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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种骨气

檀香镇的城墙很高。城墙外是两列粗壮的垂柳。

月楼和聪山将刚在厦门买的敞篷车停在城外,和游客一起走入镇去。

镇边的房屋比较矮小,街道也较为残破。愈往里走,愈见繁华。店铺多了起来,人也更为密集。

这时正是下午时分,人家和饭铺的香气一齐扑入月楼和聪山的鼻子里。

月楼闻着各种各样的香气,几乎流下口水来。

她摇着聪山的手臂,道:“好香啊!我们吃点什么吧?”

无论是偏僻小镇的饭铺,抑或是繁华街市的餐馆,聪山都去过。

他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香味:平常如饺子、油条、豆腐脑、馄饨,炸馍馍;特色如荔枝肉、扳指干贝,软溜珠廉鱼等的香气都被他闻了出来。

他知道月楼从没有在街边小摊吃过饭,便对她道:“我们吃炸馍馍吧?”

月楼好奇地问道:“炸馍馍?炸馍馍是什么?”

“吃了不就知道了吗”?聪山温柔地笑道,“味道是从那边传来的,我们走吧!”

再走几步,已是街的尽头。这里果然有家炸馍馍店。炸馍馍色泽焦黄,香气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月楼走近油锅,看着馍馍皮上炸起的小泡,道:“我可从来没有吃过馍馍,好像连见也没有见过。不过看起来倒挺好吃的!”

聪山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油馍馍,娘经常给我做。”

他看着油馍馍,不禁开始回思往事。

他的童年并不快乐。母爱是他在那段痛苦岁月中唯一的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到小店里人很多,便道:“我们坐外边吃吧?”

原本棕色的桌子已变成黑色,上边还布着一层油污。月楼再一细看,只见店主浑身油腻,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手还不时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抹一把。

她皱眉道:“我们换一家吧?”

聪山笑道:“你不是总说人应该清心寡欲吗?这就是平常人的生活。难道他们应该没有欲望,贫穷一生吗?”

月楼道:“清心寡欲是对现状的满足。他们岂非对现状就很满足?”

聪山道:“难道他们真的满足吗?如果给他们一千万的话,他们也会买别墅。说不定还会重新娶个妻子。”

月楼道:“他们根本不会希求有一千万。你看,无论是店主还是食客,他们都在微笑,都在谈天说地,难道不是过得很愉快吗?”

“油馍馍来喽”!店主笑着将油馍馍送上。

月楼并没有起身离开。她看着店主人脸上的笑容,突也变得轻松愉快。

聪山道:“再来两碗稀粥。”

他一边吃饭,一边和店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从和店主人的聊天中,他们知道了这里有一条河。游客们都很喜欢乘船欣赏小镇古朴的景色。除了河,小镇旁边还有南山。山上有溶洞、清泉、寺庙,名士。

结完账,他们便走到了隔壁街。

岸上有一列路灯一列垂柳。并不是白炽灯,而是灯笼。几个游客正在和船夫讨价还价。

他俩找的是一个稳健的汉子。岸上店铺喧闹,人来人往。店铺、人流、垂柳,街灯构成了一幅幸福的生活画。

月楼微笑道:“秦淮河畔的景象一定也是如此!”

聪山道:“秦淮河畔还有王谢故居、江南贡院,夫子庙,还流传着‘秦淮八艳’的故事。”

“你也就知道妓*了”!月楼轻打着丈夫的胸口,道,“再在我面前提妓*,小心我揍你!”

船夫笑道:“我们这里也有几个故事,你们愿意听吗?”

月楼道:“当然愿意!”

“清朝的时候,镇里一个贫穷家户的女人有了情人。他的丈夫就抱着婴儿跪在妻子情人的门外等妻子。那时正是寒冬,第二天婴儿和男人就都冻死了。没过几天女人和她的情人也突然死了。人们都说是她的丈夫回来索命了。”

船夫叹息着指了指正经过的那条街:“房子就在里面,有很多游客都进去参观。”

月楼叹道:“出轨的女人就该遭到报应!可那个男人和孩子也太可怜了!”

船夫气愤地道:“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女人该死!”

听到他俩的谈话,聪山更加悔恨自己的行为。他发誓再也不会做对不起月楼的事了!

船已行到第三座桥边。只见灯火明亮的妓院外停满了黄包车和小汽车,进出的人更是摩肩擦踵。

月楼撇了聪山一眼,道:“你要不进去和‘翠云’睡一觉?”

