂亮的女孩让她独自回楚国非常不安全，但自己眼前又抽不开身。
卓昭水想得脑袋疼，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跑过来的……”
这句小声的嘟囔被骆宁听到了，知道他担心什么，骆宁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身手很厉害。”
一个柔弱的姑娘这么说，卓昭水有些好笑，打趣她说：“有多厉害？”
骆宁瞄了一眼他腰间的流炎，一晃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流炎一把夺过来，顺手一剑鞘，把卓昭水拍翻在地。然后一松手，把流炎丢到雪地上，说了一句“我走了”，便骑着马慢摇摇往前走去。
地上的卓昭水惊讶得长大了嘴巴。他从来不知道骆宁身手这么好！揉了揉头上的包，他小声埋怨道：“这妮子生什么气，下手真重……”
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骆宁停了下来。她转过脸，深深看了卓昭水一眼。绝美的脸上，是说不尽的不舍和悲伤。
“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她小声说着，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卓昭水没听到她说什么，却看到了她的表情。他有些动容，大声喊她：
“骆宁！”
骆宁把马头转过来。
“等到我抢回秦家江山，杀光仇人的那天，我就去娶你！”
听了这句话，骆宁什么也没说，转头想走。
“骆宁！”
卓昭水又叫她一声。
骆宁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如果哪天我累了，折腾不动不想报仇了，也去娶你！”卓昭水朝她喊。
骆宁转过脸来，留给了他一个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幸福的笑容，然后骑马慢慢走远了。
目送骆宁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里，坐在地上的卓昭水没有听见骆宁那句小声的“我等你”。
他站起身来，捡起流炎，拍拍身上的雪，转身朝卫营走去——那里，还有他未了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