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唐灿,江浩然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里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车流。
从五十五层高的地方向下俯视,公路像是一条巨龙,蜿蜒匍匐在脚下,所有的车子,无论什么型号、什么颜色,都变成一个个小圆点,好像是小时候蹲着身子看到的“蚂蚁搬家”一样,黑黑的一流,密密麻麻地往一个方向移动。
录音里,岳憬初和唐灿的对话再度响起,犹为刺耳,江浩然只觉得心绪混乱不堪,像是走进了迷雾森林,明明知道出口在哪里,却怎么也绕不出去。
江浩然低头苦笑,久战商场的他,在面对强大的敌手之时,都不曾改颜换色,现在的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慌无措。
唐灿如此做法,一定是将她由里到外伤了个透。只怕现在,那已经不好捅的窗户纸又被糊上了一层,不薄不厚,却给他的前路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他拿出一根烟点着,再一次体会到了年少时第一次抽烟时的感觉,一吸一吐间,全是细细的苦与涩涩的焦灼相互混杂的味道,依附齿间,久散不去。
邵天扬打来电话,告诉他主意已经想好了,既不得罪聂谨言,又可以让他全身而退。
他不敢轻慢,向林向琪交待了一声,就大步流星地往电梯里钻。电梯一路向下,他的心也跟着电梯的速度一再下沉。
再见到尹长政,距上次,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这期间,尹长政没有给岳憬初打过任何电话。
有几次,岳憬初以为是自己当时不冷不热的态度刺伤了他,所以,他才绝计不再与她联系。开始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别扭的,可是慢慢的,她也就释然了。
本来,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没有纯粹的友谊,既然不能当情人,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当朋友,那还不如就此了断。
可是,就在岳憬初心灰意冷的时候,尹长政的电话却不期而至,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约她一起吃饭。
其实,岳憬初是犹豫的,再见就意味着,她还是要尽可能地去抵挡这朵烂桃花,幸好这朵花并不喜欢强行怒放,也不喜欢逆季而生,如果处理得当,他应该能成为一个非常好的蓝颜知己。
尹长政带着她去中菜馆吃全鱼宴,鱼唇羹、炸鱼皮、鱼籽窝头、烧鱼头、还有一盘杂鱼鲜花卷。岳憬初闻着扑鼻而来的味道,忍不住地皱眉。她是喜欢吃鱼的,看着满桌的精美的菜肴,只觉得一股鱼腥味直往脑门上冲。
尹长政注意到她的表情,满脸关心地问:“怎么了,不喜欢吃?”
岳憬初摇头:“不会,我平时很喜欢吃鱼,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这鱼特别腥。”
“特别腥?”尹长政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尝了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腥味残存。
虽然岳憬初表现的无谓,尹长政却不敢大意,赶紧叫来了厨师长,亲自过问。
领班和厨师长以为岳憬初是什么重要的客人,战战兢兢地走进包厢,像是等着挨训的兵,低着脑袋站在尹长政的身侧。
“霍师傅,您看看,今天的鱼是不是少放了什么材料?为什么这位小姐吃起来会觉得有腥味儿?”
厨师长伸手抓起一副筷子,在盘子里拨来拨去,然后又夹起一些放进嘴里尝了尝,摇头说:“没有啊,味道也对啊。”
看着尹长政纠结起来的眉毛,他又扭头看着领班,不确定说:“要不你过来尝尝?”
领班看了看尹长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见,也吃了几筷子,忍不住点头说:“挺好吃的,而且,今天叫全鱼宴的顾客很多,我们都是三桌两桌一起做,还没有一位客人投诉过。”
看着厨师长和领班一脸无辜的样子,岳憬初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作,连忙说:“没事,没事,可能是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总觉得头重脚轻的,大概是感冒了,影响了嗅觉。”
“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尹长政说着,就伸出手来去摸岳憬初的额头,“要不要去医院?”
岳憬初觉得不好意思,避头闪过,等她再一抬头,厨师长和领班早就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坏了,那两个人肯定是误会了。这么想着,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尹长政看在眼里,轻笑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她,故意逗她说:“呀,脸红了,看来是发烧了。”
岳憬初窘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狼狈地抓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筷子头儿才挨上舌尖,一股腻气由心而生,一个忍不住,侧过身子干呕起来。
此番一举,尹长政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二话不说,拉着岳憬初就往外走,直到走出了餐馆,立在街边,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风,他才看见她煞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你怎么样?”
岳憬初摆摆手,刚要说没事,却不想,胃里一阵翻腾,她只好扶着路边的大树,弯下腰,一阵狂吐。她什么都没吃,什么都吐不出来,就那么一直干呕,难受的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尹长政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替她拍着后背,动作轻柔,好像在溺抚着只属于他的宠物。直到她肯直起身子,他才悉心地递上了手帕。
岳憬初以为是餐巾纸,看也不看地接过来擦嘴,擦完才发现,手里拿着的,居然是2000多块钱一条的范思哲名牌手帕。
浪费啊,这么贵的东西居然用来擦嘴......
岳憬初尴尬地笑了笑,手里的手帕一下子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还也不是。
尹长政看着她悔恨交加的表情,嗤笑着说:“你洗好再还我吧。”
这个答案再好不过,岳憬初点点头,赶紧把手帕卷好装进书包里。
两个人站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尹长政迎着风,盯着来往的汽车,在数到第17辆奔驰的时候,终于开口说:“不去医院吗?或者我送你回家?”
岳憬初早就没有了吃东西的欲望,此时却因为不想扫了他的兴,提议说:“我们换一家吃好不好?”
尹长政让岳憬初在路边等他一会儿,然后跑到停车场,开了自己的玛莎拉蒂来接她。
岳憬初刚一打开车门,便被车里的一股皮革气息薰得昏头转向,她皱了皱眉,强忍着不适坐了进去。
“想吃什么?”尹长政歪头看着她,一脸宠溺。
岳憬初猛地想起刚刚那一桌子鱼宴,那五花八门的菜在脑子里匆匆一闪,便被她迅速过滤。不能回家,也不想吃那些腥膻膻、油腻腻的东西,岳憬初只好说:“要不咱们去吃全素吧。”
“好。”尹长政答应着,即刻发动了引擎。
岳憬初闭起眼睛,暗暗地在心里祈祷:但愿全素她能吃的下去。
车子开的极为平稳,岳憬初靠在椅背上坐立不安。她伸手按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吹着她的额头,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零散的碎发被风吹起来,似遮非遮地在脸颊前浮动。
皮革的味道随风散去,胃里却经受不住,两腮一酸,她立即用手捂住嘴,强压住想吐的欲望。
“怎么样?你没事吧?坚持一下!”尹长政皱起眉,不再多问,立即拉着她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倒是让岳憬初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多呼吸了几口,她惊奇地发现,她居然喜欢这股子被大多数人讨厌的怪味。
尹长政带着她来到急诊室,值班的是位年纪颇大的医生。医生和蔼地问了她一些临床反应,又粗略地检查了一下,最后郑重地建议她去看妇产科。
听到“妇产科”三个字,岳憬初呆住了。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好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脱光了衣服扔进了深不见底、四壁滑脱的冰窟。
她被刺骨的冰水紧紧地包围着,全身的肌肉都在萎缩,所有的关节像是被削尖的竹签狠狠地钉。
黑暗一寸一寸地向她袭来,一步一步地将她逼到了绝望,她张开手,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