聪山按摩着妻子的双肩,道:“有你就够了,其他女人在我眼里都如同隐形人一般。”

月楼不由得钻进了他的怀里,柔声道:“你呀!你嘴可真甜!”

船夫轻咳着指向对岸的一个宾馆,道:“你们有没有订好房子?这是县里最好的宾馆。”

这个宾馆有七层。每层都有二十几间客房。外面粉刷成暗黄色,装饰着彩灯。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前的两个大鱼缸,里边游得竟是最贵的五彩鲤鱼。

聪山道:“要不我们就住这个旅馆吧?”

月楼嗔道:“这里离妓院这么近,你该不是有什么坏想法吧?”

“我怎么敢呢”?聪山笑道,“你这么暴力的女人!”

“倘若男人能一辈子对妻子好,妻子又怎么舍得暴力呢”?月楼叹息着接道,“可哪个男人又能一辈子对妻子好呢?”

“男人总喜欢说女人多变。可女人的改变只是耍小性子而已,男人的改变却是爱上不同的女人,就连我爹年轻时也出过几次轨呢!”

“女人可真可怜呢”!月楼不觉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不是大多数女人都想说的话呢?

船继续向前。

两边灯火渐渐寥落,可星星却愈加繁多。

秋风吹过,岸上的树木像是舞动手臂的幽灵。

聪山仰望灿烂星辰,心情却变得寂寞。

月楼看着他的眼睛,抚着他的手道:“悲伤的人是不该看星星的。”

聪山突然将目光移向月楼。他的目光虽寂寞,却满含柔情。

他突然觉得妻子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月楼的目光也满含柔情。

她觉得自己应该用一生温暖他那颗寂寞的心。

他们就这样相对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多久。

这里的车子一点儿也不比妓院的少。许多纤腰厚脂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一扭一扭地扭进了宾馆。

能住起这个宾馆的自然是有钱人,他们挽着的女人自然一个比一个漂亮。只见这些人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月楼最看不惯的就是烟花女和喜欢显摆的男人。她干脆低下头,以免染污了自己的眼睛。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过来。一个身材矮小,耳朵上长着一撮黑毛的男人道:“你一晚上多少钱?”

月楼听到男人是在问自己,猛然抬起了头。

她一抬起头,三个男人的眼珠子都几乎掉了出来。

聪山盯着黑毛男人,一字字道:“她是我的妻子!”

旁边手脚很细,看上去似是营养不良的男人道:“就算是你老婆!也可以陪大爷们一晚上呀!”

月楼本是一个好强的女人,但她这时并没有生气。她觉得这些男人很可笑,很可怜。

聪山已气得浑身发抖,甚至想一拳打上去!

月楼缓缓把自己脖子上的玉石摘下来,道:“你们认得这是什么玉吗?”

第三个男人正是玉器行的老板。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翡翠中价格最高的‘帝王绿’!

玉器不光要看其材质,还要看雕工。只见这块玉刻痕圆滑,上边的牡丹活灵活现。他又看了眼月楼的耳环。她的耳环是‘梅花玉’的,被雕刻成了玫瑰形状。

男人知道,只有西安的‘玉和轩’才有‘梅花玉’,而且只卖给政要富贾。

他躬身道:“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西安”。月楼轻蔑地道。

男人盯着月楼和聪山看了好几眼,又对另外两人耳语了几句,便走进了宾馆。男人每走几步,还回头瞧月楼一眼。

月楼道:“你觉得这些男人恶不恶心。”

聪山道:“简直恶心得要命!我真想揍他们一顿!”

房子不大,客厅、卧室,卫生间都只有一个。好的是地毯和被褥都很干净。

聪山一进去就打开了电视。他很喜欢听歌,最喜欢的是英国歌手詹妮的‘在我心中’。

这时的詹妮正在伦敦市中心的路易斯剧院唱着‘在我心中’。她衣着华丽,眼神妩媚,声音就像是喝了咖啡的英格兰绵羊。

月楼实在看不惯她的打扮,也听不惯她的声音。

她给聪山泡了杯咖啡,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又给自己泡了壶碧螺春,端着茶杯踱到阳台上看风景。

时间虽已接近十点,可面前的两条商业街上人还很多,大多数商铺也还没有打烊。商业街以外的人家基本上已经睡了,仅余的几盏灯在月楼看来格外可爱。

“它们就像……就像……”她搔着头皮,怎么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深处想表达什么,“对!它们就像是深夜里母亲凝视着孩子的眼睛!”

