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踢了红脸汉子一脚,红脸汉子抬头扫了何六他们一眼,依然无言无语,只是憨厚地呵呵一笑。
老者对何六解释道:“这家伙便是一名撑船船家,来往于苏州与此地之间,专门在运河上揽客送货。他是我们村里后生,他老爹与我也算是世交,心直口快,可不知怎么生下这么个没嘴葫芦,光有力气不长嘴,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客人就在眼前他竟不懂如何招呼。”
红脸汉子听了老者的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笑,可还是不开口,只是冲何六他们点头傻笑,算是打了招呼。
何六问:“从水路到苏州安全吗,几时能到呀?”
红脸汉子点点头,表示坐他的船非常安全,至于几时能到,他只简短地说:“一天一天。”说完还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
老者又踢了红脸汉子一脚,笑骂道:“多说一个字你会死呀!”继而转身对何六说,“先生太太大可放心,他是运河上的浪里白条,从没出过乱子。这货嘴上功夫没有,身上功夫可了得,从没有耽误过雇主的事,定能安安稳稳将你们送到苏州。他说的一天就是今天傍晚能将你们送到苏州。”
何六闻言大喜,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吉人自有天相。他情不自禁得意地扫了云香太太一眼,冲红脸汉子一抱拳,摇动手臂豪爽地说:“那就多谢老哥了,安全抵达,我一定多给船钱!”
红脸汉子笑着挥挥手,表示“放心放心,保证安全送到”。
杏花静静看着何六与老者和红脸汉子交涉攀谈,端起茶碗咕嘟咕嘟一气灌下半碗。她将包裹放在膝盖上,想一想,重新将一条胳膊穿过包裹,挂在自己臂弯。发现云香太太不喝茶,也不吃糕点,用胳膊肘碰碰云香太太,问:“太太为何不吃不喝呢,喝点茶水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呀。”
云香太太对何六的办事效率大为赞赏,觉得有了何六诸事顺利多了,不用自己劳心劳力。有了船坐,后面的路便轻松了许多。可她瞥一眼桌上脏黑的粗瓷大碗,实在不敢碰,又看看那些硬梆梆的糕点,皱着眉摇了摇头。
何六横一眼云香太太和杏花,吩咐道:“杏花你把包裹放下吧,把那碗拿到老头棚子里仔细清洗一遍,侍候太太吃点东西。走那么远路,不吃东西如何能行。”
杏花果然拿了碗进棚子清洗,不过她并未放下包裹,还是紧紧挂在臂弯里。杏花洗了碗,斟满茶水送到云香太太唇边,云香太太这才喝了几口。杏花又把糕点递给云香太太,云香太太也咬了几口,慢慢咀嚼。
云香太太拍拍杏花手背,说:“你也吃点,带你在身边算是带对了!”
杏花瞄了何六一眼,笑着说:“太太我的用处多着呢。”
何六抢白道:“多什么多,吃得多罢了。你以为还在何家大院呀,吃不尽花不完,出来一切都得勤俭着,饿肚皮的日子在后面呢!”
何六脱口而出何家大院,自己也吃了一惊。云香太太惊恐地环顾四周,幸好老头在棚子内忙碌,并不在意,周围亦无其他茶客。红脸膛男子不予理睬,只是安安静静坐一旁等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杏花悄悄对云香太太说:“太太我觉得何六似乎变了一个人,与在家时判若两人。在家时他对你唯唯诺诺,说话都弓着腰,眼睛盯着自己脚背。你看现在他腰板挺得多么直,喉咙多么响,似乎他是老爷一般。他一直盯着你那个小包裹,太太你多留心了。”
云香太太说:“我心中有数,你保管好包裹即可,那可是我们的生家性命!”
杏花点点头。何六坐在棚子边上稍远处,发现云香太太与杏花窃窃私语,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如何连我也背着了,告诉你们,以后做事不能背着我。”
杏花说:“你是谁呀,太太做事也必须向你汇报呀!”
何六看了看云香太太,坚定地说:“必须向我汇报。你们想呀,你们在家不知外面事,不对我明说,我如何在外面行事。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点,还不是为了你们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杏花损道:“好像你为我们活着似的。这倒奇了,我们说什么都得告诉你呀,我们说点女人家的事也必须告诉你呀?”
云香太太拍拍杏花手背,示意她不必与何六争执,逃难路上,三人团结要紧。
老者笑呵呵走出茶棚,指点着杏花说:“姑娘不是老汉我多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先生太太是夫妇,瞧模样你只是太太房中丫头,他们夫妇间的事情,你如何可以随便插嘴呢。你帮着太太说话没错,可也不能如此顶撞先生呀!”
