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贼眉鼠眼的光头男人搓了搓双手,指着墙角的狗食盆说道:“大爷,您开个价吧!”他对面的长条木椅上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阳光照在其灰败的老脸上,那双混浊的眼睛终于泛起一抹光亮。老头裹了一口烟袋,伸出三根手指。光头犹疑道:“三千?”老头装作镇定的样子,点了点头。光头屁颠屁颠地点了钱,那老头从呜呜低吼的狗嘴里抢过破盆,一把塞给光头。光头手舞足蹈地笑了几声,像是怕老头反悔,拎着嘀嗒狗食的破盆一溜烟离开了。老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才说道:“这娃是傻了吧?”
郑后辛暼了朱实一眼,不屑道:“你怕了?”朱实扭了扭脖子,有些忐忑地说道:“你看过新闻么,抢劫一毛钱的还被判了好几年呢!”郑后辛拍了拍朱实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罚款还要好几千呢!可你知道吗,咱们已经身无分文了。再这样下去只能要饭了,要饭你懂吗,很惨的!”朱实还想说什么,被郑后辛打断了。郑后辛背着手原地转了几圈,有些兴奋地说道:“三千块钱买个破盆,那一定是古董!才给三千块,那光头可真黑呀,他一会只能从这里过对吧?”朱实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宋洪嘴里哼着小曲,驾车行驶在偏僻小路上,两侧杨树呼呼倒退,眼见就要驶向大道,忽然有两个人跳出来拦住了去路。他缓缓停车,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那两人好像脚下生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挑了挑眉毛,从车后座拽出一根木棍就要下车理论。
嘭的一声,宋洪看见两人转过头来,露出古怪表情,倒地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两根棍子一齐打来……
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朱实满脸是汗,郑后辛装作过来人的样子,递给朱实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钻进了车内。朱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焦急地四下张望几眼,急道:“好了没有!”郑后辛满脸凝重,端出一个脏兮兮的破盆,有些吃惊地说道:“都掉漆了……”
朱实把棍子一摔,恼道:“而且还是漏的,里面用烧塑料袋粘堵的。”他看了郑后辛一眼,接着说道:“这回你信了吧,我早就说了这盆就是我们镇上产的,随便在村里转一圈,找二三十个不是问题。”事实就在眼前,郑后辛一脸尴尬,他斜了地上的光头一眼,心道打死你个白痴,花怎么多钱买个破盆干什么,害老子如此出丑!
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郑后辛思量片刻又钻回车内,过了一会他从车内掏出一袋食物,又把一个旅行包拎了出来。朱实惊道:“你干什么?”郑后辛掂了掂旅行包,拉开拉锁说道:“反正都抢了,不能空手而归!”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包内,阳光照在那个绿锈斑斑的古朴小鼎上,苍凉幽远的气息扑面而来。郑后辛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喜道:“这个不是你们镇上产的吧?”朱实看着那个小鼎,忽然感到一阵浓烈的恐惧,他涩声道:“我感觉不太对,不要拿这个了吧……”郑后辛只当做没听见,他又从宋洪身上搜出几千元,一起塞进了口袋。钱财掠尽,郑后辛拍着朱实肩膀说道:“人生需要奋不顾身的勇气。”
两人把宋洪的钱财搜刮干净,转身没入林中,若非不会开车,宋洪怕真是要一无所有了。耳听两人声音越来越远,宋洪忽然揉着脖子坐了起来,他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满脸不怀好意的狞笑……
郑后辛和朱实是同县不同村的老乡,两人一起进城务工,不想干了大半年依旧口袋空空,一大群人去找包工头要工资,对方也是欲哭无泪。原来他们也没接全工程款,承包方势力庞大,眼见一时要不到工资,两人只好先回老家再做打算。正巧看到朱实的爷爷卖了一只破盆给宋洪,郑后辛饿得眼冒绿光,当即决定铤而走险。