清晨时分小镇在下雨。

聪山撑开油纸伞,月楼轻快地跳到了伞下。

她看着古朴的房屋,沐在夏雨中的小船,听着雨滴滴落在青石板,油纸伞上的声音,道:“那些唐宋时的诗人,一定是走在这样的街道中,才想出那些唯美诗句的。”

聪山道:“是啊!人在怎样的环境之中,便会生出怎样的情感。”

月楼眨着眼笑道:“那你想出了什么诗句呢?‘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你……”聪山假作要将月楼推向伞外。

“你好狠的心呐!我是你的妻子,你竟不怕我淋湿”。月楼用手揉着眼睛,似要哭的样子。

聪山取笑道:“别哭了!再哭就更老了!”

月楼抱住聪山,甜蜜地说道:“我老?倘若我是老女人,那你就是老男人。老女人和老男人岂非是天作之合?”

两个打着红伞的小女孩跳了过去,她们边跳边道:“前面有照相的,我们去照几张吧!”

月楼欣喜道:“我们也去照吧!好久都没有照过相了!照完后我们去那个男人和婴儿去世的地方看看。”

聪山道:“好的。”

那两个小女孩已站到照相机前。她们正如向日葵般鲜丽,明亮。

照相的是个老年人,穿着黑亮的短褂,戴着黑亮的帽子。

老人道:“你们要照相吗?”

聪山道:“是的。”

老人道:“随照随洗的一张五毛,如果过两天取的话一张两毛。”

聪山道:“我们要立马能出来的。”

月楼从红色手包里取出十块钱,道:“我们照二十张!”

聪山惊讶道:“你疯了!怎么照那么多!”

“你不知道女人一照相就停不下来吗”!月楼娇笑道,“我本来还想照一百块钱的,又怕把照相机烧坏。”

聪山皱眉瞧着她,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天仍在下雨,可月楼却把伞扔在了一边。

她从不化妆,所以也不怕妆被淋花。

她让聪山跟她学各种姿势,各种表情。聪山不想扰了她的兴致,便顺从着她。

等照片照好,他们已浑身湿透。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月楼。她的身材原本姣好,此时旗袍紧紧贴在身上,脸和头发不停地淌着水,简直诱人犯罪。

月楼细细看着每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的,让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显清秀纯洁。

她兴致高昂,丝毫没有发现聪山眼里的厌烦之色。

他们不觉已来到了那条巷子外。巷子宽而长,每一户人家外都有一棵银杏树。穿过巷子,是一条溪。

小溪对面矗立着一座院落。院子里荒草萋萋,砖石,瓦片,散落一地。

聪山道:“这里只有三个房屋,而且都很普通,显见得女人不是图钱,而是为情所困。”

月楼严肃道:“女人也要讲忠贞,讲道义的。更何况她的放荡伤害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他们首先进入的是右边一所房屋。只见炕上有烛台,还有一张残损的草席,一只碎了的瓷碗。墙边有一个衣柜,一个破烂的铜盆。铜盆早已生了绿锈。

月楼不禁叹道:“房屋和人一样,也有寿命啊!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聪山笑道:“你怎么也学会感伤了?”

月楼娇嗔道:“和你在一起,谁也会变得忧伤的!”

他们又进入了正屋。正屋有一张桌子。桌上竟有核桃壳和一些碎玻璃。卧室里有几双破鞋,一个算盘。

月楼看着碎玻璃,道:“这不知道是新近的还是旧主人的遗物?如果是旧主人的遗物,恐怕上百年了吧!”

聪山笑道:“我们把它拿回去,兴许还能当古董卖呢!”

“一些碎玻璃,怎么能算古董呢”!月楼掩嘴笑道,“你想钱想疯了吧!”

“呵呵”!聪山笑道,“这房子应该毁了不久,东西都还挺新的。”

月楼道:“看来是这样的。”

月楼刚踏出门槛,突然惊叫了一声!

门外的石板上赫然竟有一对跪印,跪印足有一寸深。

月楼叹道:“那个男人太可怜了,竟然将石板跪成了这个样子!”

聪山失笑道:“这不过是别人做的,他就算跪一年也跪不成这样。”

月楼蹲下身子,缓缓抚摸着跪印,缓缓道:“这并没有真假,最重要的是一种情感。”

从旗袍店出来的时候,月楼手里多了两件旗袍。

她微笑道:“这里的衣服真不错!你也应该买几件的。”

聪山好奇地问道:“既然不错,你怎么才买两件?”

月楼抿嘴一笑,道:“我可也是个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呢!”

聪山道:“会居家过日子的女人怎么可能一次照二十张相呢!”

