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升学就业的压力,师范学校的课程并不深。因为是改制前最后一批学生,老师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学生也大多数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校园里看起来很平静。
学校的琴房排成一排,在小县城,人手一台钢琴肯定是做不到的。中师生们学习指法都是清一色的风琴。本来学校的琴风琴有四十来台,是够用的,但是时间久了,不少风琴的键盘被损坏,因为是最后一批小教专业,尽管弹琴的时候发出的是拉锯般的声音,但学校不再购买新的风琴,大家只能凑合着用。本是悦耳的音乐,弹奏出来让人听了想哭。更倒霉的,分到的风琴踏板已坏,根本没办法正常使用。
98级2班的音乐老师是音乐学院刚毕业的高材生。本来上课的时候教毫无基础的同学认识乐谱练习发声已经足够辛苦,遇到练习弹奏的时候,他也没辙。琴坏了,年轻的音乐老师满腔热血抱负无法施展拳脚。
三年级的学长学姐们已经练习了两年,所学的弹奏已经足够应付乡下的小学生。二年级的学长学姐已经摸索了一年,知道哪个琴房的风琴是好是坏。到最后,音乐老师刘广不得不按捺住一肚子的火按学号给大家重新分配琴房。
忙活了几天,刘老师出面吩咐宋波带着几个男生把状况较好的风琴挑出来,结果,不到三十架。班里有五十六个同学,这样以来,必须得两人合用一台风琴。刘老师气得把桌子一拍道:“我不教了!拿着这些烂琴,怎么教!”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吭声。刘老师生完气以后,似乎觉得不妥,又对大家说:“买琴这事老师也做不了主,大家都将就一些,期末考的时候我尽量考简单一些……哎!”
尽管那三十台风琴中完好的不超过五台,但是埋怨了几天后,同学们还是按照刘老师分配的房间号练习风琴。也是尴尬了,有几个男生和女生刚好学号挨着,被分到了一个琴房。
严婷就和刘毅分到了一个房间。宋波和谭琳一个房间,韩平和温燕清一个房间。陶君和杨艳一个房间。
分完之后,刘毅见剩下几个空房间,于是和韩平陶君约定去霸占剩下的空房间。因为练琴时间是自由时间,刘老师也没有时时在场监督。不开心的只有裴蓓蕾,因为她的学号挨着田安,两人分在了一组。于是一到练琴的时间,裴蓓蕾就带着书挨个房间挨个房间地串门,遇到刚好有偷懒的同学,裴蓓蕾就凑合着用他人的风琴。如此明显的嫌弃,田安倒也不在意,她自顾自地独自练习。
沈兰和李文丽分到了一个房间。李文丽微胖微胖的,齐耳短发,喜欢笑,性格随和。李文丽的姐姐是三年级的学姐,放假的时候,姐姐经常到宿舍找李文丽。沈兰很羡慕李文丽,有什么不懂可以问姐姐。李文丽看起来像一点心事也没有,是沈兰喜欢的性格。因为是共用一台风琴,李文丽总是满面笑容地和沈兰协调时间:“兰,你先弹嘛,我就站在旁边听。”沈兰有些不好意思,道:“阿丽,我弹得不好。”李文丽却说:“谦虚什么,大家都弹得不好!除了范蓉,大家都差不多嘛。”
在大家还在认识哆瑞咪发嗦啦西的时候,范蓉已经大大方方在教室弹琴了。为了方便音乐老师,教室里一直摆放着一台状况好的风琴。当范蓉在风琴前弹奏“我向你飞,雨温柔地醉”时,时间好像静止了。不少同学误以为范蓉是教师子女,一定专门学过钢琴。范蓉笑道:“我爸妈是种田的,我是自己瞎学的。”范蓉的右小臂有一片红色胎记,一直延伸到右手手背上。平日里,范蓉不太喜欢亮出右手,似乎有些自卑。沈兰有亲戚在医院上班,知道这种胎记可以去掉,但范蓉却不太相信。
沈兰苦于琴技没有进步,向范蓉讨教,范蓉却说自己真的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是中学的时候喜欢在教室里弹风琴玩,歪打正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会了。听了范蓉的话,沈兰这才体会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像陶君吧,明明不识乐谱,却把笛声吹得那么婉转。像何晓越,明明没有参加过画画的培训,画出来的画却那么传神。还有裴蓓蕾,没有经过专业的舞蹈训练,但每次文艺汇演都是她担任舞蹈指导。天赋真是一种让人嫉妒的东西,努力而寻求不得。
沈兰几乎不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一是身材高高胖胖的不好租借合身的演出服装,二是沈兰学不会跳舞。沈兰想起小时候活蹦乱跳的自己,想起那时候的自己自创舞蹈给长辈们表演,想想小时候的自己或许是有些舞蹈天赋的,只是进入小学后为了学业才将天赋丢弃得远远的。
“你不用参加什么节目,那是浪费时间。”上小学时,班主任这样对她说,上中学时,班主任还是这样对她说。学校好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文艺汇演都是差生们的差事。不喜欢自习课的差生,乐得去排练节目。久而久之,沈兰感觉自己变了,身板有些生硬了,人也渐渐地不自信。裴蓓蕾为了准备排练新的节目,手里拿着纸扇比划着,嘴里还一直咿咿呀呀的唱着:“想死个人的兵哥哥,去年他当兵到哨所,夜晚他是我枕上的梦,白天他是我嘴里的歌……”
