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早已散去,天地一片祥和,仿佛方才一场惊天大战不曾发生一般。
纵然最终天穹胜,亦降下细雨,那雨中带着某种波动,竟让饱经创伤的大地上的植物渐渐复苏。
盘坐着的少年也被滋润着,身上伤痕隐隐道纹涌动,将其修复。
这是天道雨,是上苍唯一的功德雨,自古至今,每逢天穹争斗,皆有此雨落下,滋润万物,挽救生灵。
少年闭目,面色尚且苍白,但隐隐已有些许红润,他一身白袍沾着污血,长发散乱及腰,头顶青柳道图散落圣辉。
只是体内元力波动微乎其微,在苍茫大地上,犹如蚁蝼一般。
风无尘没有注视外界,他内敛神魂,用修为之力修补着体内的创伤,若不是有傲枭云的金丹,怕是数日也不能痊愈。
方才天穹落罚,虚影溃散,数万银甲兵一命呜呼,那青袍老者更是化作齑粉散落天地。
天穹之威并没有屠杀一切,虽然是那帝之名引来的天罚,但仙族帝军居然呼唤上古仙帝对抗。
天威何其恐怖,自古以来敢于天斗者微乎其微,自然不包括这仙帝,故雷罚毁灭,将这数万帝军尽数灭杀。
天望涯没有被波及,他内敛了修为,选择臣服。天罚退去,方才起身,不过急急忙忙对风无尘交代了几句,便头也不回的直冲天际。
“无尘,你天生资质不凡,但天已经磨灭了你的资质优势,如今破开封印,你且去磨练。为师与那帝家有些私事需了,这一路不能护你,自重。”
这是天望涯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离去了,风无尘当然不在意,他本就为逃亡而走,如今大敌已经死去,宗门也尽数毁灭,除了离去别无他路。
三个时辰之后,风无尘睁开双眸,面上已经不再苍白,脑后那青柳道图也渐渐隐退,内伤亦是尽数修复了。
“功德雨。。”风无尘看着那渐渐退去的落雨,眼中一缕神伤,此时他所站的位置,正是曾经的青玄宗。
不得不说功德雨的生机,那被夷平的山脉上已经开始长出幽幽绿草,但是,山却不能在拔地而起,逝去的人也终究是逝去了。
似是冷风吹来,无尽天穹上也悠悠划过一声叹息。风无尘静静的看着这里,心中无尽的酸涩,苦楚,还有愤怒。
这里是他这一生出生以来唯一的记忆,也是他幼年成长的路。
这里有待他如子的师傅,有脾气粗暴但也护他们的雪师伯,枭傲睥睨的傲枭云,永远一副超脱世俗模样的柳倾。。
“师傅,徒儿不争气,我。”风无尘眼中湿润,微风拂过脸颊,带落那一滴滴冰凉的泪珠,落在刚刚发芽的嫩草上,击落了一滴雨珠,似乎小草也在哭泣。
在他前面不远处,有那么几丛小草生机盎然,不过片刻,便是到了脚踝处,随着微风摇摆,贪婪的接着最后的几滴落雨。
“噗通!”
只听沉重的落地声,风无尘跪在石亭峰的旧址上,使劲的磕了几个响头。随后也伏地不起,就那么静静的跪着,任凭眼中的泪水似涌泉般落下。
这时,一声轻轻的掘土声从那半尺高的小草下传来,一个手掌大小沾着泥土的青色脑袋扑哧一声从土里伸出,看起来无比诡异。
它先是不动,就跟死了一般,半晌后,眨巴了两下眼睛,甩了甩脑袋,目光看着眼前那个跪着的白衣少年。
“啾!!”一声轻鸣震响,吓得眼前的少年忽地坐起,目光不可思议的看着它,随后一声大叫:
“诈尸啦!!”
“啾!!”那个脑袋明显对“诈尸”这个词很不感冒,不满的叫了两声,晃着半截脖子,目光里带着无语的看着少年。
“唉。这不是。。青鸳么?”风无尘收了收魂,心中既有喜悦也有惊讶,毕竟刚才白衣老者那一掌可是把山都拍平了,怎么青鸳还活着?
