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寒从未到过如此清雅之地,他跟着渥丹的步子进了屋,左右打量着,屋中别无他物,一长案,三蒲团,几个净瓶,瓶中插着几朵不知名的白花,再往前去,是曲折往上的楼梯,阁楼之上,隐隐见轻纱幔帐,应是主人卧榻之处。
“公子,请——”渥丹在案前坐下,开始烹茶。
初寒观察到烹茶的壶为土黄色,周身以竹造型,一蝙蝠翩然而至,壶腹一侧,隐约可见阴刻行书:“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想起曾在书中所阅的一段轶事“开成三年,僧云若于青莽山得泥数重,后制名壶竹君,僧殁壶不知所踪。”
突然一个念头闯进初寒脑中,“这会不会就是那把竹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壶,有种冲动想要去熄灭炉火,拿起茶壶看壶底的的落款。
渥丹见他看得入神,微微一笑:“公子识得这壶?”
初寒被她突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觉得它有些眼熟。”
“哦?如何眼熟?”渥丹来了兴趣,提起茶壶先给初寒面前的茶杯倒上。
滚烫的茶水落入杯中,茶香瞬间扑鼻而出,热腾腾的雾气,熏地初寒竟有些六神无主。
“只是觉得这壶有些像竹君?”初寒犹豫了下,盯着茶壶,缓缓开口道。
他有些紧张,希望渥丹承认这就是竹君,又有些不愿意这是竹君,复杂的心情使得他的神色也变得焦灼不定。
“公子好眼力。”渥丹轻轻将茶壶放回炉上,算是默认了初寒的猜测。
初寒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发抖,能见到传说中的名壶竹君,他激动地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壶抱回去。
“公子若喜欢,我就将此壶赠与公子。”渥丹瞥了一眼那茶壶,又看了看初寒,他是喜欢这壶的。
“这——不太好吧。”初寒听到这话,突然冷静下来,暗暗反省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
“宝剑配英雄,琴遇知音赏,壶,何尝不是?”渥丹看着那茶壶,目光温柔。
初寒猜那茶壶一定对她有不一样的意义,因为此时她的目光是如此缱绻,想必那里有她许多的回忆。
“姑娘也是爱茶之人,这壶还是留给姑娘吧。”初寒有些失落,但还是决定放弃。
“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渥丹见他拒绝,想时机成熟,便决然开口道。
“姑娘不必客气,若我能帮得上的忙一定帮。”初寒对渥丹有种说不出来的好感,所以想都未想便答应了。
渥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她深知初寒此人至情至性,若暗中利用之,他日明了,必怨恨于她,不如今日挑明。
“这一次,我还是想借公子的琴一用。”渥丹起身,走到净瓶旁,低头嗅着瓶中的白花。
那花香似很是可人,渥丹的表情很是陶醉,恍而她睁开眼掐下花枝,走到初离跟前将花放在他面前的案上。
“你可知此花的花语?”渥丹盯着初寒,她的目光深远而又意味难明。
初寒仔细地盯着那花看了好几眼,想了想,垂下头谦恭道:“愿闻其详。”
“数百年前,重尨康嘉皇帝的母弟安冉君在河中游玩,钟鼓齐鸣,摇船者是位燕女子,趁着乐声刚停,那燕女子用燕语唱了一首歌。安冉君听不懂,后来派人将这首歌翻译成了重尨的语言,这是一首爱慕之歌,安冉君感怀,想要寻到这位燕女子,谁知这女子当日回到家中便病故了。待安冉君来到她的坟前,便发现了这花。”
“好凄美的故事,它可有名字?”初寒再看此花时,心中多了一分伤痛。
“风信子。以风捎来她的口信,她的爱慕,她的心意。”渥丹立在窗前,似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有些走神。
“不知道姑娘是要我做什么?”初寒敛容,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望着渥丹目光温润。
“明日烟雨楼的妙弋姑娘要登台演出,届时全富阳城的达官显贵名儒学士都会来,我希望你能助她一臂之力。”渥丹目光诚挚地看向他,目光里有请求有祈盼。
“不知还有谁?”初寒指尖轻叩案台,心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三娘子,疏影。”渥丹轻轻吐出一女子的名字。
“她也来?!”听到这名字,初寒一怔,这女子十年前便以家喻户晓,在富阳城风头一时无二。
渥丹点点头,笑得恬淡,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待到明日,这富阳城最有名的歌姬、舞姬、琴师汇聚一堂,同台演出,这是几十年都未曾有过的盛事。而这三人都因渥丹而来,她到底是什么人?怎有如此的本事?
若说钱,他自己本就最是傲慢之人,视金钱如粪土,若说权,那三娘子便是最任性的人,唱歌皆为随心,若说手段,那妙弋就是个顶玲珑剔透之人。看来眼前这位渥丹姑娘实在是不简单。初寒想到这里,不露声色地一笑,应道:“那一切听凭姑娘安排。”
“这是谱子,你先看看,明日要奏的便是这曲。”渥丹从袖间取出一张纸递给他。
只见那纸上写着一首诗: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诗后配着对应的曲子,那曲子谱得精妙,一看便是行家中的厉害人物。有些音符婉转之处,更是考验琴技。想来这曲子,除他也无人能弹得,初离此刻有些明了为何渥丹要不辞辛苦大老远请他过来。
“姑娘届时会去吗?”初寒抬起头,温柔地一瞥渥丹。
渥丹微笑着点点头,又跪坐回案旁,给初离倒茶,她开始介绍这片竹林,介绍这座木屋。
他们聊地很愉快,待太阳落了山,天渐昏黑,两人都不觉。
还是那先前送初寒的小厮驾了马车,哒哒的马蹄声近了,初寒才觉该告辞了。
渥丹一路送他到竹林外围,目送着他上了马车。
正要转身回去,却听初寒掀开车帘,目光温润地望着她一笑道:“姑娘以后可唤我青禾,苏青禾。”
他是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气质生地婉约,人又十分温柔,此刻笑着让人竟不忍拒绝。
“青禾,一路小心。”渥丹回望着他,也微微一笑诚挚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