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军一米六八左右,头发微卷,好像烫过了一样。张子军肤色微黑,牙齿倒是雪白。张子军笑的时候喜欢微咧着嘴,嘴,他时常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混入人群中就再也认不出他的背影。如果不是因为逾期未缴学费,沈兰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很多同学都诧异张子军为何没有缴纳学费,除了围观和询问,似乎并没有想过如何帮助他。经过半年的相处,同学们已经对相互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对于拖欠学费一事,张子军对朱文芳这样解释。他说父亲正在想办法。朱文芳有些漠然,她有些不耐烦:“那你要打个电话告诉你父亲,尽快一点!”
那时候打电话的流程远比现在复杂许多。就算张子军打电话回去,接电话的人得找人通知二十里远的父亲第二天接听。沈兰上一次交不起学费还是读小学的时候。因为班主任和自己是邻居,父亲总是会让老师先垫支,自己再在短时间里想办法还上。她有一个好朋友,初二就辍学了。因为她总是欠学费,而老师总是让她在上课的时间回家要学费。到后来,朋友决定外出打工。她写信给她说:“我是真的很想读书,可是,我妈心脏病,弟弟还在读小学,家里真的熬不下去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朱文芳人其实长得还算清秀,个子小小的,即使化妆也是很淡薄的色。每次主题班会,朱文芳都尽力地去维护一个热切友爱的氛围。有时候沈兰觉得蒋白杨更像一个班主任。因为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某一天,蒋白杨让人故意约走张子军,自己却走上讲台,对错愕的同学们说:“有一件事,我知道最近大家都谈论得很厉害。就是张子军学费还没有缴纳的事。我希望2班是一个友爱的班级,我希望大家都能明白我的意思。是的,我希望同学们即使不能伸手帮忙也不要在一旁围观。大家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
蒋白杨其实在班里很不合群。因为年纪大,因为曾外出务工两年,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处事极其圆滑只讲厉害关系的人。可是蒋白杨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待人却没有架子。也许是大家觉得蒋白杨说得有道理,也许是大家对张子军的事情已经失去兴趣。那天过后,一切趋于平常。后来,裴蓓蕾忍不住问了于建强,才知道张子军已经凑够了学费。
张子军还是抿着下嘴唇,只是少了一些微笑。师范学校其实更像是一个成年人培训所。张子军从一个爱笑的人变成了沉默寡言的普通男生。他还是喜欢画画,素描画得多,油画画得少。归根究底,不是爱好的问题,而是素描比油画节约钱。三年级的学长学姐已经进入实习,每一个人都用现实的眼光去审视未来。对于张子军来说,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邻县因为财政支配的问题,中等师范毕业生可能会取消分配。
消息是三年级的一个学姐传出来的。她是张子军中学的学姐,是同乡。学姐也是经历过复读才考入吉成师范,不出意外,几个月后她将顺利踏入工作岗位,每个月会有一百八十元的工资。学校的一位学长正在追求学姐,消息也是他告诉学姐的。
一时间整个98级的邻县中师生都陷入了慌张。于晓梦和高琴也在宿舍议论此事。于晓梦脾气不太好,沈兰本想安慰几句,又怕遇到于晓梦的冷脸。严婷看起来还算平静,她说学姐可能也是以讹传讹。
当初的招生政~策说的那么明显——包分配。邻县虽然有三十个学生,但对于一个县城来说,三十人并不是一个庞大的素质。何晓越依旧单纯得笑眯眯地,他说自己的乡镇还有代课教师,肯定是会分配的。高志银依然在埋头看书,似乎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语文课换了新的老师。原来的语文老师已经跳槽不当老师。新老师是三班的班主任,据说本人是学士学位。他似乎不苟言笑,但讲的课却显得有趣而生动。沈兰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此一换,班里文科老师全是男老师,理科老师全是女教师。
裴蓓蕾哼哼鼻子,嘀嘀咕咕道:“女老师们整天不是涂脂抹粉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课一点味道也没有。我希望全部换成男教师更好!”沈兰平时不太注意女老师的穿着,但是前一位语文老师经常涂着一张红唇,一头长发随时随地都披散着。因为太长,晚自习地时候看着像女鬼。同样涂着红唇的还有数学老师,不过,数学老师喜欢扎着两只小辫,看着倒还挺顺眼的。化学老师是杨艳的婶子,她戴着一副眼镜,穿得很干练,像一个英姿飒爽的职场丽人。
“把朱文芳换走就好了!”裴蓓蕾说。
沈兰问:“怎么?裴蓓蕾,你还记仇?”裴蓓蕾冷笑一声,一个白眼甩来:“我记她的仇?我只是觉得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班主任。”
裴蓓蕾开始数落朱文芳的几大罪状。从干涉她入团开始,一直讲到张子军交学费的事。裴蓓蕾并没有要打住的意思。沈兰感到有些不安,问道:“裴蓓蕾,你这样讲老师真的好么?”裴蓓蕾微笑道:“你放心,我就是在班会上我也会这样讲她!我不怕被她穿小鞋,有意见就是有意见!”一面说一面故意扩大了分贝,沈兰回头,这才看见田安正拎着一壶热水站在宿舍门口。
沈兰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起身向田安打招呼。裴蓓蕾却是身子一扭,继续说道:“她哪是什么好老师……报复心重又小气。她待有些同学的态度……吭……还不知收了人家多少礼!我就不会给她送什么!哼……我更不会讨好她!最看不惯就是她喜欢在班会上哭……一哭就讲爱情……毛啊……咱们这些学生懂爱情么?”
