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太太由杏花搀扶，在船舱内坐定，回忆刚才受到的惊吓，以及关在牢里的何大鼻子，不由悲从心底来，长长地叹息一声，：“唉——”
听得叹息，杏花关切地注视云香太太，不无担心地问：“太太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还是坐不惯这小木船？”
云香太太以前进镇上城也是坐船的，只不过坐的是四平八稳的大香船。
云香太太忧郁地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轻声说：“不知少爷何样了，按理说此种时候我是不应该离开他的！”
杏花默然了一会，安慰道：“不是没有办法嘛。吉人自有天相，少爷定会相安无事，不是有张练总照应着吗。我们呆在家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平添麻烦。太太你安安心心在苏州呆一段时间，待少爷平安无事了再回平安镇，到那时一切自然烟消云散。”
“但愿如你所说，少爷能逢凶化吉！”云香太太抓住杏花的手，使劲摇了摇。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在何家大院时的自信和盛气凌人，身边只有杏花能说说心里话，有了一种相互依赖姐妹似的感觉。
杏花握住云香太太的手，按放在自己肚皮上，轻轻抚摩。
“唉——”云香太太不由自主又一声长叹。
红脸膛汉子已经将船撑至河中心，放下竹篙摇起橹来。他似乎兴致很高，心情很好，一扫刚才在茶摊那闷葫芦样，竟然一边摇橹一边唱起来：“金铃塔、塔金铃，金铃宝塔十三层，层层宝塔八只角，金铃宝塔一层又一层------”
微风吹拂着他敞开的布衫，一掀一掀仿佛在风中飞舞，使人感觉到他的强健麻利和豪爽。
何六见红脸膛汉子兴致颇高，并无恶意，放下心来，笑着问：“大哥好兴致呀，刚才在茶摊一言不发一脸严肃，现在怎么唱起歌来了？”
红脸膛汉子说：“我就是这么个人，在岸上不喜说话，不善于与人构通，一下了船心情便开朗，话也自然多起来。”
何六趁势问道：“刚才那持刀汉子甚是可怕，他是那老头的儿子吧，做何行生呢？”
红脸膛汉子轻蔑地说：“还能做何行生，仗着身高力大，专做一些偷鸡摸狗，持强凌弱的勾当。老头摆茶水摊为生，希望儿子一同经营，你看他那个模样是个能吃苦做小生意的人吗。”
何六摇头道：“不像不像，倒像一个明火执仗的剪径强盗，长此下去如何了得呵。”
杏花插嘴问：“大哥，你刚才是否看出我们有雇船的意思，专在那等着我们的吧？你为何一定要做我们这单生意呢？”
红脸膛汉子嘿嘿笑，得意地说：“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靠着运河便吃运河，终年在运河上载客送货。没事便在茶水摊上喝茶候客。不瞒你说，我只须瞄一眼，便知来客雇不雇船，出手大方不大方。你们在茶水摊上一出现，我就吃准你们是需要雇船的，所以我一直等着你们，候着你们。”
何六问：“你如何看得出我们一定出手大方呢？若我们铁公鸡一毛不拔，跟你斤斤计较呢？”
红脸膛汉子肯定地说：“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杏花话里有话地说：“出手大方不大方倒在其次，主要是你一眼便看出了我们必定雇船，我怎么有点自己撞到你枪口上的感觉。你不会别有用心吧，如果不是你刚才帮我们解了围，我真怀疑你是坏人呢。”
“哈哈哈，”红脸膛汉子大笑，得意地说，“你们从平安镇远道而来，累得人快趴下了，尤其二位女眷简直寸步难行了。此去苏州路途遥远，你们不坐船，能走到苏州吗？”
杏花听他提到平安镇吃了一惊，紧紧追问：“你如何知道我们从平安镇而来？”
红脸膛汉子自知失口，掩饰道：“自然只是猜测。你们主仆三人风尘仆仆连夜赶路，茶水摊小道前面最大的集镇便是平安镇，你们不从平安镇来又会从哪儿来呢。”
云香太太对杏花说：“这就是船家的生意经了。”
“太太你别听信他的生意经，他这是胡乱猜测。”杏花说：“我们当然不是从平安镇来，我们只是路过平安镇。从平安镇来的人多了，你都能猜测出他们哪一个要雇船，哪一个不用雇船吗！”
红脸膛汉子诡秘地笑笑，不再与杏花纠缠平安镇的事。对那样的黄毛丫头他不屑于理睬，他看重的是何六。何六才是三人中唯一的男子汉。
杏花一路上一直对云香太太嘀咕何六心术不正，现在觉得红脸膛汉子眼睛瞄着包裹同样心术不正。她嘀嘀咕咕对云香太太一阵唠叨，云香太太笑了。刚才茶水摊前红脸汉子的表现博得了云香太太好感，如此憨厚的汉子如何可能怀揣歹心呢，看来杏花多虑了，简直成了惊弓之鸟，红脸膛汉子确实是个生意人。世上哪有如此多心术不正之人，再说他们身上带了钱财旁人也不得而知呀。杏花疑神疑鬼，出了何家大院变得谨小慎微，怀疑一切了。