“漂亮的女人才喜欢照相呢”!月楼连眉毛都在笑,“你会喜欢一个丑八怪吗?”

“你还说那个女人恬不知耻”。聪山开玩笑道,“我看你才恬不知耻。”

月楼踹着聪山道:“让你说!让你说!”

雨小了些。

月楼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道:“这里的雨可真多啊!生活在这种地方,人也会发霉的。”

聪山眨着眼道:“那他们头上怎么没有苔藓?”

月楼红着脸道:“人家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这边有家玉器店呢!我们买两件玉器作纪念吧”!她看着路边的一家玉器铺道。

这家玉器铺的名字叫‘翡翠阁’。

“好的”。聪山道,“我买个吊坠,你买什么呢?”

月楼道:“我想买一对玉镯。”

玉器铺里有一对十三四岁的孩子。女孩的衣服很新,很鲜艳。她自然很美,小脸吹弹可破。男孩的衣袖上破着几个洞,手也很粗糙,显然是个贫苦人家的小孩。

月楼轻轻道:“原来是一对小情侣,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

女孩拿起一个白玉的葫芦吊坠,道:“你看这个吊坠配你吗?”

男孩的眼里闪着光。他看了一眼标价,竟然要一万块!

男孩嗫嚅着道:“我买不起。”

女孩娇笑道:“谁要你买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呀!”

男孩垂下头道:“我不能接受这么贵的东西。”

女孩已结了账。她将玉葫芦递给男孩,道:“你自己回家吧!我还有事”。女孩说完便轻快地跑了出去。

男孩看着女孩的背影,眼里露出了痛苦之色。

月楼道:“她可真大方啊!一送就送一万块钱的东西。”

聪山道:“比起送东西,她更应该把钱给男孩,让他带回家的。”

月楼道:“你不知道女人都渴望浪漫吗?再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想不到该把钱给男孩的父母。”

男孩并没有走,他仍旧看着那些售价高昂的玉器。

聪山皱眉道:“他难道还想让女孩再给他买一个?”

月楼道:“应该是!他说不定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男孩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弥勒佛吊坠上。他看到四下里没有人注意他,突然把吊坠装到了自己口袋里,低头向外疾走!

月楼挡在了他的面前。男孩抬起头,用乞怜的眼神看着月楼。月楼不为所动,依然挡在男孩面前。男孩见这位姐姐没有让开的意思,咬咬牙,猛然推了月楼一下。月楼猝不及防,竟踉跄后退。

聪山连忙扶住月楼,扯住男孩的手臂,轻声道:“你要那个吊坠,以后赚了钱自己买,为什么要偷呢!”

男孩突然哭出声来。他抽泣着道:“我娘生了重病。我要卖掉它给娘看病。”

聪山愕然。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道:“你把吊坠放回去,我给你钱。”

男孩低下头道:“我不能要别人的钱。”

“你不要我们的钱,难道就能偷东西吗”?月楼摸着男孩的头,柔声道,“如果你愿意请我们去你家做客,那我们就不是别人了。”

男孩霍然抬起头,满眼感激道:“太谢谢你们了!”

他的目光又突然暗淡了下来:“可我家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

月楼温柔地看着男孩,道:“粗茶淡饭就足够了。”

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泥泞。月楼若不是走在路旁的草里,鞋子早已沾满了泥。纵然这样,她的袜子和脚已湿透了。

她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是走错了吧?”

聪山笑得合不拢嘴:“你以为他三岁啊!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几年了。”

月楼脸红着辩解道:“他也可能是今天早上刚搬家的。”

男孩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这时他开口道:“我家穷,所以住得很偏僻。”

月楼扯开话题道:“那个女孩看起来很有钱啊!她爹是做什么的?你和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她爹是卖绸布衣服的,产业主要在厦门附近的十几个县”。男孩道,“因为我们县教育好,所以她爹这学期把她转了过来。”

月楼笑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挺会勾引女人么!不过三四个月,人家女孩已经对你死心塌地了!”

男孩眼睛盯着脚尖,脸红得像个大苹果。

雨中有一户人家,人家旁有一棵枯树。根本没有院墙,有的只是缠绕着铁丝的向日葵杆。

向日葵杆是东倒西歪的。土制的房屋,屋顶的瓦片已落尽,生着厚厚的绿藓。

月楼心里暗暗叹道:“世上原来竟有这么贫穷的人家”!她不禁怜悯地看向男孩。

聪山并没有惊讶。从前的从前他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

他们踏进院子,月楼就看见一个姑娘在旁边的屋子里烧饭。她虽知道那不是屋子,却又不知道叫它什么。

因为它缺两面墙。

雨已经打湿了姑娘的衣服。

姑娘看到弟弟竟带着生人回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男孩跑过去指着月楼和聪山,对姐姐道:“他们是好人,是来给娘钱的!”

