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与老师静心对坐沏茶、赏茶、闻茶、饮茶,单就现在而言,无法实现。我还得往店里去。
“来啦?”Linda从镜中看到我,边化妆边打招呼。
“是啊,晚到了几分钟。”我气喘吁吁道。今天不知什么原因,路上堵了将近半个小时。害我一下车,便狂奔过来。
“没事儿,我跟Mary说你帮我带面包去了,很快就回来。”面包,指姨妈巾。她对镜检查一下眼睛的妆容说。
“谢谢亲爱的。”我边放东西,边掏出衣服去换。
“要不别去了,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累干嘛。”Linda擦上口红,抿抿嘴说,眼睛不离镜里的唇。
“我喜欢呗。”我换好衣服出来,坐在她身边开始化妆,故作玩笑道。她无可奈何地笑笑,站起来转圈,看看周身是否妥帖。我使劲儿吸吸鼻子,说:
“唔,今天味儿不对啊。”
“怎么啦?”连忙抬起胳膊左闻右嗅,定睛望着我。
“嗯——好香啊!”我说完,哈哈大笑。Linda意识到她被我戏弄,含羞带臊地鼓着小嘴,作势要挠我痒痒。我赶紧求饶道:
“是你们家小帅哥送的吧。”果然,我此话一出,她就立即恢复温柔淑女状。
“他前天送的,说是专程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给我的。”她转着自己的发梢,一说到他,眼里都含着笑。
“他今天会来?”我边化内眼线边道。她没有喷过这种味道的香水,闻起来,也确实跟一般或廉价的不一样,至少,不会让我头晕。今天头一次用,心思肯定不一般。寻常客人,怎会有如此高规格待遇?
“嗯。他出差刚回来,就马上到这里看我。”她的嘴角泛起笑容,满怀期待相逢之时。我既高兴,又不安。只是在心底祝愿,Linda能够觅得良人,从此嫁作他人妇,理云鬓着素装,为君洗手做羹汤……想到这儿,我才发现,自己终归也是肤浅之辈。我庆幸,我没将刚刚脑子里的胡言乱语,诉与她听。她才21岁,在这个多么美好的时间节点,应该享受属于青春的一切,那些美丽的爱情,那些努力争取的勇敢……她不必患得患失,一味追求结果。我怀疑,我不信,也不能成为我阻碍她去寻找自己幸福的理由。纵使我以发小之名,我依然没有这个权利。
“他应该到了吧。”我努力笑着,岔开话题。
“那我先出去了。”她扶一下我的肩,我点点头。
我化好妆,也开工了。连轴转了两场,都是一般的散客,没费多大劲,总共喝了不到一杯,下来之后,人还是觉得疲乏。跟过大厅时,一阵尖叫吵嚷,让我停下脚步。店里并非清净之地,磕磕碰碰你推我搡争风吃醋而引发的吵嘴打架斗殴,并不少见,主角一般为男人。不过今天,却是女人。我也并非喜爱围看旁观热闹之人。说实话,最开始对什么都感兴趣,但时间一长,也就腻味了。奇就奇在,这主角之一,是我们店里的Nancy。她在这儿做了两年,是为数不多的我既叫得出名字、两人走得还算近的姐妹之一。周围聚拢了很多人,包括男士,或冷眼旁观,或吹口哨起哄,就是没人出手。保安大哥也还没到。我当然知道,即使我不多管闲事,这事也照样会过去,谁也怪不到我头上。可我偏偏,还是插了一脚。
我紧紧抓住那个即将再次挥舞下来的胳膊,高高顶住。它想往下压,却无法动弹;它想挣脱,我暂时不放。Nancy被眼前这个女人,打也打过了,骂也骂到现在了,不曾动嘴还手半分,只在一旁捂面垂泪。可有人仍嫌不够,还想闹个天翻地覆。她一只手被制住,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挥舞着九阴白骨爪,企图往我身上挠。Nancy怕我吃亏,赶紧止哭帮我,脸上不小心中了她一招。眼看这场面即将失控,我不得不双手齐上阵。将她的两只手腕都钳住举高。她手上功夫使不出,便嚎啕着拿脚使劲儿踹。我忍不住大吼:
“够了!有本事让你老公来打!”