杏花依然不放心，套红脸膛汉子的话：“如此说，刚才我们在茶水摊上说的话，你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红脸膛汉子愣一愣，本不想回答，无奈杏花二只眼睛直勾勾注视他，只得敷衍道：“我只关心你们雇不雇船，不关心你们说何话做何事。你们雇船我有银钱赚，你们说什么话与我无关，这是我们行里的规矩。”
何六赞同：“家有家法，行有行规。”
何六与红脸膛汉子一搭没一搭闲话，杏花心里依然不踏实，悄悄对云香太太说：“太太我心里虚虚的，总有种不踏实的害怕。”
云香太太拍拍杏花手背，示意她不必惊慌。毕竟他们有三人，而红脸膛汉子只有一人，俗话说一拳难敌四手，红脸膛汉子即使有歹心，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杏花明白云香太太误会她了，附着云香太太耳朵提醒：“我说他们俩人都没安好心。不仅要提防红脸膛汉子，何六也不是好东西！”
云香太太说：“何六跟了我多年，虽然贪财，还不至于害我们性命。你护好包裹即可，不要管其它诸事。”
杏花说：“太太放心，包裹我死死抱在怀里。你自己小心了，出门在外，我们只有自己保护自己了。何六仗着上过您的床，跟您有那么一层关系，目空一切，这会儿出了何家大院，只怕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胡说！”云香太太轻声喝斥。杏花虽然清楚云香太太与何六之间的事，何老爷死后他们同床共枕甚至不避讳杏花，可这一切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能挂在嘴上，尤其不能当着云香太太面提，云香太太脸上挂不住。
云香太太是何家正房太太，上有何家列祖列宗，下有少爷小姐，岂能与下人有苟且之事，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死，被旁人唾沫淹死。
杏花偷窥云香太太脸色，自知说得过了，连忙解释：“太太并非我有意指责您，我是提醒您，越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您越是要多留个心眼。”
云香太太不愿杏花提她与何六之间的事，即使她与何六明铺亮盖在一起，杏花也只能看在眼里烂在肚里，嘴上绝不能提一字，无论在何家大院或者以后到苏州，都不能在外人面前随意提起。
“以后不准胡言乱语！”云香太太严厉地叮嘱。
“是。”杏花垂下头。
何六坐前舱，瞅瞅云香太太，再瞅瞅杏花，问：“你们俩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难道坐在船里还闲不下来，有那么多私话吗？”
云香太太说：“我们说我们的，你看你的风景。”
杏花没好气地说：“我们说些女人的私房话，难道你也要听吗？你保住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我们又没有说你坏话。”
何六正想喝斥，红脸膛汉子哈哈地笑起来。他一边摇橹一边说：“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丫头，他是老爷是主人，哪有丫头如此抢白老爷的。”
杏花说：“我又没抢白他。再说这干你何事。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只顾摇好你的船便万事大吉，我们是付给你银子的。”
红脸膛汉子说：“我是好好教导你。太太再如何宠你，你也不可太放肆了。”
何六对红脸膛汉子说：“你看看，如今的丫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越来越放肆了，若是被外人知晓，定会取笑我们主仆不分，家教不严，令人耻笑。”
红脸膛汉子笑说：“那倒没有。老爷和太太肯定对下人比较宽和，所以她才会不知深浅。不如老爷你坐到我近旁来吧，免得口舌。”
红脸膛汉子让何六坐到他近旁，自有他的用意。
何六说：“那倒不必，难不成她还敢跟我动手不成。她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平日在家还是蛮勤快蛮看得懂眼风的。”
红脸膛汉子坚持说：“你还是坐到我身旁来好，免得她与你罗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