朱实扯掉手套塞进兜里,痛嚼了一顿面包,又喝了半瓶矿泉水,顺便洗了洗擦得脏兮兮的脸,才问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郑后辛思量片刻,张嘴吐出四个字:“以静制动!”他把抢来的钱分一半给朱实,一脸认真地说道:“这地方没监控,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等过了这段风头就找地方把那鼎卖了。”他晃了一下旅行包,侧头道:“放在我那里,你放心吧?”朱实点头,两人又商量片刻,这才挥手分别。
朱实这几日忐忑不安,辗转反侧艰难入睡后,总是梦到那个光头带人冲到家中,几个便衣把自己按倒在地,有人掏出明晃晃的手铐,冷声道:“朱实,你被捕了!”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朱实侧目一看,已经上午八点,他穿好衣服推门而出,刺目的强光晃得他两眼生泪。这些天寝食不安,憔悴不堪的朱实看起来病恹恹的,朱实的父亲问道:“怎么,生病了?”朱实摇了摇头。朱父点头道:“那就好,跟我走吧。”朱实看到父亲掌中所拿之物,不由问道:“给谁烧纸呀?”朱父边走边道:“你奶奶,这几天老太太不大消停。”
又过了数日仍旧风平浪静,朱实虽然颇为疑惑,但也宽心不少。这天有工友通知他一起去某处讨要工资,他告别家人搭车前往邻镇,踏上了前往郑后辛家的道路。这次所有工友一起去讨薪,唯独郑后辛一直联系不上,难道他……朱实焦躁地在客车座椅上扭来扭去,一路颠簸不止,两个小时后,郑后辛所在的村庄已遥遥在望。
朱实打听一番,沿着村民所指方向朝郑后辛家走去。两人在工地一直上下铺,相处颇为要好,据朱实所知郑后辛父母年前车祸去世,如今已是孑然一身,此时站在他家门外,果感箫索非常。时已深秋,草木枯蜷,一片败叶枯草中三间脏兮兮的一面青朝南而立,裂痕交错的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污迹斑杂密布。朱实站在门外喊了几句始终无人应答,他又等了片刻,慢慢走进院内。
屋内似乎传出桌椅翻倒之声,朱实停了一下,拉门而入。在后脚踏入房屋,由阳光走进阴影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强烈冲动。
“郑后辛,你在家吗?”朱实喊了一句,四下张望着向内走去。长时间没人居住的潮湿气味混在空气中,隐隐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朱实目光落在桌上,双眉大皱,那是一桶泡过的方便面,奇怪的是竟然一口未动。此时朱实身处东屋,迎面的隔断之后厨房,向西而去两间屋也是空无一人,床铺散乱褶皱,像是有人刚刚离开的样子。朱实伸手摸了摸泡面,触手冰凉,他的心中也泛起一丝冷意。因为西屋,忽然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朱实强忍不安,径直走进西屋。他扫视几眼似乎没什么两样,又仔细看了一会,好像,被褥发生了移动?朱实正在疑惑,忽见被褥慢慢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升高,含糊难辨的声音从被下缓缓传出。朱实脑中轰得一声,两腿颤抖难移,他握拳打了自己几下,以手搓脸晃了晃头,探手抓住被子的一角,深吸一口气猛然向后一拉!
碧幽幽的光亮突然泛起,一尊绿锈斑驳的古鼎中诡异地拱起一截后背,正在无力挣扎;若有若无的悲咽凄厉可怖,让人遍体生寒。朱实一下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露出鼎外的衣服看起来熟悉非常,鼎里的声音仔细辨认,正是失踪了的郑后辛!朱实双目一红,一时把惧意抛到九天云外,伸手就要去拉郑后辛,鼎中幽光忽然一收,他身体一晃抓了个空。
朱实怔了片刻伸手抓起古鼎,他不可置信地向鼎内望去,里面竟然空空如也。“怎么会这样,郑后辛……”朱实双手一软,古鼎翻转落地,滚了几下不动了。他懊恼地怪吼一声,以拳捶墙悲声道:“这就是做错事的下场么……”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另一面的工友问道:“找到郑后辛了么?”朱实嘴唇抖了几下,看着古鼎涩声道:“没找到,他不在家……”对面“哦”了一声,继续道:“找不到他你就自己来吧,欠我们钱不给的狗局长已经找到了,我把他照片发给你了,到时候不要上他跑了。”
朱实挂断电话,机械般摆弄着手机,突然,他惊疑一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脱口自语:“这么是他?”照片上一个贼眉鼠眼的光头拿着矿泉水背手而立,虽然只是一个侧面,但朱实依然认出,他就是那个三千元买个破盆,被自己和郑后辛打劫了的倒霉蛋!
