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以南四百余里处,哲州州府均由。府衙内,数名晋安高官正在密议,为首者正是哲州刺史江扬,在座者,尚有哲州将军莫就,新任水州刺史胡奎林,水州将军都辙;另有一人,则是方面浓眉,气势非凡,一看就是身居高位多年的人物,正是从天阳城远道而来的朝廷高官——刑部尚书叶道源。
定州军败之后,暂时移驻陪都蓉城的吕梁曾派出中书省侍郎班饮,来到天阳,向摄政此地的“靖国王”上官无妄询问:定州叛军已被靖宁,不知道是否可以将国都迁回天阳。却被上官无妄已种种借口否定,让吕梁仍然在蓉城坐镇,以此实施自己的后手,继续试探宁州叶云天和西州李罡的忠诚。
班饮只是个带话的人,自然无法对上官无妄提出什么异议;上官无妄也有心笼络于他,便好好招待了他一日;次日将班饮送走后,上官无妄立刻召见了自己的头号亲信——同为骁骕族的刑部尚书叶道源,商议实施下一步行动。
骁骕族在两百余年前曾经也是草原一霸,论实力更胜如今的狄狨,但是却因为两百余年前的晋安崛起,在一统中原后四处扩张,将横极一时的骁骕族彻底击败,骁骕族人死伤惨重,几乎消亡,剩余的族人则四处漂泊,躲避晋安朝廷的追杀。
不过过了两百多年后,晋安早就淡化了对骁骕族人的追剿缉捕,余人才得以幸存下来,并改头换面,用各种手段成为了晋安人群中的普通百姓。虽然这段事情早已成为历史,但那种亡国灭种的仇恨,仍然在一些幸存的骁骕族人心中久远留存着,上官无妄和叶道源也是其中之一。他俩早有心替骁骕族人复国,取代晋安,报复两百多年来的深仇大恨。于是,上官无妄在拼尽精力获得吕梁、邱泣颜的信任、掌握晋安大权后,便开始布置一系列的夺权计划。
作为身边为数不多的骁骕族人,叶道源自然能够得到上官无妄最大程度上的信任。他也是知道上官无妄全盘计划最清楚的一个。
这趟他亲自来到哲州,正是奉了上官无妄的军令,来执行一道布置多年的隐秘任务。
叶道源乃是上官无妄最亲信的官员,本身也是位高权重,不论地位还是实质,都要比哲州、水州的刺史或将军高得多,所以在他面前,江扬、莫就、胡奎林、都辙四人都是毕恭毕敬;而且此人本身也甚为霸气,有一股特殊的气场,让人甘于听从他的命令。江扬等人并非骁骕族人,只能算上官无妄的同党,在时机成熟前,上官无妄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必须由叶道源出面,妥善安置众人,既要利用他们对付李罡,也要防范他们骁骕族人的身份暴露。
叶道源吩咐一番,见四人纷纷点头后,再问道:“王爷对付李罡的相关布置,具体的计划如何实施,相信几位已经明白了;你们还有什么疑惑吗?”
都辙本是水蛮族统领,算是半路加入上官无妄这个阵营中的人,自然不会像本来就是上官无妄门生的胡奎林等人这般了解上官无妄的性情为人,听了叶道源这话后,略有些犹豫地问道:“叶大人,末将有个问题,不过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叶道源笑道:“都辙将军,王爷既然能够让你加入到这样的隐秘会议中来,便是没有把你当成外人;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便是了。本官也希望大家能够开诚公布,把事情都摊开来说,省的猜来猜去,一来影响成效,二来也可能因为各种误会而耽误了正事。”胡奎林等三人都点头称是。
都辙笑了一笑:“得王爷和大人信任,末将自是感激不尽,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末将就冒昧相询了。末将想问的是:刚才大人转述王爷的计策时,曾经说过,如今的狄狨和我们有了默契,要携手对付共同的敌人——西州李罡。在共同对敌的时候,我们和狄狨或许可以保持同盟战友关系,但狄狨毕竟并非我晋安之人,这其中自是很有问题,最主要的问题有两个方面。其一,借助狄狨这样的敌人之手对付同为晋安重臣的西州李罡,是否妥当?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一旦我们联手击破了李罡,那么曾经达成的协议就迅速成为历史,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面对彼此?如果狄狨人得寸进尺那又如何?”