“真的诈尸了?”风无尘口中喃喃,那青鸳自然也听在耳里,它可是通灵生物,修为比起柳倾都是只强不弱,祖上更是大神般的存在。
这小子的话自然能听懂,“你才诈尸呢!”青鸳心里嘀咕道,旋即用嘴衔起一撮土,直接喷了风无尘一头。
“活的!”风无尘愣了愣,面色大喜,也不顾一头灰土,直接跑到青鸳身边,看了又看,随后仰天大吼一声:“哈哈哈哈!活的!!活的!!”
“啾!”青鸳怒鸣,又让风无尘吃了一嘴泥。
“呸!呸!”风无尘吐了口中泥土,脸上也是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道“对不起青鸳,嘿嘿。嘿嘿嘿。”
青鸳心中无言,它知道风无尘此时非常高兴,但那笑容却怎么也让它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滋味,翻遍古籍似乎也只有一个字能形容:贱。
不过青鸳心中念想未尽,便觉脖子一紧,差点喘不过气。抬眼一看,原来是那风无尘正揪着它的脖子使劲拔,就像拔萝卜一般。
“要死要死要死!放手啊!”青鸳喉咙里咳咳咳个不停,半天叫不出一声,心中无比痛苦的呐喊着。
“我出去要拔了你的鸟毛!不对,人毛!”青鸳心中愤怒呐喊,只可惜此时由不得它,方才白袍老者惊世修为,一掌覆灭宗门,虽它等幸存,但也身受重伤,修为一时间动用不了。
“别急,青鸳,我马上救你出来,快了。额?这是啥?”
风无尘还在使劲拔着青鸳的脖子,只觉手上一湿,低头看去,却见那青鸳仰着脖子,大眼睛里只剩下眼白,泪水哗啦啦的流下,嘴里也咕噜咕噜的吐着白沫,眼看就要断气了。
“造孽了,造孽了,想我青鸳纵横几世,如今却要死于这毛头小子手里,吾心有不甘!”
风无尘吓了一跳,手上的劲也小了许多,那青鸳终是有了瞳仁,幽怨的看着他,分明在说:“再不松手,本鸳就被你掐死了!”
“抱歉!抱歉!”风无尘连忙松手,后退两步,一脸惊慌失措,青鸳觉得脖子一松,总算可以呼吸了,脑袋吧嗒一声砸在地上,有模有样的咳嗽了两声。
“哦,青鸳,我这有枭云师伯给的金丹,我给你喂下。额?好吧,你自己来。”
青鸳见少年又要上前,心中一惊,连忙缩了缩脖子,示意他把金丹放下即可。
青鸳一口吞下金丹,感觉气血稍稍流畅,心中亦是无奈,自己乃护门神兽,怎么会怕了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错觉,一定是错觉。青鸳心中这般念叨。
青鸳修为不得了,比起柳倾也强上几分,两颗金丹尽数服下,不过片刻,便是青光大盛,一震翅,便将压身的泥土尽数震开。
青鸳跳起,一声轻鸣,它目色稍带不善的看了一眼风无尘,也把他吓了一跳,但随后大气的挥了挥翅膀,招那少年近身来。
风无尘疑惑,青鸳摆脱束缚并没有怎么激动,反而带着些焦急,召他过去作甚?
不过,风无尘近身之后,瞳孔一缩,心中微颤,更是不由得跪在地上!
青鸳扇了一下翅膀,将那盖着的泥土震开,只见下方一个青袍男子双臂大张的仰躺在地下,似是护着什么,一把银杖插在他的胸口,已经光芒暗淡。
男子长发散乱,鲜血渗透了青色长袍,他目中带着蔑视与愤怒,还有那浓浓的悲哀,但此刻已经渐渐涣散,余温尚在。
“柳。柳倾师伯?”风无尘心中一紧,一股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根银杖是属于雷惊天的,这是他的武器!那天师傅灭杀步青云时,他就曾拿出!