姑娘扫了月楼和聪山一眼,将弟弟拉到墙角,轻声道:“胡说!他们连我们都不认识,怎么会给我们钱呢?一定是骗人的!”

男孩道:“我们家这么穷,他们骗什么呢?再说你看他们的衣服和气质,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呢?”

听到弟弟这么说,姑娘细细看着来人。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跑过去,颤声道:“谢谢你们了!你们先进去,饭一会儿就好!”

她又叮嘱弟弟道:“你进去给恩人倒杯茶!”

房内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声音:“快开饭了!赶快下来!”

只听一个更稚嫩的女声道:“我偏不下来!吃饭的时候我还要坐在桌子上呢!”

月楼奇道:“你家到底有几个孩子啊!”

“六个”。男孩道,“三男三女。”

月楼忖道:“为什么这么穷的家庭要生这么多孩子呢?”

门开了,一个女孩在矮桌上叫嚷,两个孩子正拉她下来。女孩一见到生人,马上跳下桌子,躲到了姐姐身后。两个较大的孩子也很怯懦。他们也不问好,只是低头弄着衣角。

男孩生气道:“娘生病睡觉!你们还这么吵!”

听到哥哥的话,孩子们垂首走进了内屋。刚才在桌上叫嚷的小女孩正在用脏衣袖擦眼泪。另外几个孩子的衣服也同样脏。

男孩转向月楼和聪山,道:“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

桌上有刚才那个女孩踩下的泥。男孩拿起脏抹布将泥抹到地上。他的表情很自然,可月楼不禁皱起了眉头。

屋角堆着一堆南瓜,南瓜旁有几件木质玩具。另一角有两口缸。

月楼抬起头,看到屋顶有蛛网。

她指着蛛网,轻声道:“他们为什么不收拾呢?”

聪山道:“这家人不爱干净。我在农村时也看见过这样的房子。”

月楼嫌恶道:“这也太脏了吧!就算穷也不能把家搞成这个样子啊!”

她走近那两口缸,揭开一口朝里看:“这些黄色的是什么呢?”

聪山道:“是玉米面。”

月楼皱眉道:“玉米面?玉米面是什么?是用玉米磨成的面吗?”

聪山道:“是。”

月楼道:“玉米面怎么吃呢?”

聪山道:“可以做窝头,也可以做面。”

月楼眼里闪着光道:“味道怎么样呢?”

“当然不怎么样。如果味道好的话,所有人都不吃白面了”。聪山笑着道,“它很糙。做窝头时,如果控制不好的话,要不很水要不很干。”

“玉米是从美洲传过来的,听说明朝的军队就是因为吃不惯玉米面才被灭的。”

月楼皱着眉道:“哦?”

她又揭开另一口缸。这是口水缸。突然有泥土味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扑鼻而来。月楼赶忙把盖子盖上。要不是盖得快,她觉得自己已经吐出来了!

月楼没有说一句话,又走向了里屋。刚到门口,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一条不长的炕上竟摆着七块被子。

被子就像孩子们的衣服一样又旧又破。棕色的棉花已从破洞里钻了出来。

月楼实在想象不到这家人晚上是怎么睡觉的。他们恐怕连翻身都很困难吧?

炕上坐着刚才的三个小孩。还有个女人搂着一个半岁左右的男婴在睡觉。女人头前有只空药碗。她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可额上已生满皱纹,腰背也已伛偻。

月楼流着泪退了出来。

聪山心有不忍,搂住她道:“你不要伤心。世上原本就有无数这样的家庭,流泪又能怎么样呢?”

月楼道:“我从前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帮助这些人。”

聪山握住她的手,道:“你能帮助几个呢?”

月楼道:“就算帮助一个也是好的呀!”

聪山凝注着月楼,道:“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命运,独特的人生轨迹。谁也不是上帝,没有权力去改变别人。”

月楼流着泪道:“可是他们也太痛苦了吧!”

聪山道:“痛苦就是他们的命运。你和我难道就没有痛苦吗?”

月楼低下头,思索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抬起头,恳求道:“那我们该给多少钱呢?”

聪山道:“十万,让那个女人把病看好就足够了。”

月楼急切地说:“给五十万吧?这些孩子要读书,也要穿更好的衣服啊!”

