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和眼泪很快将洛吟霜打湿,让她成了一个被棉被包裹的落汤鸡。她渐渐粗重的喘息和吸鼻涕声很快惊动了浅眠的琉儿和房里的侍女们。不过除了琉儿,其他人都故意躺着装作不知道。
琉儿本就生活在底层,也明白这时候不出人命是不可能劳驾另几个侍女,只好自己上前查看吟霜的情况。古时候一般都认为只有好人家的男女才能读书识字,其实,还是有一种意外,那便是最受人轻贱的**和男宠。身为时刻要讨主人欢心的男宠,他们其实什么都略通一二。不要说诗词歌赋,巫医乐工,文韬武略,就是一般人不屑去学的东西,他们也没有选择必须牢牢的掌握。这是生存下去的本钱。
不过这时候琉儿的“本钱”起了作用。
只要搭上吟霜的手腕和腹部,他就大概明白了这毒药的药理。虽然没办法想出解药,但可以针对情况缓解疼痛。他拔下束发的木簪,运暗劲急刺吟霜几处穴位放血,又耍了奇怪的指法替她按摩疏通。一两个小时折腾下来,满身污渍的吟霜终于还是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琉儿知她脾气,怕她复发起来又自己一个人忍着,也不敢自顾自的睡觉。只好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抱着吟霜一夜无语。当然,他不讲话不代表吟霜会很安分。她的不良习惯之一就是踢被子。不过这一晚踢了几次都让琉儿盖了回来。没成事。她的第二个陋习就是抓着被子当碧落。这可惨了琉儿。人家好心抱着她,可巧带着体温,又有触感。睡梦里的吟霜今晚吃了苦头本就委屈,无非是她憋着不肯说而已,梦里见着了抱着自己温柔的一塌糊涂的“碧落”,当然是什么撒娇耍赖的本事都拿了出来。
可怜的琉儿了解了对方不过是在做梦,只好任由她对着自己的手臂又是咬,又是舔,又是吸吮。没到天亮,他白皙的手臂上就满是淤痕和口水。这还不算睡了半个好觉的某人满嘴含含糊糊的叫“碧落”。
不过在几个侍女眼里,琉儿来了以后她倒还算乖了。毒发了没闹出事来——有琉儿牺牲睡眠;晚上没有踢被子——被琉儿盖好了;没有满大街的叫碧落了——嘴咬在琉儿手上,怎会大声?所以对着这个丢人显眼的男宠,脸色倒也不那么大了——至少她们晚上有好觉睡了。
唯一辛苦的是琉儿。他本以为为主子做事是应该的。可吟霜第二天一醒,见自己非但没有谢谢美男仗义相助为她按摩纾解毒素,还把大好的美男子糟蹋成这副样子,那个心痛啊。再也顾不上之前发誓要装乖的决心,恨恨的拉着琉儿的手臂自我批评了一番。琉儿几时见过这架势!他只知道吟霜这主人比段颜熙要好些,却不知竟到了贵贱不分的地步。睡醒了不但没怪他私自爬上她的床,没有大呼小叫,竟然对着他狂侃自己的不对,让他不要生气?!这样被她拉着手,又被真诚的盯着看,琉儿真是尴尬的想一头撞死,偏又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舒大人,琉儿是下等人,不能上您的床,不能和您平视,不能……”一个侍女有些看不下去,出言提醒。
“哦?嘛,这个,我觉得,床上的伙伴总是比较可靠地……”吟霜笑嘻嘻的回答,满意的看到琉儿和众侍女姐姐的脸再次扭曲。
“舒璟瑢你讲话怎么总是出人意表?”
百里秀泽知道昨天段颜熙耍了花招——药量减半,但是没给解药。所以今天一早就抽空借**代公事,过来替她送解药。结果走到门前听到她精神奕奕的在给个男宠道歉。他觉得有趣又尴尬,本想等她讲完了再进去,谁知竟听到了这么富有笑料的一句话,立时笑的直打跌,被里面的人察觉暴露了身份,只好大大方方的笑进去了。
“百里大人你不也总是神出鬼没每次都赶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唉,你还有劲说笑就好。喏,你们先下去!我和舒大人要谈公事。”
“是!”段颜熙不在的时候,百里秀泽的话就是真理。可琉儿的手还在吟霜手里,一时之间还走不脱。百里秀泽好笑的揉了揉额角,眼神示意他可以留下。
“下人不知分寸,昨天的药忘记了,我顺便替你拿来。”他刚靠近,就接受到了男宠琉儿充满戒备的视线。潇洒又无奈的摊摊手表示自己的确是好人,百里不得不露出了手上一直藏着的小药丸,“别说我没提醒你。颜熙不是好惹的人。这次是他耍小脾气,下一次再闹翻,我可不一定保得住你。”
“干嘛保我?”
“觉得你难得啊。其实进去参加考试那次,你晕倒在宫门前,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女的。但是启国自诩是天朝,自诩有多么开明,敢上朝去的女子,除却开国时的洛紫嫣和已故的皇后封绛,我就只知道你了。”
“这么说,是好奇我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咯?”吟霜听得有趣,就着琉儿的手吞了药丸道。
“也不全是。总觉得你很奇怪,却又奇怪的不让人讨厌。说来,我跟颜熙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他也不是那种总会对女人失态的男人,可在你这里,似乎……哦,对了,我希望和他的关系上,日后万一你能回去,千万要替我保密。”
“好,你救我这么多次,只要不涉及到国家兴亡,万民死生的大事,我必定替你隐瞒。”
“你看,不知我是何用心就答应下来。”
“这只是我的原则而已。”
“原则?”
“恩。做事待人,但求无愧于心。我收了你好处,自然要报答你什么。虽然有人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愿意被一人所负,但我宁可去相信我认为值得相信的人,也不能错过可能是好人的人。这是舒璟瑢立身做人的原则。”
“所以明知你很傻,我还是一样傻的帮你。”
“是,一样傻。我也劝你,段颜熙虽然聪明,也有资本骄傲,但他行事乖张,待人暴戾,你和他一起,可要小心。”
“他不会对我凶的。倒是你,才一会子时间,就把这个玲珑可人的男宠给收服了,叫人惊叹。”
“当着他的面我再说一遍,不要叫他男宠,也不要看不起他。琉儿人很好,又聪明又温柔。我从没想过要收服他,只是用我觉得对的方式对待他而已。百里,看在你特意为我送药的份上,我再说一遍,毒药和鞭子可能暂时让一个人屈服,但那时假象。蛰伏在温顺下的,是比炸药更可怕的仇恨。只有真心的信赖他人,才有可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当然,我说的也不过是有可能而已。”
“唉,可是毒药和鞭子的效果快,又不怕‘可能’换来背叛。璟瑢,乱世不易,好好活,才要紧!我也不能总这样,颜熙会不高兴的,你……唉,别说是我说的,大理和北蛮联手的话,兵力是雍王的五倍多,孰是孰非,你自己多保重。希望日后还有和你畅言的机会。”皱着眉头,百里秀泽扔了手上拿着的卷轴摆摆手就转身离去,“这些东西你看了,晚上会有人来考量你。”
“嗯。”对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当做回答,吟霜对他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百里秀泽……
奇怪的男人,他身上有着矛盾的和谐。明明不喜欢政事,却偏偏知道两国最机密的决定;明明懒散明亮,却逼迫自己非要掺进政界的浑水;明明把世事看得很透,行事之间却总让自己很为难……这样的人,生在魏晋南北朝,跟阮籍啸歌山间,恐怕会开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