“混账!”风无尘心中一痛,想不到师门内奸居然就是一代掌门!这是何等的悲哀!难怪柳倾目中会带着那些复杂的神色。
青鸳也哀鸣两声,但随后推了推风无尘,示意下面还有人。
“莫非是师傅?”风无尘心慌,连忙郑重的挪开柳倾的尸首,一袭白裙入眼即便是被那尘土掩盖,也可知其风华绝代。
“还有气息!这是雪师伯!”风无尘一喜,连忙欲将其扶起,却觉其双手似乎抓着什么。
风无尘心中不详的预兆越来越浓,也不顾扶起雪幽幽,直接刨开她下面的泥土,尘土翻飞,一道褐色的身影映入眼帘,那身影是那么的熟悉,纵然元力波动尚微弱,但却曾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雪幽幽紧闭双眸,微抿红唇,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也有淡淡的泪痕,玉臂紧紧将那褐色身影搂在怀里,似是要用一生,将其相拥。
但风无尘此时已经顾不上这幅画面的另一层涵义,他只想赶紧弄开那些尘土,将那褐色的身影挖出来。
终于,看见了。
那男子短发寸许,略有白霜,闭着眸子,脸上也洋溢着无奈的笑和淡淡的忧,纵使生死刹那,一线之隔,依然从容,没有惊惧。
他的手放在雪幽幽的腰际,似要相拥,似欲逃避,就指尖寸许,贴着衣裳,不进不退。
但此时已经没有了呼吸,静静如石,仿佛时间定格。
“师傅!!!”
一声悲痛的呼喊响彻天际,风无尘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那男子正是莫无言,将他养育到大的男人,犹如他父亲一般的男子。
此时此刻,却躺在这里,正如他曾经所言,落花亦归根。
不详的事终是预料了么?青鸳见状也黯然神伤,似是安慰的低鸣两声。
“咳咳。臭小子,别哭了,晦气。。”
那哭声戛然而止,风无尘愕然看着那土里半埋的中年男子,一脸惊愕,呆滞,而后大喜。
莫无言甩了甩头,无言的看着少年,心中有着感动,也有自豪,更有淡淡的欣喜。
为何欣喜?他也不知,只是刚才以为生离死别,从此将再不能见自己的两个徒弟,心中无尽苦涩罢,毕竟他膝下无子,这两个弟子就像他的儿女一般。
他刚欲动,却感觉自己脖子被什么紧紧勒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涌入鼻内。
他方才想起,似乎在那老者一掌落下之前,雪幽幽义无反顾的投进了他的怀里?
柳倾重伤遮挡在了前方,却被那雷惊天一银杖刺穿了胸膛,莫名的绿光,随后是沉沉睡意。
他停下了思绪,欲稍稍动了动手,却感觉按在一处柔软,怀中丽人轻轻一颤,睁开了眸子,带着疑惑之色与他对视。。
雨已过,青草丛生,刨土的声音已经停下,砰的一声,一块无字石碑插在了青玄宗的旧址上,石碑粗糙,在这平地上并不起眼。
石碑前伫立二人,一大一小,小的长发及腰,面目清秀;大的短发寸许,稍带白霜,面色严肃带着淡淡忧伤,若非脸颊有一鲜红掌印,定是不凡之色。
“青玄宗山门不在了,但我们尚在。”中年男子顶着红掌印不咸不淡道。“我们不能放松,反而,还有那奸贼尚存,灭总之罪,万死难恕。”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目中带着憎恶,他和莫无言与青鸳还有雪幽幽差点将整个被打入地下的青玄宗翻过来,弟子尽数死光,但终究没有看见那雷惊天。
另外在他执掌的雷云峰碎石内,发现一枚书卷残叶,这是他与鬼门通信的证物。
“吾,风无尘。青玄宗石亭峰门下大弟子,在此起誓,此生之内,定要让毁我宗门者,叛变者,伏诛!否则大道摒弃,天劫灭杀!”
风无尘对着石碑起誓,天中隐隐雷鸣,一道青雷落下,融入那石碑内,淡淡散发出青芒,随后内敛不见。
这是誓约,是风无尘对宗门的起誓,誓约内容被天认可,故降神雷做证,如若风无尘没有做到,必定引天劫抹杀,被大道摒弃从此不能修行!