聪山道:“太多了。”

月楼继续恳求:“三十万吧!我们都退一步。”

姑娘脆生生地喊道:“饭好了!”

听到姐姐的喊声,男孩随即跑了出去。刚才在炕上的三个孩子是跑着出来的。看到生人,他们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桌子旁。

姑娘端上来的是一盆窝头。她又从饭柜里取出两盘腌菜。一盘是腌豆角,另一盘腌的是白菜萝卜。

这当然不是有钱人喜欢的韩国泡菜。你如果连续吃三年韩国泡菜,就会知道泡菜毕竟只是泡菜。

月楼拿出红色手包里的一张存折,道:“你去取钱,就取三十万。”

男孩和他的姐姐立马呆住了。

姑娘夹声道:“我们要不起那么多钱!”

月楼将最小的一个女孩抱在怀里道:“钱是给你娘治病,供你们念书的。你们的生活实在太不容易了!”

姑娘拉着男孩突然跪下来道:“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们!”

里屋传来一个女人沙哑而虚弱的声音:“有客人来了吗?”

姑娘跑进去兴奋地道:“弟弟带回来两个大善人!他们要给咱们三十万呢!”

“三十万”!女人惊得把刚熬好的药全洒在了炕上。

月楼缓缓走进去,坐在了女人身旁。

女人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潸然泪下道:“你们真是好人呐!”

“其实也没有什么”。月楼谦虚道,“帮助别人,别人快乐,自己也舒服。”

女人看着月楼,眼含热泪,一字字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一辈子也赚不到三十万的!你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的!”

月楼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人一辈子赚不到三十万,但她清楚一辈子的概念。

一辈子的意思就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六七十年,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到消失的六七十年,是一个人受苦或享福的六七十年。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概念?有多少人真的了解?

月楼把手放在女人的手背上,柔声道:“您患得是什么病呢?”

女人道:“村里的郎中说我是心脏病。”

月楼脱口道:“您怎么不去医院检查呢!村里的医生知道什么!”

女人苦涩地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有钱去医院检查呢?医院光检查就要几百块,我们是负担不起的。”

月楼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问话是多么愚蠢。

她根本无法明白这些人的生活。

她尴尬地道:“有了这些钱,您就可以去医院看病了!”

“是啊”!女人就像看神佛一样看着月楼,道,“我把病看好了,才能把这些孩子拉扯大啊!”

月楼疑惑道:“那您的丈夫呢?”

女人嗄声道:“我们村回来几个当兵的,他们走的时候都很好,可回来精神都出了问题。我男人之前的好朋友把他给杀了。”

月楼垂下头,不知道再说什么。过了很久,她才道:“您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孩子啊?”

“养儿防老么”!女人笑道,“孩子多了老来总能过得更好。”

月楼道:“只生一个孩子,才有钱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啊!”

女人笑道:“他们都很笨,不像城里孩子那么聪明。无论把他们送到多好的学校,也成不了材的!”

月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出去吃饭了,您也赶快吃吧。”

女人皱眉道:“你怎么能吃惯我们的饭呢!”

月楼笑道:“粗茶淡饭才更健康么!”

窝头很硬,把它掰开能闻到玉米的香味。月楼觉得它一定很好吃!她吃了一口才发现这的确很糙,简直能把喉咙划破。她本想把窝头放下的,可看到这些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只好忍耐着一点点吃着窝头。

腌菜她只吃了一口。她觉得腌菜只有酸味,再没有其它味道,甚至连白菜胡萝卜都分辨不出。

聪山回来时,月楼的窝头还剩下一小块儿。她看到救星似得把窝头塞到聪山嘴里,悄悄道:“这也太难吃了!”

聪山笑道:“你能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月楼摇头道:“我们赶快把钱给她,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待了。”

聪山道:“好的,我知道你待不惯这样的地方。”

当聪山打开钱袋的时候,这一家人的下巴都几乎掉了下来。

他道:“这是三十万,您治病应该够了!”

女人怔了半晌,突然推开钱道:“这么多钱该不是你们偷来的吧!”

月楼嫣然一笑,道:“偷来的钱怎么会给您?我们肯定早坐飞机跑了!”

女人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只要一百,其它钱你们拿走吧!”

男孩扑过来道:“郎中说您治病至少也要十万啊!”

“滚一边儿去”!女人厉声道,“我们难道能要这些钱吗!”

骨气!骨气!这就是骨气!

姑娘流着泪轻斥道:“就是!你怎么这么爱钱!”

