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辣辣的水煮鱼端上了桌子,江浩然却忽然没了食欲,烦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着,夹在了两根手指中间吸了起来。
唐灿吃了几口,抬眼一瞧,正见他眯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一沉:“浩然,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江浩然回了神,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进她的小盘子里,“怎么样,正宗吧?”
“还行吧。这些年,我在不同的地方吃水煮鱼,却总也吃不到小时候的味道。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比赛,看谁吃的多,结果却被辣的不行,伸着舌头到处找水,你妈妈看着我们,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
“你还记得这些?”
唐灿苦笑:“我从来没有忘过。”
江浩然没有说话,掏出黑色的滑盖手机轻轻一推,屏幕立即亮了起来。他抿紧了嘴唇,一下一下地翻着电话薄,终于在看见“岳憬初”三个字的时候停了下来。
细细地看着手机上的名字,他忽然在想,为什么这三个字是这么写的,再看了一会儿,他竟然会觉得这三个字是那样陌生,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唐灿感受到他的心不在焉,却依旧自欺欺人地装糊涂:“浩然,一会儿准备干什么?”
“嗯?”
其实,江浩然在走神,并没听清她问了什么,只是这一问,含了几分愿闻其详的意思。
唐灿僵硬地笑笑说:“我只是想说,如果一会儿没事儿的话,陪我逛逛百货公司吧。”
江浩然点点头,将手机往下一拉,装回了口袋里。
好疼!好冷!
岳憬初像是置身在旋涡里,被旋流卷向无尽的黑暗。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她们都笑着从她身边走过,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她惊惧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任何一个人,她们却越飘越远,越飘越远,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不能,不能让她们这么走了。伸手用力一抓,扑了个空,人却惊醒过来。
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四周一片雪白,墙壁上那个鲜红的十字便异常地惹人注目。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将一个高大的男人团团罩住,迎面望过去,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看得到他的头顶散着点点的金色。他的气息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温柔地让她想要靠近。
当护士小姐推门进来的时候,被这一幕惊呆了。她愣了片刻,脸上才浮起一丝红晕。
“陆医生,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她的治疗费还没交......”
陆颖枫点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处理的。”
护士小姐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陆颖枫抿了抿嘴角,依旧将目光落在岳憬初的脸上:“怎么样?胃不疼了吧?”
岳憬初摇了摇头:“师兄,你知道是谁送我来的吗?”
她的模样有点狼狈,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尽管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还是显得那样娇小。
他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确定,她绝不会是因为胃疼才哭成那个样子。
中午的时候,他利用午休的时间去买东西,恰好路过水香鱼园,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哭。周围聚了几个人,对她指指点点地窃窃私语,可她却越哭越厉害。
他不喜欢凑热闹,也不喜欢八卦事非,特别是遇到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会选择退避三尺。一如往常,他刚想绕开,就听见有人喊:昏了,昏过去了。
出于职业本能,他迅速地向女孩子的身边跑过去,拨开人群,他一眼就认出,躺在地上的人原来是她——上午才刚刚见过的小师妹,岳憬初。
陆颖枫走到床边,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额头:“你应该感谢我的见义勇为。”
岳憬初一楞,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师兄,你还愿意再见义勇为一次不?”
“那要看是什么事。”
“我......我把钥匙落家里了,朋友去了云南,要再过两天才能回来,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岳憬初鼓足了勇气,可到了后面,声音却越来越小。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她怕被他看穿,也怕被他硬生生地拒绝。
现在的她,已经受不起任何的冷漠与拒绝。
陆颖枫犹豫了片刻:“那......好吧,下班的时候跟我一起走。”
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从她光洁额头,他能品出一缕历过沧桑的痕迹,从她倔强的嘴角,他能体味出一种伤痕累累的痛楚。
陆颖枫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将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走出了病房。
在收费处交了费,一共是一百三十七块八毛钱。陆颖枫转过身来,一眼瞥见前些天红十字会的人搬来捐款箱。那箱子是透明的,上面用红纸贴着的“爱心捐款”四个字,才几天的工夫,已经塞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他顿了顿,随手把找回来的十二块二投了进去。
第一次遇见岳憬初,是2008年5月13号的早晨。十几个小时前,四川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全国各地得到消息后,立即开展的各式各样的捐献活动,而医大也不例外。
陆颖枫是学生会的成员,接到了募捐任务之后,他和同班的张清一起赶往募捐地点。
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一边走,一边商量着该如何才能募集到更多的财物来帮助灾区人民度过难关。就在这时,忽然从路边跑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拦住他们:“学长,给学姐买朵花吧。”
陆颖枫愣了愣:“学妹,我们不买花。”
岳憬初没有动,而是笑着看向张清:“学姐,你看,这花多漂亮,让学长给你买一朵吧。”
张清看着岳憬初清新的模样,委婉地说:“今天不是该送花的日子呀?”
岳憬初摇了摇头:“难道你们不信奉爱情,反而要算日子吗?其实,只要彼此相爱,天天都是情人节,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陆颖枫被这个女孩子灵动的双眼所吸引,特别是她对爱情的论调,让他觉得很新鲜。他笑盈盈地问:“多少钱一朵?”
“谢谢学长,三十块钱。”
“三十?”张清皱了皱眉,“平时外面的都卖十块钱一朵,有的时候,还有五块钱的,你这花也没什么特别的,居然要三十?”
陆颖枫笑着说:“学妹,能不能便宜一些?”
岳憬初坚定地看着陆颖枫,摇头道:“学长,爱情是不能打折的哟。”
一句话,把陆颖枫和张清架在情侣的位置上,解释与不解释,似乎都显得有些尴尬。
陆颖枫思虑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三十块钱,买了一朵花,交到张清的手里。
岳憬初满意地笑了笑,鬼使神差地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她凑到张清跟前小声说:“师姐,我也是医大的学生哦。陆师兄实在是太小器了,买朵花还犹豫半天。依我看,以你的条件,找个大方点的应该不难,这种人,千万不能考虑哦。”
张清看着岳憬初一蹦一跳的背影,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陆颖枫,她认识我们唉,估计是一年级的小师妹。唉,连人见人爱的大师兄都敢忽悠,她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陆颖枫扫了一眼张清,脸上却早已经变了颜色。
后来,陆颖枫在医学院见过岳憬初几次,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大一的师妹,卖花的主意就是她想的,赚到的钱,也全部捐给了灾区人民。
得知了真相,他闷笑着侧过脸,看着站在操场上的岳憬初,觉得她的笑容很刺眼,不是多美,却透着说不出的干净。
想到这里,再联想到病房里的她,陆颖枫不由得再次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