朱实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只是那惊悸不安的感觉就像窗外的黑云,带着不可阻挡的寒流,已经迫在眉睫!到底是巧合还是……朱实闭目许久,轻轻吹了口气,他张开眼睛对着古鼎端详片刻,抬手将它塞进那个抢来的旅行包中,拎起向门外走去。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满脸喜色的向外走出,宋洪急匆匆向内走去,正与他撞个满怀,那中年人横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大步离开了。宋洪恶狠狠地盯着他背影看了数秒,强忍怒气朝里面走去。
“放心,这次你的对手一定垮台。”袅袅香烟中,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似笑非笑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劳路大师了。”说话的是一个满脸麻子的瘦高挑,他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路大师身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路大师一歪嘴,两人相视一笑。
“路大师,你在吗?”门外有人叫道。瘦高挑不知为何面色一变,路大师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从后门离开,自己则起身向门外迎去。宋洪急步走到路大师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不好了路大师,那群家伙又要来要钱了,这事要是闹大的话我……”路大师捋了捋长须,气定神闲地说道:“慌什么?”他斜睨着宋洪,声音有些不悦:“你是信不过我吗?”
宋洪一时语塞,路大师淡定道:“放心,你不会有事的,至于你那个对头,他一定会倒大霉……”宋洪见他一脸笃定,想起他诸多“事迹”,尽管仍然疑惑重重也不敢继续追问,讪讪地离开了。
路大师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互相竞争的两个人竟然同时找到了自己,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而他之所以让宋洪拖延工程款的发放,一是因为瘦高挑出的钱比较多,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一个预言。他定了定神,焚香拜祭一番后,打开柜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尊邪像。正是这个东西,让他从路边算卦的神棍,变成那些人口中的路大师……
“我还能活多久?”路大师颤声问道。邪像深陷的眼眶一点点向外鼓出,碧幽幽的光慢慢泛起,那张如粗线穿缝的怪嘴猛然张开,发出难听的两个字:“一天。”路大师满脸是汗,他点了点头把邪像放回原处,再次焚香拜祭后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一旁。
“没关系,还有时间。”路大师默默安慰着自己。一切都按照着既定的轨迹前行,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古鼎会带回生命回到自己手中,那时自己便会像以往一样重获新生,三千块钱买的是你的命啊,那个素未谋面的倒霉蛋。命运,已经安排好一切……
宋洪坐在办公桌前双眉紧蹙,原本他只是想拜托路大师修理一下瘦高挑,不想路大师一番掐算后竟然让自己拖延工地款项,又神秘兮兮地指使自己去那个破山村买了一个破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就连自己路上遭人袭击也在路大师的预料之中……
只是这些,和修理瘦高挑又有什么关系?宋洪走到窗边,看着那些举着大旗前来讨债的工人,面露急迫神色,因为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迎了出去……
朱实站在人群中心不在焉地喊着口号,面前那个口口声声要给大家一个公道的瘦高个看起来义愤填膺,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他正在出神,忽见一个光头一溜小跑,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众工友一见此人群起激愤,大声叫嚷着迎了上去,一群保安奋力阻挡,一时嘈杂叫骂不绝于耳。
也不知是谁的拳头擂到了喋喋不休的瘦高挑,眼见他踉跄跌倒磕得头破血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光头高洪擦了擦汗,张开双臂大声道:“各位兄弟,各位兄弟,工程我们正在验收,欠你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我保证!”眼见众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他深知若再推脱瘦高挑没修理到,自己就要先完蛋了,因此只能放出承诺:“明天,明天这个时候,大家就能拿到剩下的工资,回家过个好年了!”