男孩垂下头,眼泪如山洪般倾泻而下。

月楼看着这一家人,心已碎了:“您如果不要这些钱,我现在就把它烧了。”

女人又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收下了钱。

这是不是说,除了骨气之外,还有生活呢?

她挣扎着想要跪下来道谢。

月楼连忙制止她,道:“您不需要太客气!”

女人的眼神异常坚决,道:“不管您怎么说,我也一定要给你们磕头!”

月楼还想制止,聪山把她拉过来,轻声道:“你就让她磕吧。她如果不磕头,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稳。”

听到聪山的话,月楼恍然大悟。

无奈之下,他们接受别人的施舍,但也时刻想着报答。

女人颤巍巍地跪下。看着她脸上病态的红晕和不停颤抖的早生的白发,月楼的眼泪又已落下。

本该是满月的,可天上只有暗淡的星光。雨后的风吹在月楼身上,她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刺骨。

她仰望星光,道:“你说,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人在受苦。”

“生命原本就是辛苦的。无论人,还是其它生物,都不可能一生幸福快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每个生物都有每个生物的不幸”。聪山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车夫喊道:“南山到了!两位下来吧!”

聪山摇着月楼的肩膀,轻唤道:“醒醒!南山到了!”

月楼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道:“早上出来真的好困啊!”

聪山道:“可是早上人少,出来爬山也更好。”

清爽的晨风吹得月楼睡意全无。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就像女人的眼波般青翠欲滴。

月楼指着草丛中的亭子,道:“那里边有个石碑,我们去看看吧!”

走近亭子,便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石碑上写着‘喜客泉——中国十大名泉之一’。

月楼娇笑道:“既然是‘十大名泉’,那水一定很甜!”

聪山道:“应该是这样。”

月楼眨着眼道:“嗯……我去喝喝不就知道了吗?”

聪山惊道:“早上的泉水那么凉,你不怕喝了肚子疼?”

月楼笑道:“喝名泉的水怎么会肚子疼呢?说不定能多活十年。”

四股从地下涌出的泉水变成一个不小的湖。湖的周围有几条游廊,游廊里有几个亭子,专供游客品茶赏景。

月楼捧起一捧水,忐忑不安地吸了一口。

泉水清冽甘甜,沁人心脾!

她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了开来。

她唤道:“你赶快过来啊!”

聪山摇摇头,终于自亭子里走了过去。

月楼笑着捧起水,道:“你也尝一口,很好喝的!”

聪山凑过来喝了一口,不禁赞道:“果然是名泉的水!与其它地下水截然不同!”

月楼道:“是啊!咱家的水都是从终南山运过来的,可也不比这水好喝。”

湖对面有石阶通到山上。他们拾级而上。

走了一会儿,月楼便喘着气道:“好累啊!我们休息一下吧!”

聪山取笑道:“城里的小姐真不靠谱,走这么几步就累了!”

月楼娇嗔道:“我出去玩的时候经常骑马,从没有走过什么路!”

清晨的阳光照得树叶上的露珠犹如钻石般璀璨。月楼摘下片树叶,看着上边的朝露,苦笑道:“我又走不动了!”

聪山轻拍着月楼的头,笑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样我们过年都走不到山顶!”

月楼突然指着上边的台阶,叫道:“你看那里!”

原来是只松鼠。

它睁大两只漆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俩。它似是被月楼的话语惊到,匆忙跑回了树丛中!

“你把它吓到了”!聪山忍俊不禁道。

“吓到就吓到了呗”!月楼也笑了,“人吓到松鼠,听起来蛮有趣的!”

月楼道:“这边不是有溶洞吗?怎么还没看到?”

聪山道:“应该还在上边,我们赶快走吧!”

石阶的确很长。月楼缓步向上,四肢逐渐运动开来。她感觉浑身发热,像是躺在温热的暖笼上般舒服。她轻声唱着歌,声音清越悠扬,出谷黄莺与她相比都稍显逊色。

这里分出一条路,路前也有块石碑,石碑上写的是‘仙境神阁’。

从洞口看去,可以看到里边有很多石钟乳。它们有的瀑布般倒挂而下,有的像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钟乳石打着各色灯光,通体透亮,色彩纷呈,果真如仙境般迷人。

月楼挽着聪山的手臂,道:“我们进去吧!”

他们忘我地欣赏着每一块钟乳石,不禁为之神魂颠倒。

聪山抚摸着一个钟乳石道:“你看它像什么?”

只见这个石钟乳有身子、有头,有耳朵,甚至还有短短的尾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四肢是连在一起的。

月楼以手托腮,道:“它既像狗,又像猫。还是更像狗吧!”