裴蓓蕾低着头,脸上沐浴着阳光,伴随着录音机里的音乐,脸上有着不一样的神采。裴蓓蕾只有在排练舞蹈节目的时候变得异常安静,也只有在需要排练节目的时候朱文芳才会对她轻声细语。歌由她选,人也由她选,而且不得不服她的构思,因为几乎次次都能在表演上拿到一等奖。而且这个时候身为文艺委员的徐莉莎也会放下身段去求她。
裴蓓蕾像是故意找徐莉莎的麻烦似的,一会问道:“徐莉莎,服装你借到了没有?”一会又道:“不行,太累了,我得去喝口水,要不你去帮我接点水?”徐莉莎何曾受过这样的指使,脸上逐渐显出不悦的表情。裴蓓蕾却装作没有看到,又故意说:“我感觉之前的动作不太配,可能这支舞又要重新排练一次。”
徐莉莎怔住,皱着眉,朱文芳是个好胜之人,每次文艺汇演都要求必须拿奖。其实她自己的舞蹈身段也不赖,只是排练舞蹈这事,不单要好看还要有创新。一到需要文艺汇演,裴蓓蕾就像顶在她头上的魔咒,总有人说她这个文艺委员名不副实。
国庆汇演过后就是元旦汇演,元旦汇演过后就是青年节汇演,徐莉莎也搞不清今后还有多少汇演。她的头有些疼。
“要不你就找朱老师,辞去文艺委员的职位嘛。”周华提议。
徐莉莎可不愿意轻易地败给现实。她从小在父亲中规中矩的教育下成长,虽然裴蓓蕾偶尔找事,但她不想耽搁节目排练,辞去职位不但代表自己向裴蓓蕾低头,还代表自己输给了裴蓓蕾。每学期都会有优良评比,她想从朱文芳手里拿到优,而且要每学期都是。
在裴蓓蕾的帮助下,元旦汇演成功结束。得了一等奖。朱文芳笑逐颜开,用班费给跳舞的同学做了服装补贴,又请大家去小饭店吃了一个快餐。裴蓓蕾没去,笑着说:“别喊我,我要减肥。”结果却和沈兰约着一起去吃冒节子粉。知道二人去吃了冒节子粉,吴美芝嗲着声音说:“你们两个,怎么不算我一份?”裴蓓蕾说:“去去去,谁不知道你每天都要回家吃饭。”
吴美芝却说:“最近我姐比较忙,没空给我做饭,反正也快放假了,这段时间我都不用回家去吃饭了。我带一个饭盒放你那里,准备吃几天学校食堂。”
一阵风吹过,撩起吴美芝的裙摆,裴蓓蕾见状,挤兑道:“吴美芝,还是学生呢,你这也穿得太单薄了,我要是个男生……恐怕都想保护你。”吴美芝撇过头,低声道:“瞎说。”
吴美芝的声音很低,很慢。她的个子是中等的,喜欢穿裙子,喜欢白色的衣服,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因为是小巧的嘴,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吴美芝整个人看起来纯情又不失性感。其实,吴美芝的姐姐也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吴美芝就住在姐姐家,她姐姐结婚早,姐夫是一个包工头。
一百八十平米的大房子,大理石台面,豪华家具。吴美芝在姐姐家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吴美芝的姐姐平日里没有什么事,除了打打小牌就是约人一起去美容。吴美芝长得很可人,只可惜皮肤太黑,身材干瘦。吴美芝对自己的美貌很计较,哪怕是一根细小的发丝,也是经过精心的打理。中学的时候,因为是复读生,初三压力又大,沈兰其实是没有怎么留意成绩普通的吴美芝,到了师范,反而会一起聊天。
第二天吴美芝果然带了一个饭盒,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块吃饭。谈起元旦节的计划,吴美芝说打算帮姐姐整理一下家里,又提议干脆三个人一起去爬山。裴蓓蕾一听要爬山,忙说自己要回镇上的家看爷爷奶奶。
半夜里沈兰睡不着,偷偷地爬下床来,借着宿舍外的路灯写日记。天气有些冷,她打了两个哆嗦。有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从父亲的话来到这所学校,心里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坚持。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上个星期,她在街头碰见了中学同学罗天桥。看见罗天桥胸前佩戴着宁成高中的校徽,她的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罗天桥看她的眼光却很羡慕:“老同学,真羡慕你,提前解脱了。宁成高中的生活真是苦呀!你幸好没来──哎,不知道毕业后能考进什么学校,还是你好,学校有了,工作也有了。”
罗天桥是沈兰97级时的班长,两个人的成绩不相上下。尽管父亲从来没有表达过重男轻女思想,但是沈兰总是在心里想:“我要是个男生就好了,我爸肯定让我读高中。”沈兰想起一年多前填报志愿的时候,亲耳听见罗天桥的父亲对老师说:“男孩子,读什么师范,没发展,以后也不容易娶老婆。”
写完日记正要爬上床的时候,周华迷迷糊糊地说了两句话,把沈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动作太大吵醒了周华,正想说对不起呢,周华却翻了个身,没再说话。沈兰顿时明白过来,周华是在说梦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