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憬初忍着想要摔手机的冲动,用力地挂断了电话。胃里一缩一缩地难受,她根本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
她不是故意打他电话的,只是一时疼的厉害,不小心搂错键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恶毒吧?她真想回敬他几句,可是,她刚刚的的确确是喊了他的名字,现在说什么,都是百口莫辩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传来陈婶的声音:“小憬,快开门,我给你送床被子,你今天淋了雨,晚上别冻着。”
岳憬初抽着气,硬撑着爬起来,天知道她现在有多疼。好不容易找到鞋,趿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乱,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重重地倒下去,只听得砰地一声,全身便像被拆散了架一样,到处都疼。
“小憬,你怎么了?小憬?”
门外传来陈婶焦急的声音,她趴在地上,第一次觉得无助。
陈铁军正在打游戏,玩的天昏地暗,手柄的按键像是从机关枪里发射出来的子弹,嗒嗒直响。然而,陈婶不懂欣赏也没有时间去欣赏他灵活的指法和优美的手势,直接抢下他手里的游戏手柄,扔在床上,拉着他就往外走。
被打断兴致的陈铁军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情愿地跟着陈婶的步子,嘴里小声嘟囔着:“妈,你又想干什么?”
“快来,快来,小憬好像出事了。”
“什么?”听到岳憬初出事的消息,陈铁军再也不敢含糊。他甩开陈婶的手,三两步就跑到门口来敲门。
“憬初,憬初,你怎么了?说话,你还好吗?”
“铁军哥......”岳憬初虚弱无力地喊了一声,却被急促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吞没。
“妈,你头上的发夹,快,最细的那种,给我一根。”陈铁军一边说,一边从陈婶的头上扯发夹。情急之下,揪起陈婶的一绺头发,用力一拉,陈婶立即捂着头皮大叫起来。
陈铁军迅速地将发夹拉直,然后用尖细的一端捅进锁眼里,左扭右晃。
陈婶看着儿子的动作,心底一沉,随即破口大骂:“臭小子,你什么不好学,学这些个拧门撬锁的玩意儿,你是不是学坏了?快说,是不是学坏了?”
陈铁军早就急得冒出一身细汗,很长时间不干这个,手法生疏了许多。他一边继续拧,一边跟陈婶抗议:“哎呀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先看看憬初怎么样才是真的。”
“来了,来了,让我来开。”陈叔戴着眼镜,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在陈铁军和陈婶的面前一晃:“唉,这是当年,老岳留在我这里的备用钥匙,赶紧的,把门开开再说吧。”
“爸,你有钥匙不早说?”陈铁军觉得他全身的毛孔都扩张,恨不得找个沙袋去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积。他飞速抢过钥匙,熟练地放进锁眼,向右一拧,门咯嗒一下开了。
“憬初,憬初........”
“小憬?”
岳憬初能听见门外的吵闹声,但是很小,很远,就像是在耳朵的深处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将她和这个世界分离开来。
就在大门被打开的一霎,她感觉有一道很亮的光照在她的头顶,她虚弱地眯起眼,看到了三个黑乎乎的人影,但她看到更多的,好像是希望。
黑暗不断地向她袭来,眼前出现了很多种叫不出的色彩,桔色和红色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蓝色和紫色也在不断地重叠,这些颜色互相融合,说不清的暧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陈铁军抱着下楼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到哪一刻,她只知道眼前的奇幻色彩被一道光线驱散,那是一只白色的小天使,不,更确切地说,那是宾利车的标志。
嘴角微微上扬,在失去意识之前,她自嘲地笑开了。那一定是在作梦,可怜,自己居然还会做这样的梦......
梦,的确是梦。她梦见那个雨天,她懒洋洋地蜷在姐姐身边吸取她的温暖。
她的脑袋重重地倚在姐姐的颈窝,闻着姐姐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甜甜地说:“姐,将来谁娶了你,就是谁的福气。
姐姐笑了:“为什么呀?”
她调皮地笑着说:“娶老婆回家是为了温床呀,你这么暖和,像个壁炉一样,多好。”
“壁炉?”
