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姜大河喜欢在马桶上看报。
他这个习惯由来已久。多年来，作为示阳县的县委书记，他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地跑进卫生间，插上门，腿下裤子，尔后就舒舒服服地在马桶上坐下来，一边方便一边看当天的报纸。他这个“看报拉便”的习惯是从参加工作后的时候养成的，所以知道他这种习惯的人不多。
报纸是秘书柳兵一大早送来的，再由妻子给他一张张叠好，放在客厅里的报夹旁的一张小方桌上。同时还要准备一支红芯圆珠笔，以备他需要圈点时使用。
姜大河蹲下来之后，首先要看的，当然是中央级的党报。这类报纸他只看醒目的“标题”和一些“社论”，这主要是看“上面动作和方向”。标题的字比较少，虽然如此，但他特别注意，有时也会思考折磨一番。接下去要翻的是“内部参考”，是供相当于一级干部看的内容和情况通报，再了解一下国内国际的“动态”。再往下，省报他是要认真看的，对省报，他着重于看省委领导的讲话和表扬及批评，看后，有时候还要圈点一番，批上一两条意见，让相关的部门拿去传阅。最后有时间的话，他还要看看当地的《南城日报》和《南城早报》，看一看“社会监督”、和本地动态等等的。这一般大约要用二十分钟至三十分钟的时间。尔后，他就提着裤子离开便池。
当天，姜大河在卫生间呆的时间却特别长，出来的时候，脸也拉得很长。因为他看到了《南城早报》头版上的三条敏感新闻，而且都是示阳县的。
因为火药味特别浓，他很不舒服，居心叵测，他一边提裤子，一边破口大骂，“妈的，这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那些标题、图片、评论，使姜大河的脸色突地一下子乌黑起来，特别是这三篇报道的每一篇结尾，留有一句：本报记者将作跟踪报道！
姜大河敏锐地觉察到，这些文章不是无中生有的，是有背景和原因的。“妈的，动作不小呢！”
为什么在一天的报纸头版上连发示阳县的三篇问题报道？为什么语言这么锋芒尖锐？为什么在见报之前没有人与我通报一下？这是不正常的，很不正常。按惯例，凡是批评地方上的新闻报道，在见报之前，一般都是要给地方上打招呼的，要征求一下地方领导的意见，关系好的，还要送来审阅。这可好，闪电战？突击仗？难道对我搞突然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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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早晨，在便池上坐久了，姜大河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麻，两条腿硬得就像木头一样，他竟然站了好几次才站立起来。
他感到极度疲惫，一大早，看到这三条新闻，就摊软下来了，于是，他脑海里马上闪出了四个字：“去疗养院。”
在这时候，也只有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面对这三条新闻带来的麻烦，去疗养院是防患于未然，是以退为进，也是姜大河的官场经验。
过去，每逢遇到“突然袭击”之类的重大危机，姜大河都是去疗养院。
姜大河住进疗养院后，立即让秘书柳兵给宣传部长李大头打了电话。李大头匆匆赶来，前脚进门，刚要问候几句，不料，一份《南城早报》就撒在他脚前，头版上的三篇新闻稿件标题特别醒目，还有被姜大河用红圆芯笔圈点过的，看上去更加醒目了。接着，一向言语不多的姜大河破口大骂：“猪！一窝猪！”
部长李大头吓了一跳，呆呆地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屋里，死一般的静默。
姜大河在屋里气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李大头急速地来回踱着方步。
李大头更是吓得脚弹棉花，手筛糙米。
许久，姜大河问：“这报道，你看了？”
部长李大头嚅嚅地说：“看了，看过了。”
姜大河说：“你有什么感受？”
部长李大头的汗下来了，那汗一下子云集在部长的额头上，就像是个爬满了蚂蚁了大肉坨。
部长李大头僵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姜书记，这是我的失职，我的……失职。”
姜大河苦笑了一下，说：“你说你失职？你睁眼看看，报纸都出来了，你失职？你失什么职？”
部长李大头的脑袋，低垂得像成熟的麦穗。
过了一会儿，姜大河问：“去过南城么？”
部长李大头满头大汗，吓了一跳，小心地说：“去过。”
姜大河又说：“你闻到什么味了吗？这就叫炸平示阳县的火药味！”
部长李大头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原来，跟《南城晚报》本部的上下关系一直不错，报纸一出来，我马上找了驻站记者原野，他说是他写的，但他的报道没有失真。”
姜大河马上敏锐到了，也气得不行了，然后他一字一字地说：“可能是我没题字，是我没题字？”
接着，姜大河的语气沉下来了，他缓缓地说：“没题字，就报复？妈的，胆子大过头了，在老子头上玩起火来了。”
部长李大头不知姜大河话里的意思，心里像踹了一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赶忙说：“姜书记……”
突然，姜大河扯着嗓门指示说：“你现在，不，你马上，你马上给我查一下，看这个驻站记者有什么背景？是谁指使的？！”
于是，部长李大头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慌慌张张地匆匆走出去了。他的头大了，大得像偌大的斗一样，出门的时候，竟撞在了门框上，差一点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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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过去了，县长雷亮赶来了。县长雷亮看了一眼那份扔在地上的《南城早报》，就把目光转移到县委书记姜大河的身上，说：“姜书记，情况很糟啊。市里不仅来了电话，说是要派调查组近期来调查，他们要派人对这三个问题进行调查核实……”
姜大河苦笑了一下，说：“问题？哪个地方没有这等问题？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时间嘛。”
就在这时，组织部长龚一到了，他又带了一个消息，说市委组织部也要派人来。
姜大河呆在那里，默默地说：“不想让我干，我就不干嘛。”
县长雷亮说：“这事，还是要跑一跑，不能这样被动，姜书记，你说呢？”
姜大河习惯性地摆了摆了手，说“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是查谁谁都有问题，不查没问题，一查一定有问题，越查问题越严重。在示阳，我是县委书记，这事由我起，我负责，你们去吧。”
县长雷亮说：“我现在去一趟南城，再去一趟《南城早报》，看一看情况。”
姜大河沉默下来，久久地，面对窗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当天晚上，部长李大头从南城市回来了，他直接去了疗养院。
进了疗养院后，部长李大头敲门，一直没有人开门，他急得头上冒汗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部长李大头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姜书记……原野的情况……我摸清了……事情来头……我也……我也摸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