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粗话的闲言碎语飘进耳朵,尔丝咬咬牙,只当没听见,跟着张副手朝锣鼓街行进。
锣鼓街,是京城最喧闹的街市之一,渭河穿城而过,正巧也穿过这条街市,把最辉煌,名声最大,日进斗金的两家青楼分隔两端。
再往前走,便是那家原本默默无闻,今天因焦尸案名声大噪的旧园子,梅园。
梅园在上游,面积不小,岸上两边都有它的地盘,也就是说,声名远播的渭河穿园而过时,只是一段内河而已。
虽然不知道是谁家的园子,但建这园子的人真牛掰啊,竟然能将一条公共大河据为己有。尔丝突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条夜间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街市,白天却人烟稀少,显得有些寂寥,家家大门紧闭,张副手先敲河岸左边伊人招的大门。
折腾了一夜,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中,敲了半晌,才有一个门子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管事的妈妈呢?”尔丝道:“高大人传唤,速去叫她!”
门子见面前一排衣着整齐,表情严肃的官兵,唬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去喊老妈妈。
不一会,老妈妈王婆一手挽住头发,一手拉扯着裙摆就出来了。见了张副手和尔丝一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呦,原来是京师府的人啊,可有段日子没来了!您也不先打个招呼,我好叫姑娘们准备准备。您的上司李大人,可是我们的常客啊。”
又白了门子一眼,大惊小怪,不就是京师府里几位大人嘛?还说什么来了一排兵,真是土包子进城,明天就把他辞了。
一股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尔丝捏着鼻子,看着那老妈子晃动着水桶腰,甩着粉红色的帕子,突然觉得好笑,这李三塊,还真是会躲。
张副手不知是不懂,还是故意,并不吃这一套,只是面无表情冷声道:“奉府尹高大人的命,特来传唤你,快走吧!”
“嘿,我说你这小哥!”王婆一听这口气,立即就不愿意了,叉着腰叫道:“我倒要听听,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要来传唤我?”
“你有杀人放火的嫌疑!”张副手冷冷道。
“我呸,我哪来的什么嫌疑,分明是你们一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正事办不了闲事一大堆,调三窝四地来找茬,你一个小毛孩子,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呢,借机想要沾染我的姑娘们,没门!我问你,今天早上轰动全城的焦尸,你们京师府拉走了,可有个什么说法没有?影响我们的生意,我要告到御史那里去,弹劾你们大人!”王婆越说越气,吐沫星子飞满天。
张副手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见她的吐沫星子都喷到自己脸上了,一口气上不来,手就放在了刀上。
“张大人,等一下。”尔丝跳下马,拨开人群走上前来,挡在他面前。
“你是谁?”王婆疑惑,这衙门里的人都是常客,她都见过,怎么这个人瘦瘦黑黑的如此眼生?
尔丝笑了笑:“我是衙门的白二。”
“白二?”那王婆想了想,突然沉下脸:“你是那个仵作?”
“不错。”尔丝庆幸自己有点小名气。
“走、走、走!”没想到,王婆一听,立即伸手往外推她:“这世道真是邪了,什么人都敢往我门里踏,一个下三滥的仵作,还敢来同我说话?也不先照照镜子!”
妈蛋!尔丝脸色沉了下来,对王婆道:“您说这话,可有点难听,不进门可以,我有几句话问你。”
“你说吧!”王婆横在门口,斜着眼睛,说话可以,进门,不行!
“我问你,这焦尸是在哪里发现的?”
“自然是在那边的梅园里,同我们这什么干系!”王婆嗤了一声:“你们大人抓不到犯人,想拉我的人顶缸,没门。”她这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一些小王爷,世家弟子都是常客,一个小小的府尹,她还不放在眼里。
“那请问,是谁要买园子?”尔丝追问。
“是我要买园子,老娘有的是钱,买个园子怎么了?”王婆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伸手显摆一下十个沉甸甸的金戒指。
“那倒是,这京城方寸之地,谁不知道你伊人招家大业大,日进斗金?你有钱不假,我们这些小穷鬼是比不上。“尔丝冷笑一声:”问题是,对面落霞馆也不穷,我想,这好好的园子突然成了凶宅,园子的主人一定慌得了不得,要力证清白,这协助有功的人,想必无论是价格上,还是条件上,都会...”
王婆皱起眉头。
“哎呦,我说这些干什么。”尔丝捂住嘴:“这园子都不吉利了,贱卖也没人要啊!”转身就要走。
王婆立即打断道:“呦,还是这位小哥机敏,不提我倒是忘了,有件要紧事情要向府尹大人汇报,快带我去。”说着便命里面的人准备车马,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反正她买了园子,也要推倒盖成馆子,找个风水大师瞧瞧改改行不就完了?天下那么大,哪还不死几个人呀!只要少花银子便是!!