她扭头,看着姐姐的侧脸:“姐,我以后要住的房子,一定要有一个壁炉,这样,我就可以躺在壁炉前睡觉,就像靠着姐姐一样,暖烘烘的。”
姐姐摇摇头:“以后,会有一个非常爱你的人来代替姐姐。他的肩膀很宽,胸膛很厚,就连冬天,手心也是热的。你冷的时候,他会抱着你,你只要靠着他,就不会觉得冷。”
咯噔......咯噔......
什么声音?岳憬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以为,会有一双双关切的眼睛注视着她,结果,就看见陈铁军正坐在床边嗑瓜子。
她觉得自己快要抓狂了,一个心灵受到伤害的病人,怎么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她闭上眼睛,还想再睡一会儿,却无奈,被陈铁军吃东西的声音扰的怎么也睡不着。
忍无可忍,她终于掀开被子坐起来:“陈铁军同志,你是不是可以遵守一点点最起码的道德?”
陈铁军磕着瓜子,用眼角瞥了她几眼:“我没随地乱扔,这不是有袋子吗?”
岳憬初气结,像看怪物一样竖眼瞪他,他总算是不再吃了,把袋子收了收,微微挑着嘴角,似乎夹着几丝笑意:“你的意思是我让把瓜子皮扔地上?莫非看小护士扫地很过瘾?”
想了想,他又一脸激动地说:“憬初,难得你在这个时候还为我着想啊。小护士裙子短,一弯腰,基本啥都看光了......”
岳憬初脸上一烧:“陈铁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是专门来气我的,拜托你快点走,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陈铁军撇了撇嘴,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要不是我,只怕你早就去见耶稣了。”
“真的是你送我来医院的?那你有没有看见楼道门口有什么人,或者停着一辆宾利?”
“靠,三更半夜的,哪会有人?再说,这个小区能有辆马6就不错了,还宾利?我要是看见宾利,一准把你放下,先去哈几眼。”
听了陈铁军的话,岳憬初有些失落。原来,昨天看到的只是一场貌似真实的错觉。
陈铁军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保温盒,拧开盖子,在岳憬初的眼前一晃:“我妈亲手熬的紫米粥,闻闻看,香不香?我看你也不饿,便宜我好了。”
紫米粥?陈婶的拿手绝技?岳憬初傻愣愣地捂着肚子,紧紧地盯着保温盒:“给我喝的?”
陈铁军把保温盒往身后一藏,故意逗她说:“我妈只说让我拿到医院来,没说给你喝。”
“陈铁军,你少无赖,从小你就抢我东西吃,到现在,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了,怎么能这样?”
陈铁军哼哼一笑:“我哪样?我这叫有原则。你看,你还有力气跟我吵架,生龙活虎的根本就不像个病人,该不是想借机骗吃骗喝吧?”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就听见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陆医生,9床的病人是昨天送进来的,我们初步怀疑是萎缩性胃炎。”
“做胃镜了吗?”
“还没有,我们正在安排。”
“好,那麻烦你们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陆颖枫穿着白大褂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岳憬初面色一喜,叫了声:“师兄。”
陆颖枫点点头,走到床边,皱着眉头说:“你的胃真够可以的,这都是第几次了?我看,趁这次机会,做个全面性的检查吧。”
岳憬初摇摇头:“**病,不用查,刚才听护士跟你说,我是萎缩性胃炎,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你说的倒轻松。萎缩性胃炎大多是由慢性浅表性胃炎失治或误治转化而成的,可见你平时多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而且我国萎缩性胃炎的癌变率高达2.55,,亏你还是学医的,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次你得听我的,我一会儿安排下去,做个全面性的检查,胃镜肯定是少不了,不过做之前,你至少要五个小时不能吃东西。”
“胃镜?”岳憬初谈虎色变,“不做行不行?”
“别怕,我们会给你注射少量阿托品......”