工头点指叫道:“明天我们还来,你可别耍我们!”高洪连连赔笑才勉强送走众人。他瞪了瘦高个一眼,甩了甩胳膊,转身走回办公楼了。
翌日清晨,朱实等人又堵到门前讨要工资,兴许是怕事情闹大,这次众人终于如愿以偿。朱实拎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偷眼打量着宋洪,见其双眼飘忽向外疾走,他思索片刻,悄悄跟了上去。
停车场中,宋洪打开车门正要上车,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张手掌,他转头回望,却见一头戴面具的人站在身后。那人冷声道:“上车!”宋洪似是想要挣扎,思量片刻还是放弃了,两人钻进车内,那人掏出一把弹簧刀架在他脖子上,问道:“认识这个吧?”宋洪目光落在那只鼎上,忽然一个激灵,这正是当初路大师让他携带的东西,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此鼎他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路大师,那个高洪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完蛋,今天他可是把欠的工程款都发放了。”路大师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看起来颇为急躁,听瘦高挑说完,他忽然面色古怪地笑了笑,盯着瘦高挑缓缓道:“今天他会死……”
瘦高挑“啊”了一声,吓得倒退数步。路大师暼了他一眼,剩下的半句留在了心中,因为,今天也是瘦高挑的死期。路大师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这两人原本运气极差,但绝无性命之虞,不知为何忽然就变成了必死之势。而今天,又是自己的大限……
眼前仿佛有一团模糊不清的迷雾,这样的感觉让他抓狂又恐惧。他正想打发瘦高挑滚蛋,自己再向邪像讯问一番,忽然有脚步声骤然接近,两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高洪和瘦高挑相对而视,好似多年不见的兄弟,呆呆相起了面。戴面具的人从包里掏出一只古鼎放在桌上,捏着弹簧刀寒声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瘦高挑和高洪互相质问,一言不合也动起手来。四个人分成两组打得难分难解,桌子一歪,古鼎滚落几人脚边。
碧幽幽的光亮一点点泛起,凄厉的悲泣从中缓缓传出,隐约中似乎有一道人影绞得扭曲变形,倏然升起又迅速沉了下去。瘦高挑和高洪双脚离地,一点点被吸了进去,朱实见状大惊,他转身欲跑,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朝古鼎滑去。身体被吸入鼎中的瞬间,他看到高洪当日携带的旅行包从黑色包裹中掉出,里面滚出一个掉漆破盆。
幽光若隐若无,朱实三人被吸入鼎中,悲泣杳不可闻。路大师状若疯癫,哈哈狂笑道:“命运,这就是命运!”他抓起古鼎放到桌上,又从柜中捧出那尊邪像,满脸希冀地问道:“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邪像睁开双眼,竟张嘴发出一声怪笑,它缓缓道:“你马上就会死!”
路大师惊骇欲绝,他把邪像放在桌上,指着那个古鼎道:“这里可是有四条命,四条命还不能救我么,就像原来一样!”邪像扭了扭脖子,双目瞬间血红,它桀桀怪笑着:“这就是你的命运……”
“你相信有鬼么?”路大师骇然转身,却见一个弯腰驼背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向他走开,一时间寒意大盛。老太太伸出如干柴似的枯手,按住路大师的脑袋朝古鼎压去。碧幽幽的光亮再次泛起,路大师头昏脑胀朝内跌去,在进去鼎中的刹那,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莫非自己的死期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就是命运吗?
老太太化成一阵寒烟,没入破盆消失不见。
“路大师,我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进屋内,转了几圈疑惑道:“路大师,你在吗?”眼见路大师不在,他正想离开,猛然看见那尊邪像。早就听说路大师日夜拜祷一尊雕像,他张望几眼,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邪像深陷的双眼向外鼓出,浑身黑光闪烁,它张开如被穿缝的大嘴,幽幽道:“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