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存善恶,妖道,善一途,鬼一途。
——《天妖鉴·序》
夕阳血红,晚霞将淡淡的红色披散到盘着爬山虎的墙壁,天空有点厚重的云,但凭着“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道理,应该是不会是太坏的天气。
乾昧市,毗邻东部的沿海中心,一个普普通通的城市。
这座城市的历史要追溯到唐朝以前,中心商业区除了颇有规模的大厦群还掺杂着不少古代流传下来的建筑,青色的小路蔓延,在远海的城市西部更是保留了一些古朴的庙宇。这在国内是仅存不多的不被旅游业大肆浸染的古巷,因为交通不便,乾昧市虽然每年都受到国家扶持,但也日渐衰微。
夜渐近,一辆光泽暗淡的现代ix67从远处驶来,轮胎碾压着滚滚风尘,在青苔路上一颠一颠的。
车窗打开,一缕白烟从车窗冒出,缓缓消散。
从半开的车窗看去,一位清瘦的青年穿着长风衣,单手很稳地控制着车盘。黑色的紧身裤下,棕色的皮鞋踩着油门,灵巧地将路边堆积的废弃铁皮箱全部绕开,凌乱的长发下透着懒倦而深邃的光。
他的旁边,一位几乎同样装束的青年靠在副驾驶座上。同样是风衣,开车的青年穿出一种别样的凛冽美感,而这个青年,怎么看都透出一种……中年大叔般的猥琐。活脱脱一只海懒。
“头儿,”海懒发了话,“现在天气已经很晚了,要不要找个旅馆先歇着,你看我们都劳累一天了。”
“任务还没结束,我们还要赶进度,休息的事以后再说,而且这一路上,你也休息的够多了,”开车的青年斜瞅了他一眼,“把脚放下!”
海懒悻悻地把穿着皮鞋的脚从车前窗上拿下来。
“我说头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认真了。”
“别说废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开车青年吸了一口烟,烟雾缓缓吐出。
海懒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直线大概还有二十里,但要考虑到绕路,我们对这片地界不是很熟,如果加上乱转浪费的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开车青年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闷,海懒是个不管怎么冷场都会想方设法把场面热起来的人,换了个话题,“头儿,你觉得我们要找到人,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吗?资料上显示他没任何出色的地方,从族谱上看家族早就没落,继承‘七宿之血’的几率微乎其微,这种人能不能融入我们的环境都是问题。”
“上头点名要的人,自然没什么怀疑的,”青年开口了,他说话很慢,但说出的话就带着一股凛冽之气,不容一点质疑,“虽然我也有点疑惑,就常理说,‘七宿’本是天生的,天赋异禀,能力显而易见。但他资料上表现出来的能力……委实说是个常人,从另一个方面说,‘七宿之血’只能是由家族遗传,他的家族虽然没落,但依然是流传‘七宿之血’的唯一可能。”
“也就是说,他是个未觉醒的‘七宿’。”青年最后归纳。
“那也可能是个未觉醒的‘鬼’喽。”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他的家族有没有妖血,出‘鬼’的可能性根本就是零。”青年冷冷地说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海懒慢悠悠地说,“但头儿你有没有想过,有些‘鬼’是遗传的,那有没有后天生成的‘鬼’?”
“后天形成的‘鬼’?”青年似乎愣了一下,品味着这句话。
“就是明明是人,但突然就变成鬼了。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变成鬼了呢?但其实说到底每个鬼原先都是后天形成的,比如被虐待过,对世界有怨念,久而久之,有扭曲的世界观,就变成鬼了……”
“那都是神话。”青年冷冷地打断。
“但百鬼夜行也是神话,我们却要相信。”
青年目光盯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问题。海懒说完就看着开车的青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该不该说,他有时候真的认为世上的鬼是杀不完的,旧鬼死了有新鬼,永世轮回,看起来他们的命运和鬼生来宿命,而不是维护世界秩序的扯淡原因。但这些和头儿说了,他又会认可多少呢。
海懒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青年回答,意识到头儿不想接话,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让他有些后悔说出那番话,头儿的智商肯定比自己高多了,他能想到的头儿怎么会想不到,那自己一番话可真蠢到家了。
海懒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准备再小睡一会儿。
“看看导航,我们的位置,我好像迷路了。”青年突然说道。
“噢噢,”海懒连忙应着,手忙脚乱地翻手机,现代ix67的汽车导航在之前执行任务时被搞坏了,地图的事自然落到了海懒的头上。刚才看完手机不知又把它扔到哪里去了,这是个老毛病,头儿也没说话怪他,只是默默地驾驶,看着前方。
海懒没有注意的前方。
血红色的晚霞渐渐收拢,像是一块红布最终沉入海底,被高楼建筑撕裂的地平线还有点发黄。天空翻滚着火烧云,像是火焰在焚烧着漆黑的夜。一阵风刮过,青年脸色冷峻如铁!
“找到了,妈的原来就在我口袋里,真是骑驴找驴。”他嘟囔了几句,然后分析道,“前面左拐,有个城中村,我们要绕过它,然后直着走,走五公里,噢,不对,要先从公园转过去……”随即他脸色变了,“等等,见鬼!信号有点差,我不是很确定,导航上显示我们正在南山路的3号路口,可我们现在很显然还在地图没有标示的山沟沟里!”
