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花落满城。
将军府,原本喜庆的氛围中,夹杂了满院残絮,白白添了一层伤感之意。
慕容辰着了一身白衣,静静地跪在灵堂里,面对父母的灵位,英挺的眉微微皱起,脸上满是坚决:“爹,孩儿只能以这种方法替你报仇。你一定要原谅孩儿。”
俊眸微微眯起,眼中含了一波莹光。他的思绪幽然飘渺,回到十年前。
那一年,家门口的梧桐树开得犹为繁盛。所以风过时,落得也尤其茂密。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场梧桐雨,落在人世间,晕开了一片淡淡的忧伤。
从小到大,他都记得,娘亲总是喜欢站在梧桐树下,一脸幸福而又哀伤的笑。他知道,娘亲又在想父亲了。其实一直以来,她没有一分一秒减少过对父亲的思念。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她活得好苦好累。
他记得娘亲说过,父亲最喜欢梧桐,特别是梧桐成雨的情景。娘亲总是傻傻地以为,只要自己站在梧桐雨中,父亲就会回来找她了。可是,父亲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其实娘亲心里是清楚的,但她就是不愿面对现实。她就这样守着一份期望,直到八年前逝世的那一刻。他清晰地记得,她去世前,躺在梧桐树下的软榻上,人憔悴地不成样子。苍白了许久的面色突然有了一丝红润,眼底浸满了笑。他知道,娘亲这样高兴,是因为她知道她很快就可以见到父亲了。而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
有一天,娘亲又站在梧桐雨中了,而这次,她不是一个人。俊野叔正在劝她。
俊野叔原本冷峻英气的面孔这几年也染上了一丝沧桑:“梦溪,你不要再执着了。小珏虽然死了,但他死得其所。他身为反清复明的头领,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他正是用自己的牺牲来保全了我们啊!你日日为他伤心,他若是知道了,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娘亲手中接了一片落叶,唇角的笑意分明写满了思念:“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爱了他一世,终究还是放不下…”
他们不知道,他早就躲在梧桐树后,所以他们所说的一切,他全都听在了耳里。原来,父亲是反清复明的头领,原来,他是被朝廷杀死的…
娘亲从小就教育他,要善良正义,要爱国,爱百姓。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父亲死于朝廷手中,他依然无法不爱国。无论如何,他是大清朝的百姓。但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从此,他爱国,却也恨朝廷。他拼命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在朝廷有立足之地。他想要向朝廷证明,他,慕容珏的后代,才华不输于任何人!尽管他不能公开,他的父亲是慕容珏。
每每想象一下父亲是如何死于朝廷之手的,那股强烈的恨意瞬间又会涌上来,让他丧失理智!从参加比武考试开始,他就做了一个决定,有朝一日,他一定要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受万人敬仰!同时,他也一定要娶皇室公主为妻。皇室的公主,象征着朝廷的荣辱尊严。他无法践踏朝廷,践踏国家,但为了泄恨,他就只能通过娶皇室的公主,来进行变相的报复!
这桩华丽的赐婚,从他当上大将军开始,就深切地明白,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到来。
唇角的笑意慢慢地染上了残酷。
俊野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慕容辰唇角含着嗜血的微笑那一幕。他不禁轻叹口气,这孩子的执着,真真是像极了他的母亲。
慕容辰正准备离去,一回头便看见了俊野。他的表情终于稍稍柔和下来:“俊野叔。”
俊野上前拍了拍慕容辰的肩膀:“小辰,你要记住,公主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是无辜的。”
慕容辰看着父亲的灵位,先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道:“父亲的仇,我无法报。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让我心里好过一些。”
俊野道:“但你娶了她,她便把一生交付于你,你于心何忍?”
慕容辰双拳紧紧握住,语气里凝聚了深切的恨:“我永远不会忘记娘亲是如何为父亲而郁郁终生的。她身体里流着仇人的血,我没有办法善待她。”
俊野道:“但她毕竟是公主,岂容你如此欺负?”
慕容辰冷笑:“难道她还要亲手害了自己的夫君不成?”
俊野无奈轻叹,终究还是摇首:“罢了,吉时将近,你赶紧准备一下迎亲吧。”
慕容辰回到自己的房间,任下人为自己换了一身喜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衣冠楚楚,玉树临风。只是眉间那一缕恨意却是天大的喜庆都冲散不去的。他薄唇紧抿,俊眸微眯,终究,还是要跨出那一步。
突然,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在慕容辰房门口,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嵌着盈盈泪光,眼神哀怨到令人心疼。
慕容辰见到她,虽依旧露不出笑意,但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芷凝?怎么一副这样伤心的表情?”
芷凝眨了眨眼睛,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辰哥哥,你真得要娶公主为妻吗?”
慕容辰微微一愣,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芷凝委屈地梨花带雨:“为什么?你不要姐姐,也不要我!姐姐含着无限的遗憾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我不想跟她一样。辰哥哥,我只想嫁给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娶别人?”
慕容辰认真地看着芷凝:“不管是你,还是芷晴,我同样把你们当成亲妹妹对待。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你明白吗?芷凝,其实你对我的感情只是从小形成的依赖罢了,并非男女之情啊。”
芷凝激动地握住慕容辰的双手:“不是的,辰哥哥,我是真得喜欢你,绝对不是兄妹之情!”
慕容辰眉头微皱:“但我娶公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不会再改变了。”
芷凝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可是我不想离开你!辰哥哥,你娶我做妾吧!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慕容辰无奈,只好柔声安慰:“好了,芷凝,吉时快到了,我要走了。”
“辰哥哥…”芷凝欲要抓住他的手,却只是抓住了他的衣袖,而那仅有的存在,也在她手中轻易地就溜走了。她愣愣地看着空空的手掌,眼泪掉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