不知道,她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巨嗓给镇吓,还是被我直接戳中她最脆弱的心窝,还是她确实疯够叫骂厮喊打累了。干瘪瘦小的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边涕泗横流,边闭眼皱眉似唱还骂。在场不在场的,都统统给骂了个遍。刚开始心存的同情与怜悯,到现在也都化为乌有。后来,她丝毫不作反抗地被保安大哥抬到外面去了。她已经走不动。
人群散去,该怎么嗨还怎么嗨,仿佛这只是玩闹中的一个调剂。我们进去化妆间,Nancy还在哭,我则回味着余震。那女人举起手,还没不穿高跟鞋的我高。小小的身体却蕴藏那么惊人的强大爆发力,就像为维护自己地盘而愤怒发威的狮子,不拼尽全力撞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我甚至,有点羡慕和钦佩她。至少,她有勇气,她要去守卫,她敢于发泄。而我,只是缩头乌龟,还是一只最没用的缩头乌龟。什么都不做,只将自己蜷进保护壳,不听不看,还逃之夭夭。
虽然如此,有人认为Nancy是活该。但我对她的遭遇,还是持有一定的同情,要不然我也不会为她强出头了。前天,她在化妆间就哭诉过。那男人隔三差五地点她的单不说,还时常邀请她出去吃饭,准备一些礼物送给她。前天下了班,没想到他还留在店里等她。他说,邀请她上他家看看。她便以为,他对她是认真的。于是,欣然与他前往。两人独处一室,难免春心萌动,正纠缠之时,却不料大半夜杀出个他老婆。她一直以为,他单身。寻常出来玩的男人,一般不会避讳,自己有没有老婆,都大方坦承,但也不会大摇大摆地往家里带。接受,就开房一起乐;不愿意,直接拒绝拉倒。没想到,这人不仅有意隐瞒,还趁他老婆出差不在,将她带到自个儿家里去。就连Nancy都很难接受,更别说,累得半死、还踏着夜色匆忙返家的人老婆,一看见眼前那场景,立马将几个巴掌甩到了Nancy脸上。明明目睹整个过程,那男人却一声不吭,也不帮忙拦住或劝阻,Nancy又羞又气又悔地逃出门,男人更没有追上来。姐妹们听了这俗烂到家的故事,只能纷纷劝解,以后长点心,至少不能大半夜上人家里去,想想就有问题啊。Nancy自认流年不利,便生生咽下这口气。大家也都觉着,这事儿就算过了。谁知,他老婆还跑到店里来闹。Nancy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愿意摊上这样的人和事啊,要多晦气有多晦气。她已经很注意了,却仍然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更让人意外的是,人老婆第二天又来了。她是怎么进店的?按说,昨天才找过事儿的人,保安大哥一般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将人放进去。后来才知道,第一次她的确被拦住。第二次她便模仿女客的穿着打扮,摘掉眼镜浓妆艳抹,得以顺利混入。还真是百折不挠。Nancy一看见她,立马掉头就跑,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倒不是怕她,毕竟这是自己的地盘,不是谁想撒野就能随意撒泼耍赖的,何况自己还感觉冤枉又委屈呢,且找不到人撒气。逼急了,最后谁撕谁还说不定。Nancy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两个女人一直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多没意思。人老婆却一直在店里乱转悠,Nancy躲来躲去,也就想通了,索性一次性讲明,省得她再找上门、影响日后正常上班。毕竟,男人已然靠不住,生活还得继续。现在,没有什么比钱,更能安慰自己了。还没等Nancy开口,人老婆便质问她,把他藏哪儿了。这一句,还真把Nancy给问住了。自打那晚以后,再没见过他,也没有任何联系。她既不知道他在何处,更没有将他藏起来。他在,他老婆要来找她;他不在,他老婆还来找她。简直莫名其妙。Nancy直接回道,我没藏。那女人盯着她良久,我不信。原来,人家连亲戚朋友都问遍了,还找不着半点踪迹。Nancy干脆说,这里你已经翻过了,没有对吧,你要还不信,就跟我回住的地方找,直到你满意为止。她还真带那女人离开,那女人也还真跟Nancy走了。等我从别的姐妹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时,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