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见面的时候显得有点生外,到达大书房的时候,发现小巴今天没来。
岚渡穿戴好手套,从一大抽屉里取出一幅卷包好的画,小心翼翼地将它拆解开来,逐一细细地展开在桌子上。画宽约一米,画长约两米,上面画着无数个男男女女:或是神仆、贵族、贫民、兵士;或紧握着金币、或怀抱着美女、或啃食着草根、或提着头颅;或喜、或悲或哀、或号。他们从空中如雨水般纷纷落下。地面上,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而在黑洞的边缘,一个人背对垂立着。他衣着残破,披头散发,枯瘦的左脚已露出了白骨。他的头微微向左顷侧着,似在思考,又似在于暏不忍。他是喜是悲也无从得知。
“阁灵*的《观世者》摹本。”岚渡说。
“电视剧《阁灵抱美》的那个阁灵?”
“两者所指向都是同一个人的。手握着帝王赐于的宝剑与黄金,四处游玩与猎艳,游戏于人间。受这些电视剧影响,初时我也以为他是这么一个例外的幸运者的,但他事实的人生却远远没有这么幸福。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穷困潦倒,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最后也极有可能是饿死的。”
巫小娜沉默了,她也一直以为这个人的一生是得意幸福的,在她的脑海里还留着他与美人调情时俊美而畅快的笑脸。
岚渡搬来一张椅子,请巫小娜坐下,然后他也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对巫小娜说:“好吧,现在也请你来听一听我的人生。”
岚渡思考着开始了自己的回忆:“我的那个父亲,从我懂事起计算吧……很少见到他,见到他的时候,眼神也大多是疲惫与冷漠的。无论他是沉默还是与人谈着什么,总是能感觉他忽视我的存在。记忆中,他从没抱过我,甚至是逗我笑一下。我的母亲……她也很忙,但她很珍爱我。她总是怀疑女仆们在她背后对我照顾不周,为此辞掉了好几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与她独处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哭,紧抱着我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抱得太紧的缘故,呵,那时因为听过一些类似的吓人故事,我很害怕,疑心她是不是要将我塞回她的肚子里去。我那时也很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在人前那么高贵,背后却可以如此的脆弱。我很害怕跟他们两个独处或吃饭。因为总常常最后是吵架收场……初时我还会被女仆抱走,慢慢我就成了母亲哭戏必要的配角。‘你们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有时我会想要大声的对他们两个说,但最终也没能真正说出来……”
岚渡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他又沉默了一阵:“这个家庭富有、锦衣玉食、仆人成群、一天到晚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在这个家里举行的大宴小宴、大舞会小舞会中,我被数不清的手抱过,我被数不清的笑脸吻过。所有的人对我都赞赏有加,所有的人都让着我。尽管我也求过我母亲不要辞掉照顾我的女仆,尽管我还是更喜欢独处,也喜欢思考。但随着年龄的增加,我也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娇纵了。我现在还在想,如果八岁时那件事没发生,我现在会是怎么一个人……她那天起得很早,打扮得很漂亮,对我说不用上学了,要带我去旅行。因为不用上学,我很高兴,就很配合的也让她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她亲自做了早餐,吃的过程还问了一下我学校里的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然……然后我们就开车到了‘欢喜来’酒楼,那时候,人都还没来上班,我问‘妈,我们不是去旅行吗?’她说有点事。然后我们就上到了顶楼,她对我说‘宝贝,咱们玩个捉迷藏游戏,你捉到我,今天你要买什么都行,怎么样?’她的神色也没有一点不对……我答应了。她用手帕蒙住了我的眼睛,然后抱起我,吻了我的脸,一边走动,一边贴着我的耳朵,用耳语的声音神秘的对我说‘宝贝,这里太痛苦了。来,陪妈一起到天堂里去哦。’……急剧的下坠……急剧的下坠……”
岚渡双手捂脸,深深的呼吸着:“感觉被什么碰到,弹了开来,然后擦到枝叶什么的,然后感觉不知翻了多少个滚……我拉开手帕,自己是躺在草地上,我想找我妈,但我动不了……然后我发现我妈……我的母亲她一动不动的正躺在水泥地上,血从她的身体正慢慢的渗了出来……我全身的痛了起来,我大声叫着妈,但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喊……”
“大家都兴幸我奇迹般的生还了下来,在医院里我也看到父亲久违的笑意。但我已觉得人在笑意的背后都藏着比剑更锋利的恶意。我的左小腿被截肢,他们骗我说以后还会长出来的,我很怀疑,结果最后也证明我是对的……我害怕人,我害怕所有的人,我感觉世界周围全是陷阱。从医院回到家,我就把自己锁在这个大房子里,把所有的门窗全都关上,我觉得这样做了,我才是最安全。在黑暗里,我不断的重复着回忆起坠楼那一天的每个细节,好像要得到一个为什么,但事实更可能是在****自己的伤口,告诉自己‘啊,看呀,你现在有多痛。’。我知道我的父亲又结婚了,我又有一个新妈。在黑暗中我也常常听到舞会的音乐与人的笑声。我妈的死,我失去的一条腿,并没有给原来的世界带来那怕是一丝丝的改变……我如此的绝望,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