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跑回那屋他不在那儿，起初我只是觉得他要在周围逛逛，但我找遍四周都不见人，我更觉得父亲奇怪，奇怪到令人可怕。我想，既然人都不见了，那就先回家吧。
当我回到那儿，小枝在门口烤鸡。旁边是父亲。
小枝专注于那表面已经焦了的鸡，她头也不抬说，回来了？你饿了吧，别急，很快就会有香喷喷的鸡肉啃。
我强迫笑道，怎么，你们这么巧就碰到了。父亲说，孩子啊，成家立室了也不让我知道。为了避免尴尬，我把鼻子凑到热乎乎的鸡上，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哇好香啊。
可是，鸡从哪里来的呢？小枝把这鸡的来源说了一下，说是政府派了一个寡妇送了一只鸡给父亲，父亲就把鸡拿过这里来说是要一起烤烤。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政府这是想干嘛，如果想讨好父亲一只鸡怎么能够，所以这鸡就是要毒害父亲的。我怀疑这鸡有毒或者有病毒。
所以我竭力反对把这鸡送进肚里。他们却说我想太多。我知道我一个人说出来很另类，就像当初哥白尼坚持日心说多数人都不信那样，真理永远是在少数人的手中，但有没有可能即使多数人相信某个东西仅仅因为他们相信某个人而这个东西就是真理。
这不算想太多吧，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分析。我认为这鸡就是有毒的。没想到小枝全然相信政府，父亲也如此，他们把香肥的鸡大卸八块你一块我一块就把这鸡除了鸡屁股啃光，小枝右手捧着鸡屁股在我嘴边，她说，剩下最恶心的给你。
我仔细瞧他们的脸色，一点没变，只是我依然不相信这鸡没有问题。可能是我过去的经历让我对鸡产生了厌恶的感情。我说，我不吃。
那瞬间，父亲竟然轰然倒下，尘土飞扬在我们的周围。我就说，怎么没有事，最近鸡是一种很危险的生物，就连做鸡的女人和嫖鸡的男人都一个接一个一批接一批被警察抓去。
所以碰鸡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那一天父亲就在我们屋里住下，这屋简陋无比，父亲仍然能够不嫌弃这里，硬是挤下三个人。当他入睡之后，他的鼾声犹如一曲低音歌。是不是不知道状况的人反而可以内心安宁，知道的反而入睡都难。
我在门口仰望天上的璀璨的星星，周围依然很暗，都没什么人生火，都睡觉去了。
父亲倒下之后小枝叫我把父亲拉到床上，我们的床是用竹子做的，比起那些回到家就躺在硬邦邦却又湿气重重的泥地上要好的多了。
我说父亲是中毒了，小枝却说为什么我没事？关于这一点，我能想到的解释仅仅是她吃的部分没有毒父亲吃的部分有毒。而现在，我能想到的是，父亲只是个怪东西，说睡觉就睡觉。而且还是随地睡觉。
黑夜中的风把我的热量吹散，让我凉凉的。听说这个世界还有某个角落，那里的风很厉害，可以把海浪吹的老高，把人给刮走，把爱人给卷走。
在我陷入对风的遐想之际似乎有人在这附近活动。黑夜并不可怕，因为你看不见的同时别人也看不见，就怕是一个越黑看的越清楚的夜猫子要伤害人。所以我在恐惧和冷静中徘徊，稍微听到一点动静我都思绪不安。
那确实是一点动静，那点动静包含着一种很熟悉的气味，我知道不会有人永远都紧闭着嘴巴呼吸，不管呼吸怎么通畅，总会有口鼻一起呼吸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那种口气，她曾经靠在我脸边说话时喷出的口气，还有我觉察不到很细微的口水，那种味道我至今记得，她一定就是那个人，在这附近悄悄盯着我的那个人。
然而夜这么黑，她干嘛还要待在附近观察我的行动，她看得见吗，着凉了怎么办，她的孩子不需要这个妈妈照顾吗？
我带着很多疑问等待天明，天明以后那种味道居然还在。所以即使经过一晚无眠之后我的眼睛再怎么疲倦我也要去把她找出来。但她知道我在这只是守着我又不肯露面一定有她的苦衷。
可我还是想把她找出来，就不喜欢现在这种状况。
于是我在微亮的时候站在她的身边，她一定吓了一跳，也一定不知所措。我不开口，我等她开口，她来这里干嘛呢？
经过内心颤抖之后的她尽力镇定下来，或许她自己也没想到，即使镇定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还没死吗？
我说，你很想我死吗？她有点慌，说不是。只是，不知道在这乱世中你还能活这么久。我的男人鸡精已经死了。被人杀死的。
这个曾经被我异常憎恨的妖精死了这件事让我很好奇，我知道这很不好，但是我还是问了，他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个人出现，他用一把水做的细直的像西洋剑的短剑放在他的心脏的位置突然变长直刺进他的心脏。
这样就死了。
人生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
人生很无常。
无常到可以让你不明不白就看着自己认为这是悲剧的悲剧发生。
你只能看着它发生。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我眼中叹气意味着对现实世界的无能而感到的无奈。
转而我又为自己庆喜，因为我心里居然渴望自己在鸡精受难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能够救他，他抢走我的女人，我还这么想，我认为这是因为出于对阿香的好，不希望她无依无靠，更不想她承受丧失爱人的痛苦。
但我又感到无能，因为我没有保护他。
可是说到底不关我的事，我不应该责备自己。
可当我想到我的梦想，我有种失职的感觉。
从小就有人告诉我，我是救世主，我应当拯救苍生。
因为这个无比伟大的理想，我时刻感到自己的无能。
而当我在某些时候放弃这个理想的时候，我的心反而轻了很多，就像被石头压住的羽毛，石头被搬走了，我终于可以随风飘了。
这是一种自由。
而现在我却想继续做这个梦，他的死让我感到这个世界的悲痛，鲜活的生命像狗屎一样卑贱。
转而我又想到她的孩子，我说，你不用回去照顾你儿子吗？她说，那个不是儿子，是女子。我邻居是个好人，她帮我照顾。
不管怎样，她一宿都没有好好休息吧，我把她引进屋里，小枝还在酣然睡着，但父亲却凭空消失了。我愣在屋里，看着那空空的竹床，他什么时候走的，他干嘛去了？阿香见我这样便猜测，她猜对了一半，我说，既然走了，就不管了，来，你先喝口水。我用竹筒在缸里舀了满满一筒水，我说，你也渴了，喝水吧。
随后小枝嗯的几声翻身，我看着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就像给这个黑暗的世界增添几分光明。小枝轻声说，阿味，我还是走吧，不要打扰她睡觉。我说，在不文明的时代，你讲文明会很吃亏的，就像在那个人人都是利己主义的时代，你偏要搞个利他主义就会显得很吃亏，人善被人欺啊。
但她说，可是，终归还是要进步的，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