叶道源看了看都辙,笑道:“曾经听闻都辙将军骁勇善战,但在谋略一方面却略嫌不足,如今看来,却是百闻不如一见、见面更胜闻名啊。”
都辙笑道:“那都要归功于奎林了,末将这些年来和奎林一直相处甚欢,他乃是王爷的得意门生,聪颖过人,有道是近朱者赤,末将自然也能从他学到一点能耐。”
“哈哈,既然如此,那就让奎林来代为解释一下,你这两个问题吧。”叶道源笑了一笑,朝胡奎林看去。
胡奎林亦笑了一笑,解释道:“都将军的这两个疑问,其实答案是同一个。我们和狄狨人的关系,并非同盟战友,而是互相利用。”
“李罡此人,张扬跋扈,自恃武力过人,虽然替晋安立了不少战功,却也得罪了不少人,远远比不上王爷在晋安朝廷中的受人尊重和爱戴。不过此人武力确实非凡,他一旦反叛,为祸将远胜定州陆零,所以王爷本着为朝廷着想的原则,曾经谏言当时摄政的邱太后,将陆零、叶云天和李罡这几名手握重兵的地方大将调职或者换防,却被太后以一些原因给否决了,从此让他们日益坐大,终到了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陆零之反虽然被平息,但南疆叶云天已是蠢蠢欲动,而李罡也明显有了异心,所以才在靖定之战中敷衍拖沓,出工不出力。如今王爷剿灭了陆零之患,自然要大力对付李罡和叶云天这两个逆贼了。”
“叶云天那边,王爷早已命令云州、岩州、雷州、祁州等多处军马做好了备战工作,一旦发现叶云天有所异动,这几路大军必将四处围剿;而李罡这边,王爷也同样做了布置,具体的布置如何,叶大人刚才已经说过了,就用不着奎林多言。”
“嗯,这时局我也清楚,但那又如何?”都辙点了点头。
“李罡四处树敌,最大的敌人除了王爷,就要算狄狨人了。其实,狄狨人不仅是李罡的敌人,也同样会是王爷的潜在敌人。那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李罡先和狄狨斗一个你死我活,依在下看来,王爷一定是要先给狄狨人一个虚假的甜头尝尝,让他们当个马前卒,和李罡斗一个两败俱伤;而后我等再从四面发兵,收拾李罡的残局。狄狨人在击败李罡后,必然也会得寸进尺,但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在和李罡的连场恶战中伤亡惨重,又是疲惫不堪,我等晋安联军再从容进攻,狄狨人自会脆败,就好像现在的陆零一般。而到那时,所有对王爷不利的传言,自然都会不攻自破了。”
“原来如此,高,实在是高。”听了胡奎林的分析,都辙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见众人都再疑问,叶道源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按计划实行吧。你们先好生整顿军马,本官还要往池州等地,安排计划。这趟本官早已得到王爷授权,将全面掌控这场平西之战,所以你们有任何问题,都不需要再告知远在千里之外的王爷,由本官处理便是。而本官会在哲州安排斥候,到时你们若有问题或有紧急军情要与本官商议,便请斥候快马传达。”
“是,谨遵大人令旨。”四人起身,躬身应命。
送走叶道源后,四人连忙分头行事。
江扬、莫就二人,自是在哲州大肆调动军马;而胡奎林、都辙二人,则回转水州,做好大规模出征的准备。
与此同时,周边的一些州府,也都收到了上官无妄的调令,召集兵马,随时准备出征。当然,对这些并非上官无妄直属的亲信部队来说,他们接到的军令并非对付李罡,而是打着援助西州、对付狄狨进犯的旗号。
李罡既然早早就对哲州、水州这些上官无妄的亲信有所防范,自然也早在这些地方派驻了密探。见到这两州都在大肆整顿军马,各密探都是心惊不已,通过各种渠道,将哲州、水州正在大肆招募和训练军队,很有可能北上对西州不利的军情,传递到了西州境内。
而在这几天内,西州军在刺史江松袏和折冲将军赵不器的共同率领下,以种种计谋,先是击退了雁渡城下的狄狨军,然后又趁兀鹰部主力移师围攻雁渡城的情况下,集中了一些兵力,在虎踞城下和狄狨人兀鹰部的部分军队展开大战,获得了胜利。兀鹰部统帅苏吉,被迫从雁渡城撤军,重新加入到对虎踞城的攻击中来。
如此一来二去,难免要耽误了几天时间,西州四城守军,终于坚持到了李罡的东征大军回归的时候。
李罡东征大军在回归的途中,就接到了狄狨人进军西州的急报,于是李罡当即下令全军全速回转,不过毕竟路途有这么远,大军紧赶慢赶,仍然不得不面临数日的迟缓,幸好江松袏和赵不器应对得法,才以弱势兵力抗衡住了狄狨人的攻击,保住了边塞四城。
李罡听到狄狨人竟然是同时攻打四城之后,也迅速猜到了对方的用意,对方既然要给西州施加全面压力,而不是集中优势兵力直接攻打一处,很显然另有乾坤,最大的可能就是要配合上官无妄的阴谋,共同对付他们西州。
李罡深明战略,也是当机立断,命令各军做好一切战斗准备。
便在此时,水州等地密谍也日夜兼程赶回西州,禀告了两州正在大肆调动和整顿军马的消息,更让李罡等确定了之前对上官无妄阴谋的猜测。于是李罡当即下令,趁两州军马尚未到来之前,先给狄狨人来一个下马威。
不过现在有个大困难,西州边塞四城因为连场恶战,早已经是伤亡惨重、人困马乏;虽然有了李罡的东征大军回防相助,但东征军同样是兼程往返,也成了一支疲惫之师,战斗力受到了极大影响。
在这样的劣势情况下,如果和狄狨人全面决战,西州军必然要吃上大亏;即使侥幸获胜,也必定伤亡惨重,只怕再难以对付哲州、水州北上的军队。
但是,如今的敌人,虽然看似强大,却也不是无懈可击。对西州来说,敌方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的联盟既薄弱又很不稳固,充满了变数,这样的联军,不但缺乏统一的指挥,更互相敌方、彼此掣肘。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只要应对得法,西州仍有胜算。
李罡本来就精通战略战术,而幕僚江松袏、赵因、马春等人,也都是老谋深算之辈,于是众人迅速制定了对策,决意趁敌人立足未稳之时,制造一个巧妙的形势,挫败上官无妄的阴谋,让他勾结狄狨、陷害晋安忠臣的虚假面目暴露出来。
他们的计策之一就是:诱敌深入、迫其暴露。李罡等人在仔细商议后,决定先让出南面的部分城池,放任水州、哲州军北上,让他们直接面对狄狨人的军队。
当然,先前在李罡等人尚未返转的情况下,赵不器江松袏二人仍然可以死守边疆四城,李罡一来,反而守不住这些地方了,这样的戏演得未免有些过火。为了让这出戏演得更加逼真,李罡决意亲自率领大军,寻找狄狨人主力来一场恶战。
他们要利用的,正是他们之前的“弱点”——“劳师远征、非智者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