可真是风月场里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翻脸比翻书还快。尔丝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带了几个人去对面的落霞馆。
尽管落霞馆的钱婆态度比王婆好一丢丢,一听去衙门,却也是不情不愿,尔丝故意提到伊人招的王婆攀交情去了,钱婆立即转变口风,称马上要去,不能叫小人抢了先。
两边人都带过来,事情算是完成了一半,就差传唤园子的主人了。
河面上架着一座石头拱形小桥,一群人在桥头汇合。
“张大人,那个园子的主人,是谁啊?”尔丝看了看日头,已经大晌午了,太阳毒辣辣的,河里一池红莲受不得热气蒸腾,纷纷垂了头。
“是国舅爷,老丞相梅大人。”张副手一本正经道。
噗——尔丝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这园子竟然是老丞相的。
我滴个乖乖,怪不得李三塊跑得比兔子还快,原来事情在这等着呢,谁敢上梅府去抓人啊?
“张副手,我有点腹痛,你先带着人过去吧。”尔丝捂住肚子蹲下来,一副肚子绞痛的模样。
“白...额,你还好吧?我派人送你去附近的茅厕出恭吧?”张副手不知怎么称呼她,白大人吧,不是,叫白二吧,又有些不敬,只能皱眉。
“不用不用,你们先去吧,我解决完就过去。”尔丝忙摆手,示意自己不愿拖组织后腿。
“那怎么行,老大说了,要听你的指示,你走了,谁带我们?”
张副手不同意。
反复说了几遍,张副手依然不同意,一定要跟着她,尔丝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道:“好吧,少不得我忍一忍,大义在先,解决完公事再解决私人问题。”
先派了几个人带着王婆和钱婆去京师府,尔丝带着张副手和剩余的衙差去老丞相府上。
老丞相是梅皇后的哥哥,虽然已经卸任,可关系在那,势力就在那,总不能拉着一把年纪位高权重的老丞相去衙门里听审吧?皇后凤仪悦不悦先不提,高雷就能把头给她拧了。
朱红色的大门高大巍峨,门顶匾额上敕造的‘梅府’二字,龙飞凤舞,气势威严,连门口的大石狮子,都雄赳赳气昂昂,所有一切,都昭示着这家人尊贵的身份。
到了地方,两个衙差,率先上前去拍门。
“谁在外面喧哗?”两个门子缓缓拉开沉重的大门,一个管家袖着手,稳步踏出来。
衙差冷声道:“你是哪位?我们是京师府的人,正在处理园子焦尸案,要传唤你家人,上堂作证!”
完了,尔丝心道,肯定得罪梅家人了。
果然,管家厉声道:“大胆!我等又不是人犯,你怎敢如此无礼?”
“怎么,你敢抗议不成?”衙差唰的一下拔出刀来。
“胡闹!”管家呵斥一声,招呼了一群人来,尔丝忙前去说清,尚未张口,两边风风火火就交上手了,一顿推搡中,尔丝不知被撞到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眼冒金星。
正要开口骂人,大门里,突然迈出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那青年身穿一件湖蓝色水磨衫,脚上一双皂云靴,头顶一束紫金冠,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相貌十分俊朗,他跨出门槛,朝这边扫了一眼,高声道:“住手!怎么回事?”
管家忙令众人住手,双方都退了两步,僵持开来,便朝他拱手:“京师府的人出言不逊,我正教训他们呢!”
“胡闹!”那青年低声斥责,转而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尔丝,几步走过来。
“你还好吧?”青年弯腰,向她伸出手:“对不住。”
青年的眉眼,竟然是那样好看的熟悉,只对视了一眼,就被他星海般的眸子深深吸引,仿佛清风抚红梅,琉璃落白雪,世间,时间,全部静止,所有一切都十分美好,只恨自己摔倒的姿势太潦草。
她手太脏,不愿污了他的手,尔丝摇头,自己爬了起来:“没事。”
张副手冷声道:“你又是谁?你想打架不成?”
尔丝恨不得拿锤子敲他,眼睛是瞎了?如此的没眼色,面前这位,看这华丽丽的造型,就知道是国舅家的公子啊!
好在那少年并未介意,只笑了笑:“为何要打架?我是梅景之,梅国舅是我祖父,梅园焦尸一事,我是当事人,想必你便是李三塊捕头吧?”
“你别问我是谁,只管跟我走便是。”张副手并不对答,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立即有人拉了衙门的一辆单匹马车来:“请。”
“不必。”梅景之拒绝,侧门里驶出一辆加长版的豪华马车:“正要去官府走一趟,就不浪费你们官府钱财了,要是破了案子,只怕我还要给你们送些银钱才是。”
待梅景之上了马车,尔丝一巴掌敲在张副手脑门上:“你要作死啊?人家是证人,又不是嫌疑犯,你这样的态度合适么?万一人家告咱们个滥用职权,是你兜着还是我兜着?跟了老大那么久,那股子机灵劲你怎么一点也没学到?”
张副手揉了揉脑袋,想要发火,又想到老大的交代,只得悻悻地点头:“知道。”这个小鬼,竟然敢动手打他?要不是老大交代,他早把他拍下马了。
等见到高雷对梅景之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样子,他才意识到,白二的话,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