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他们去接我,按约定时间碰面。为了这次工作,我特意出资买了一件现代改良版中国风白色旗袍。中袖A字版及膝精梳棉,立领斜襟盘扣,山水墨汁浓淡中几晕新绿,渐变的淡绿色,清新自然。水墨山水花鸟图在绿色衬托下显得更加空灵逸致跃然裙上,虽不修身,略显宽松,却蕴藉典雅,含蓄写意,又浪漫娇柔,也不失青春灵动。既端庄、又活泼。既符合我的年纪,又别有韵味。略施淡脂薄粉,直发中分,自然披散肩后,背上我的画筒,等他们的车。我上去后便发现,两人的眸光一亮。陆宇寰边开车,边扫了几眼车内后视镜。赵亦辰则忍不住称赞,嘉西,你真美。我不知道,真美是多美。不过我相信,他是真诚地欣赏。那便成功了第一步。
这是经我精心准备的,不美才怪。不可以貌取人,是哄小孩子的。放眼四海古今,多少文豪墨客,尤其是男性,流连称颂的无一不是年轻漂亮的倩影娇颜。只一眼,他们就能抵达人家的内涵深处么?简直笑话,自然是看颜值和身材喽。而内涵,仅仅为锦上添花的东西。即使心里多么愤愤不平,即使现实往往让人尴尬,也必须得承认。而我刻意打扮,自然不是为了勾引董老先生,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将自己奉献给年纪那么大的人。无关乎歧视,纯粹个人想法。我只是为了先发夺人,留给董老先生以深刻而难忘的第一印象。
“董老,您好。我是红锦集团的陆宇寰,很荣幸在此地遇见您。”当一行三人过来时,陆宇寰首先上前一步道。我们终于等到了董老。虽然采用的是守株待兔地古老方式,但效果很明显。
“哦,你认识我?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嘛。不过,我早就已经不涉足任何生意上的事情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中间一人摆摆手,便要离开。
“董老,是这样的。久闻您的声名,忝列门墙,涂鸦之作,望您赐教。”我毕恭毕敬地将画筒双手呈递。他从头至尾地打量我一番后,才准备接过。
“董老,晚辈还有一些困扰已久的习画之惑想向您请教,不知道能不能占用您一点宝贵的时间?”我赶紧趁热打铁道。
“年轻人,很有想法,这很好,应该鼓励。”他笑着点点头。声音浑厚,中气十足。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六十多岁的人,连头发都没有斑白。甚至比一旁的跟随者更具宽广气概,由此可见,他年轻时该多么挺拔豪迈、雄姿英发。
“董老,外面多有不便,现在又正值中午,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吧。”我必须还要争取坐下来,以便留给陆宇寰与赵亦辰更多施展的时间与空间。
“可以。”董老十分干脆地答应。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处事果敢,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一点不拖泥带水。
“多谢董老抬爱。您这边请。”我在侧身抬手的那一刻,看向陆宇寰和赵亦辰。他们早预定了包间,本是用来我们三人吃饭的。现在无非再多添几个人和碗筷,倒也没问题。但我并不知道具体哪一间。于是,他们心神领会,抢先几步,到前面带领指引。
饭菜还未上桌,我便摊开画作,摆放董老面前。他不单单只戴上了老花镜,还向左手边递上一眼,旁边跟随者便拿出放大镜递给他。原本我以为,董老也是一位附庸风雅之士,或者为沾染铜臭的收藏生意人。却不想,他的的确确、相当仔细地正在品鉴。我很敬佩凡事讲求认真的人,如董老、陆楠老师。也很庆幸,自己能有机会与他们交集结识。我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天才,所以我不知道天才是什么样的。我所能了解到的是,优秀者如他们,比我们这群普通人,多了一份近乎顽固的认真执著。
同时,我也很汗颜,自己并没有达到大师的艺术境界,画作细微之处实在经不起细致研磨。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幅都消耗了我十足的心力与精血。画画对我来说,痛苦并快乐,又欲罢不能。有时,终于等到煎熬结束,兴高采烈地从此甩开画笔,却在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之后,心手骚痒难耐,复又重新执起。本能地无法放弃。画画的人太多,可称得上“大家”的人实在太少。我放弃了保研的机会,但并不后悔。虽然仍不确定方向,可我知道,自己不是要在学术的深海里遨游。我不为任何东西而作画,甚至不为作画而作画。如果我背负的越多,自己便寸步难行。我仅仅只是喜欢画画而已,所以我才能够坚持下来。我没指望通过画画实现名利双收,但我确信,它会伴随我一生。这点,才是最重要的。
“小小年纪,便在工笔画上有如此功底,难能可贵。这里的光影暗面还可以加深一层,纹理更突出,层次更丰富,大山的沉稳厚重更明显。这处绿色,可以用得更加明快一些,锦绣河山、锦绣河山,在你们年轻人眼里,就应该是绚丽多彩的嘛。别墨守陈规,也别害怕束缚,要勇于大胆创新,才会有突破、更上一层楼啊。”董老边以指点拨,边叹道。
“今日有幸悉听董老一席箴言,胜过埋头苦作十年。晚辈当不负期望,会更加潜心习画。若您不嫌弃,这幅便芹献董老,聊供补壁。”我十分感谢董老直言快语。他说的没错,一眼看穿局限。我确实存在谨慎保守的一面,作画时,难免手脚放不开,缺乏潇逸狂逆、挥洒自如之势。或许有一些恭维的夸张成分,但对董老的不吝赐教仍然感激不尽。
“好,我很喜欢,也谢谢你送我画。”他笑道,目光是坚定的,不掺杂任何其他成分。
不知不觉间,菜已上齐。虽然画已被董老跟随者收好,而我在招呼董老用餐。但席间,我们的谈话内容仍不离画。后来,董老还聊到了他的书法。我想,如果眼前就有现成的笔墨纸砚,我一定会求得董老的一副真迹。我当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投其所好是必须的,可是,若表现得功利心太重,反倒容易让人厌恶。也许,还没等我们开口,我们就已经被踢出局。不管这次能不能成功,首要任务是给董老留下不可磨灭的好印象。所以,我一直没有给陆宇寰和赵亦辰开口的机会。而他们,也相当配合,只默默照顾饭局,并不强行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