“不要多久,吾门灭门之事就会在这片区域传开,到时候定有人来寻觅勘察,我们必须早点离开。”片刻后,莫无言开口道。
风无尘点了点头,虽然冥国中域非常大,但这次引发的天地震荡也是惊天动地了,几乎惊动整个中域;甚至,连邻国也有察觉!
青玄宗败落多年,若非与冥国皇室有关,早就被覆灭了,如今这般震动,怕是冥国中域的另外两大宗门与千百大大小小的宗门不出三日就会到来,到时候,甚至冥国皇室也会派人来查看!
虽然风无尘不知道这次天地震荡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毕竟他连出宗门千里都没有过,但他知道,这附近的几个大宗门一定有所察觉!
此时最可怕的不是那鼎宗与萧门这两大冥国中域超级门派,而是附近的几个较大门派,前来的速度会比鼎宗等更快到达,也就更为致命!
毕竟,宗门总是相互斗争的,没人会看见溃散之羊而不下狼口!
风无尘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和青鸳抬头望日的白裙女子,又看了看莫无言脸上迟迟不散的掌印,说道:“师傅,我有一个问题。”
“问罢,但你须知,何该问,何不该问。”莫无言嘴角抽了抽,淡淡道。
“你们是怎么。”
“那是误会。”
“不是,我问的是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那白袍老者将山都抹平,你们怎么会活下来?”风无尘说道,随后挠了挠头“还有,什么误会啊?”
“没什么误会,我在自言自语。”莫无言老脸发臊,尴尬回应道,旋即转移了话题。
“方才那老者一掌落下,我青玄宗五峰上落出五道光辉,与老者对拼,本可以相抗,但最终雷云峰出了问题,柳倾被反噬,雷惊天袭击了他。”
莫无言说罢,眼中一抹怒色,心中暗骂混账,旋即平复了一下心情,也稍带疑惑继续道“本来阵法溃散,必死无疑,但从五峰中间落来一道白光,将我们笼罩,山体坍塌,才没有将我们压死。”
显然他也不知道那白光是什么,风无尘眉头一皱,他们俩都在猜测,应该是上古时期,玄宗五位掌门留下的秘宝。
随后师徒二人又翻了一遍青玄宗,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不得已罢手。
最后,时间紧迫,在莫无言的建议下,三人一鸟决定先去城内寻住所,在这里守着终归不安全,于是全部离开。
“我们立了石碑,有天雷作证,也护得了这石碑不损,但会让人知道我们有人幸存。这时前往扬州,必定不安全,我们向北方去,那边是燕州,去那边会比较安全。”
莫无言说道,风无尘自然不会反对,他知道莫无言年轻时游历天下,据说雪幽幽都是他十八九岁时外出跟回来的红颜,最终被水月峰峰主留下,做了掌门。
青鸳更没有意见,欢鸣雀跃就要展翅,这一世重生是莫无言把它养大的,可以说整个青玄宗它只对莫无言所说全部认可,就连柳倾都例外!
雪幽幽看了一眼莫无言,面颊红烫,目光之中有着一抹复杂神色,有喜有悲,也有一种幽怨,但也默许了莫无言所说。
总之众人还是较为愉快的,毕竟险些生死两别,再次重逢喜悦自然无尽。
雪幽幽虽有怀念难过,但也知人死不能复生,化忧郁为动力,发誓未来亦要为宗门报仇雪恨。
众人收拾心情,越到青鸳背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已是平地的青玄宗,便飞向远方。
“对了师傅,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和雪师伯两人抱在一起,你说的误会是不是这个哦?”
风无尘嘴里一贱,旋即被二人暴打一顿,就连从不打弟子的莫无言也动手了,在空中嗷嗷惨叫。
太阳高挂,金辉泼散遍地,那青玄宗亦是茵茵绿草,一片生机,不复方才破碎,那石碑面朝着远去的三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不曾动摇。
不知是谁一叹,化作清风,缥缈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