他把手机扔到座位上,看着还在平稳开车的青年,“周围有不明的磁场。”
说这话时他改变了一点颓废的气质,目光锐利,死盯着座驾上的青年,似乎是想从青年那里得到什么请示。可青年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深邃如古井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路,是个称职的司机,没有慌乱,所以海懒只能看到他线条坚毅的侧脸。
“我们还是来晚了。”开车青年缓缓吐出一口白烟。可他开车的速度不减,霞光紧贴在楼与楼的间隙,黯淡得像一只病危的萤火虫。现代ix67开了车灯,灯光像一束白色的利刃,切开了粘稠的夜。
“要我怎么做?”海懒警惕起来,习惯性地问道。
“什么也不用做,按原计划执行任务,找到那个男人。”
“可GPS不好使了,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是在那条古街上,而且磁场肯定会影响到我们的感官,这是它们的领域,它们把这片区域变成了猎场,我们被困住了。”海懒没有运动,却开始剧烈喘气。
“那就planB!”
“很高兴头儿你开始说电影里的词了,但能否先告诉我这个该死的planB到底是什么鬼?”海懒嘴欠道。
“我们拖住,让其他人找到那个男人,不管是谁找到了他,只要他没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说起来头儿你对完成任务真是有不一般的执念啊。”海懒感叹。
“联系樱。”青年冷冷地命令。
海懒还在嘀咕着什么,但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他从后座的背包上取出一个一个小黑盒子,像是金属铸成的,上面有一点黄绿色锈迹,明显它的主人不是很勤快的拭擦它。海懒将几根漆黑的天线似的东西插上,再将“盒子”贴手机后壳上,淡淡的透明波纹像是涟漪般扩散出去,信号瞬间上升到满格!
在电信号完全屏蔽的空间,仅靠一个小黑盒子便达到了将信号强度提升到如此惊人的程度,这种技术如果被一些科研机构甚至国家知道一点会轰动,出大价钱买下来。海懒不介意把专利让出去,换点钱花花,但这种技术的材料太过特殊,就算是美国这种超级大国拿到了也丝毫没有办法,他特殊到……要用灵魂牵引。
这项技术的本质根本不是什么强化电信号,而是把消失的电信号转化为“鬼”信号!
“快点!快点!”即便是这种信号,海懒还有点不满足,脸上满是一副“别人都用苹果就老子用一块破诺基亚”的嫌弃表情。但他脸上更多的还是焦急,在出发前他就知道了任务的困难性,本来只要找到那个男人就行了,任务完成,大家高高兴兴去和新朋友涮火锅,也可以玩玩真心话大冒险,欺负欺负新来的。但任务都有变故,有意外,这点他早就明白,实际上大多数的任务都有意外,但这次的意外,就好比任务本是去找NPC去封印大魔王,但最后变成了大魔王复活,一群人要去组队下副本,难度岂止是上升了一个等级!
海懒焦急地等着,但发亮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这是拨打但未接通的状态。樱没接。她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是有什么麻烦吗?比这边更着急吗?海懒的脑袋一团乱麻,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像沼泽里的气泡般冒出来。
他一个激灵,猛地看向车窗外。
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好在路边还有老式的太阳能路灯。这种路灯白天充电,晚上发光,但质量很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就在几百米外的远处就没见路灯了,漆黑一片。车灯一路披荆斩棘,笔直地刺向黑夜。
这时夜空亮了,白色的闪电无声地游走在云端,照亮了天空。原来天空上早已乌云密布。
前一刻晚霞照人,后一刻阴云密布,多荒诞!
闪电不光是照亮了天空,还照亮了青年的脸颊,那一秒钟深邃的瞳孔宛若倒映的湖泊,透着彻骨的黑夜。
黑夜里无数灵魂恸哭,恶鬼互相窃窃私语,青泥路上逆光出现鬼魅的影子。那是路面的积水,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绵绵不绝,被路灯一照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宽大的前车窗开始排雨,以免视野受阻,雨刮器摩擦着雨水,像是粘着胶水。
手机屏幕的光忽闪了一下,时间定格在1分13分,然后变成了接通的状态,时间重新记时。从中传来有些絮乱的杂音,一个女声从中传来:“头儿?”
“樱!樱!我是白泽!”海懒怪叫着,打开了扩音。
这下那边的声音清晰了,是刀劈落雨幕的声音,他太熟悉那柄樱随身携带的太刀了,他没能泡到樱大多就是因为这柄刀的缘故。海懒甚至能想象出樱单手出刀的样子,长发高束,连同束发的红丝带随风舞动,刀光映着低垂的瞳光,真是太酷了!
“白泽,我们出了麻烦,让头儿接电话。”樱的语气不是很平稳,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但海懒没听出来。
“我开了扩音,听着,暴力妞,我们的麻烦更大,你最多就是碰到了几只鬼,但我们******在鬼蜮中心!一会儿全城市的鬼都来招呼我们,头儿让你接手我们的任务,找到那个人!”海懒似乎不满意樱对他和头儿语气的差别,大声吼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刀刃摩擦硬物的声音,好像是在等待开车青年的确认,但青年没说话,气氛沉闷地令人窒息。海懒拿起手机拖出状态栏,居然没有了信号!
再打了几遍,还是没有信号。
“妈的!”海懒气愤地摔了手机,手机滚到了车座下,电池从后盖翻了出来。他也顾不得心疼,周围充斥着奇怪的声音,明明汽车在高速行驶,但海懒却听到了类似鼓点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却很有节奏。
“头儿,现在怎么办?”
“先冲出去!”青年点燃了烟包里最后一根烟。
现代ix67发出更加沉闷的轰鸣,滚滚的黑烟从车底盘冒出,车身旋转着滑入另一条道路。
车后看不见的黑暗里,鬼遥望逃离的猎物,窃窃私语,发出令人瑟瑟发抖的笑声,阴冷而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