“那也......不想做。”
岳憬初神情凛然,像是极其害怕,执意反对陆颖枫的提议。而陆颖枫则一脸平静,耐着心,不卑不抗地试图说服岳憬初。
陈铁军看着两个人唇枪舌剑的争论,越看越觉心烦,他盯着陆颖枫脖子上挂的听诊器,忽然插嘴问道:“阿托品是什么?感觉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
周雪莉拎着水果,怀里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走进来,恰巧听见陈铁军的疑问,随口回答说:“阿托品就是阿托品啊,反正少量服用,不会产生药物依赖就对了。”
岳憬初看见周雪莉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激动不已:“雪莉,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呢?”
周雪莉瞟了瞟陈铁军,满眼深意地说:“我打电话给你,是一个没礼貌的痞子男接的,然后他告诉我你胃疼住院了,我就找来了。”
陈铁军脸色一变,随即不满地瞪起眼:“你说谁?”
“我说痞子男,你是吗?”周雪莉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一边拿起水果刀来削苹果。
陈铁军一向信奉“好男不跟女斗”、“男人不打女人”这些老式教条,所以,他尽管生气,却还是保持了风度,不跟她计较,冷哼了一声,走到外面去抽烟。陆颖枫见状,交待了周雪莉几句注意事项,也以查房为借口离开了。
周雪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岳憬初,岳憬初放在嘴边,刚咬了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雪莉,我跟江浩然......闹翻了,他把我从他家里赶了出来,他说我没心没肝。我昨天胃疼,本想给你打电话的,不知道怎么着就打到他的手机上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在电话里羞辱我,他说我是因为苦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故意找借口给他打电话的......雪莉,他怎么能这样?我现在身败名裂,我现在成了过街老鼠,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周雪莉叹了一口气,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熟练地开机、进网页、敲网址,最后铿按下回车,然后把笔记本转向岳憬初:“我特意逃课跑出来,就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个。”
“看什么?校园网的论坛?雪莉,你觉得我还不够惨?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在这种时刻修炼一下,以求达到铁石心肠,看什么都没感觉的境界?”
周雪莉拿眼瞪她,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然:“你要是有那个修为,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我让你看你就看,很重要就对了,哪儿那么多的长篇大论?”
论坛能有什么?无非是八卦是非,如果不是自己的丑事又继续向恶化的态势发展,那就是又有什么新闻被炒了起来。岳憬初的神经像是绷紧了弦,半点松不得,她紧张万分用食指滚动鼠标,鼓足了勇气往下浏览。
校园网的论坛上空前火爆,而关于自己是小三的那篇帖子早就在校园网上销声匿迹,眼下被顶的最多的热帖,居然是江浩然在三个小时前,以个人名义发的一篇独家声明。
岳憬初的手有点抖,她点了好几下,才把帖子打开,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江浩然无疑是个煽情高手,在帖子里把他和岳憬初相识的经过,还有姐姐在临死前的拜托写的很详尽,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真诚,看得岳憬初也被其深深地感染。
文章的最后,他还表达了自己要对发帖子诬蔑岳憬初及其本人的原凶要坚决追究到底的意思。
这篇帖子具有很高的威慑作用,至少,发帖子的人在看到这篇声明之后,立即删除了原帖,并且开了一个新帖向两名当事人公开道歉。
岳憬初看完了全部,心里来不得半点喜悦,反倒多了几丝惆怅。周雪莉有些不解地问:“你不高兴吗?你看看帖子下面,都是替你声讨的。说到底,江浩然还是仁至义尽,放你一马,这下子,你又咸鱼翻身了。”
岳憬初盯着屏幕,苦涩一笑:“你以为,他会好心地为了帮我恢复名誉来做这个声明?说到底,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跟我彻底划清界限罢了。”
周雪莉对岳憬初的思维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扬着眉,斜眼扫过岳憬初有些苍白的脸:“江浩然那么对你,固然是他的不对。但是,就此事而言,我觉得他是站在你的角度上来考虑的。他以前那么多的八卦新闻上了电视和报纸,他从来没有站出来澄清过,一个小小的校园网,值得他劳师动众来发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