“对”。聪山点头道,“这些东西竟与动物相仿,真是神奇啊!”

月楼道:“是的,自然的确神奇无比。你看我们的身体多么灵活,多么协调,情感多么丰富。这些也足以显示出自然的奇妙。”

她接着道:“作为自然界中的一员,人本应该敬畏自然,爱护自然。可是现在的人却在破坏自然。”

他们继续欣赏着石钟乳,只见有的像云朵、有的像海浪、有的像利剑、有的像鞋子、有的像龟壳,有的像马蹄。

月楼一路向前,两旁的石钟乳愈加奇瑰,灯光也愈加缤纷。她突然被一个形似棒棒糖的钟乳石吸引。

月楼笑着道:“这么大的棒棒糖我可是头一次见!”

隔了半晌,后边仍无答话。她这才发现聪山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她皱着眉往回走,突然看到角落里似是躺着个人!月楼心头一紧,连忙走了过去。

这人躺在地上,前胸已血肉模糊。他爬来的方向有一条长长的血迹。男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月楼把手指放在他的脖颈上,发现他仍活着。

她轻拍着男人的脸,焦急道:“你醒醒啊!醒醒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幽幽醒转。这时月楼已急得流出了眼泪。

男人指着身旁的旅行背包,用微弱的声音道:“水……水……”

月楼连忙打开背包,取出水,把他扶正,将水缓缓倒进了他的嘴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可怕的经历。

他们一行三人来这里探险。到了洞的深处,突然见到一只鳄鱼。

男人惊讶道:“那是一只白色的鳄鱼!”

一个伙伴恰好将灯光打在了鳄鱼的眼睛上。这时他们才发现鳄鱼因为过久了洞穴生活双眼已盲。他们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经过鳄鱼之后,他们三个才松了口气。

正当他们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鳄鱼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了上来,咬死了他的两个同伴,又重伤了他。

男人眼中犹有浓重的惊惧之色:“要不是我求生意志顽强,现在肯定也被咬死了。”

他说完之后,月楼又给他喂了一些压缩饼干。

月楼柔声道:“我丈夫也在这里,我把他叫来背你下去。”

她正待起身,男人猛地把她摁在了身下。

月楼下意识地想要推开男人,可想到男人身有重伤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男人喘息着将脸贴了上来,喘息着道:“我不能让你走!我现在离不开你!”

聪山找了妻子很久。当听到这边有声音时匆忙跑了过来。

他一来就看见了男人压着妻子的一幕。

他竟将整个身体压在妻子身上,而妻子竟没有丝毫反抗!

聪山冲过去,一脚将男人踢开,月楼慌忙站起。

自己正想解释,丈夫突然一掌掴在了自己脸上。

狠狠掴在了自己脸上。

月楼生气道:“这是你第一次打我!”

聪山又掴了月楼一掌,气愤道:“我打你怎么了!你一背开我就和其他男人做这种事,难道不该打吗!”

“你难道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月楼眸子里闪着泪光。

“不是吗”?聪山咬着牙,一字字道,“我知道你一开始就瞧不起我。我是个孤儿,而且做过乞丐。你那么有钱,原本可以找最好的男人。你嫁给我就是为了羞辱我!打击我!”

月楼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丈夫的眼睛。

聪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楼并没有如平常女子般扑到他身上解释。

她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静静地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终于泪流满面。

她从山上下来时,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本该立刻向他解释清楚的。

他毕竟是个自卑,多疑的人。

她下山后没有吃饭,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就回到了旅馆。

“进去之后我先要向他讲明事情的原委”。她心里想道,“他很爱我,而且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她这样想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仔细看后,发现聪山已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带走了。

她躺在床上,眼泪从她那洁白的面颊上不停滚落:“在一起两年多了,他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我的爱与关心换来的难道就是猜疑吗?”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想了多久,终于饿着肚子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很黑。

她缓缓走到了窗口。

天又下起雨来,行人撑着伞在古旧的街道上行走。小贩的吆喝叫卖,游客的鲜衣华服,她都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只有无尽的悲伤在她的心里翻腾。

一朵烟花在雨中升起、炸裂,陨落,她的心里更加感伤。

她本是个快乐的人,可命运为何要让她变得忧伤?

她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终于走进了雨中。

雨更大了,她仍缓步行走,任雨水在自己脸上,身体上流淌。

她到城外时,发现车子已被聪山开走。她又搭车来到飞机场。飞机也已被聪山开走。

她买了第二天的机票,住了一晚旅馆,终于独自返回了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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