老者还教训说:“我们乡下人讲究的是尊卑有序,祖祖辈辈都如此一代传一代,代代相传,可不敢造次无理哟!”
杏花欲说无语,只得沉下脸,扭过身子,嘴里嘟嚷道:“你知道什么呀,三管三七二十一瞎打棍子,跟你说不清楚。”
此时一位彪形大汉大步而来,敞着胸,握着刀,杀气腾腾的样子。他一步三摇走近茶棚,瞪着眼睛斜睨着云香太太三人,围着三人转了一圈,坐到另一张桌旁,也不招呼,捧起茶碗喝茶,抓起糕点大嚼。
老头从棚子出来,喝道:“啊呀你如何又来了,整整一夜你都死哪儿去了。好端端的营生不做,偏偏走歪门邪道。”
汉子没理老者,冲云香太太他们扬了扬下巴问:“他们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到你这茶水摊的?”
老者喝道:“他们坐在我的茶水摊上,自然是我的茶客了。你管这些作甚,你管好自己便不错了!”
汉子说:“你管我做什么,就这小小茶水摊够我吃的还是够我喝的。告诉你昨晚发生大事了,何家湾何家大院被团练使查抄了,听说那何家太太带着大笔金银财宝跑得无影无踪。”
云香太太听了大吃一惊,紧张地瞪视着何六,只差跳起身离座而逃。
杏花坐在云香太太身旁,惊恐地搂住云香太太手臂,双眼紧盯汉子脸膛,听他往下还讲些什么。
何六冲云香太太和杏花摇摇手,示意她们镇静,不必惊慌,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老头喝道:“关你屁事!你少打听这些官场上的事,别做伤天害理的梦。那何家是你动得的吗,只怕你把小命都丢了!”
“有那么厉害吗?”汉子笑道,“看起来何家大院很厉害,那是没权没势没钱之人的看法,只是它没碰到硬块上,这不,昨儿吴胖子与张麻子带人将何家大院抄了,那太太也只得逃之夭夭了。”
汉子咣当一声将手中刀扔桌上,自己对自己说:“我自然没吴胖子的胆抄何家大院发财,我没想怎么着那何家太太,只想拦路讨一点钱财。那何家太太从手指缝里漏下一星半点来便够我半辈子花销的了。老子在大道上守了半宿没等到,这会儿吃点东西再去等,估摸着他们没走得这么快。”
汉子一边说话一边狐疑地继续观察云香太太一行,问:“你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路上可否碰到何家太太,或者像何家太太那样的人?”
云香太太目睹汉子手中明晃晃的尖刀,脸色都变了。何六心中也害怕,摇着双手连连说:“没有没有,我们没碰到什么何家太太,即使碰见了也素不相识。我们是生意人,路过此地歇歇脚便走,不信你问他们。”
何六说着指了指茶水摊老者和红脸膛汉子。
老者冲汉子喝道:“你少到我这儿搅乱,拎把刀土匪似的凶神恶煞,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杏花发现汉子注视自己臂弯中包裹,悄悄起身避开,一步一步慢慢向茶棚后面挪去。汉子用刀尖指着杏花喝问:“你往哪儿去!”
杏花停下脚步,笑着说:“喝了不少茶,找个僻静地方方便一下。”
汉子问:“你那包裹里是何东西,拿过来让老子检查一下!”
杏花将包裹挪到屁股后面,强撑着说:“还不是几件换洗衣服,都是女人的东西,你不翻也罢,翻出来被人看见几多不好意思。”
汉子叫道:“老子都没有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别在那儿磨蹭,快把包裹扔过来,真是衣服立马还你,别等老子不耐烦了动手抢,快!”
杏花没主意了,拿眼睛窥视何六和云香太太,观察他们有何反应,期望能得到他们支持。
何六使劲向杏花眨眼睛,意思让她赶紧逃离。杏花思忖逃是逃不了了,何六又没能力阻拦或者拖住汉子,只得拖延时间了。
杏花一步步后退,苦着脸哀求:“大哥,不看了吧,真是女人的一些东西,翻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多不好,再说你碰了这些东西也不吉利。”
杏花又向老者求情:“老伯看来你们认识,你给说句话吧,我们女人的一些私隐东西是不能在人前展示的。”
老者尚未说话,汉子已经不耐烦了,一步上前抢杏花手中包裹,叫道:“给老子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