田安站直了身子,放下水壶。裴蓓蕾故意背过脸,继续说:“沈兰,我也不怕你去告状,我知道你不会的。所以,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什么秘密,但是有的人肯定难免会千里传声。”
田安好像对裴蓓蕾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她转过身,冲裴蓓蕾大喊道:“裴蓓蕾,我是听到了你和沈兰的谈话!是的,我肯定会告状!我们是亲戚,妈妈是表姐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针对我!你在沈兰面前故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故意刺激我?还是看我好欺负?”
沈兰伸出手压住了裴蓓蕾的肩膀,田安发泄后把宿舍门砰地甩了一下,然后离去。沈兰压低声音:“你疯了?不是说她有病吗?你这么刺激她,万一她晕过去了怎么办?”
田安平日里一到体育课就喘气连连,人显得很疲倦,沈兰听于晓梦分析过,田安可能有心脏病。
裴蓓蕾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说:“我和她家多熟,我当然知道她有病。但是你放心,气不死她的!你要是怕,就回宿舍去吧,有什么事我都担着。”
一个女生,面色苍白,不参加跑步活动,面对裴蓓蕾的各种鄙视也从不发火,上次于晓梦说田安肯定有心脏病的时候,她还觉得于晓梦是长舌妇。裴蓓蕾的话语刚好印证了于晓梦的推断。也许田安是个爱运动有小脾气的女生,可是,剧烈活动不能参加,心情也不能有大的起伏,想想也是挺可怜的……裴蓓蕾人看着挺善良的,一起外出的时候还给卖艺的流浪汉扔了十元钱,可是为何对田安一点也不宽容?
青年节快要到的时候,朱文芳让同学们准备一个成人礼晚会。晚会预定两个多钟头。教室里拉起了五彩的花环,陶君正在准备晚上即将奉献的特别节目。课桌已经被提前排成回字形。范蓉在风琴上练习着开场曲,张子军和何晓越正忙着在黑板上画插画。主题字照例由粉笔字最好的任东明负责。晚会的环节是由周晓英和贾露露一起设计的。开场就是让每个同学在小纸条上匿名对某位同学写一句话。玻璃窗上映出朦胧的人影和灯光。沈兰捏着笔,沉思了一下。有同学已经欢快地把自己的小纸条投入到指定的纸箱,不用看,他们已经兴奋地忽略了字迹的重要。每天都有写字课,每个人写什么样的字体,喜欢书法的同学一看就知道了。
贾露露和周晓英字迹一般,对书法也没有什么研究,同学的字体是看不出的。
“高芙蓉同学,我要向你学习,考好成绩。”
“杨广雪,我希望你再自信一点。”
“贾露露,老子崇拜你!”
当贾露露一本正经慢吞吞地念出那句话之后,教室里响起了笑声。朱文芳也在一旁捂住嘴轻笑,笑完之后,她又做了个手势暗示台上的两人暂停。
“嗯,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不准讲粗话啊!”朱文芳说。
“好!”男生们率先大声吼道。
“继续——”朱文芳满意地点点头。
“周华,我们的友谊永远不变!”
周晓英一张张地摸出小纸条,贾露露一张张地大声念出来。沈兰发觉,出现频率最高的除了七狼五美,还有周晓英,贾露露,任东明,周明等担任班干部或者有所特长的人。纸条一张张的减少,沈兰集中精神屏息等待自己写的纸条。果然,贾露露开始读那张纸条,读完后,大家表情平淡。很显然,周晓英没有认出那经过变化的字迹。她的字迹,虽然离任东明很远,但是要模仿同学的笔迹写一两句话不被发现,还是容易的。这是中学就学会的特异功能。
中学的时候,她的同桌和最好的朋友因为误会闹掰了。因为两个人感情好,在班里又会天天见面。沈兰知道二人其实早想和好但是互相又拉不下面子,于是就偷偷模仿二人的笔迹给对方写了一封道歉信。另一个女生负责偷偷地把信件放入同桌朋友的课桌里。如沈兰预料,见到信件后的两人都主动找到对方要求和好。虽然最后送信的女生忍不住说出了真相,但两位好朋友早已经消除误会和好如初。
纸条活动结束后,同学们都在猜测哪句话是哪个人对自己说的。当然,并不是人人都会收到匿名真心话。好几个平日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同学都没有收到。沈兰只收到一个,其实不用猜测都知道是寇黎。裴蓓蕾有什么话都会当面对她说,根本不会在小纸条上写。
“我的纸条是你写的吧?”她问寇黎。
“你真厉害!这都被你听出来了!”寇黎惊讶地说。
“我会读心,这是特异功能。”沈兰一本正经地说,把寇黎唬得一愣一愣的。寇黎是宿舍里唯一崇拜她的女孩,很单纯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