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器也是豪勇斗狠之人,虽见元貔貅大斧当头劈下,力道惊人,却也毫不畏惧,不退不避,手中长刀舞动,迎上大斧。刀斧相交,“噹”的一声巨响,远近皆闻。两人也都觉得虎口震得微微发麻,暗自为对方的膂力心惊。
元貔貅一斧劈下,大感痛快,喝道:“好个赵不器,本汗向以力量著称,在我貔貅都罕有对手,想不到在积弱的南人中,却也能找到你这个高手,痛快,再接我一斧!”
赵不器也大声喝道:“要战就战,这么多废话作甚?看刀!”说完,又是一刀横扫而出,和元貔貅大斧再次战到一块,又是一声“噹”的巨响,声音更胜先前一次。
这两人战得痛快,却吓坏了两人左右亲卫,这两人,一个是西州代理统帅,另一个更是狄狨可汗,这两人身居要位,却以身犯险,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这两方亲卫自然都要落个保卫不力的罪名。而且这面子上也是下不来。两边亲卫都是既愧且羞,同声呐喊,大声呼喝道:“将领前方死战,要我等亲卫何用?”呼喝之下,拼死向前,想将两人隔开。
这两人正斗得兴起,岂肯轻易退却,他俩一个刀猛,一个斧重,一时之下,亲卫也近不得两人之身,只能在两人周边重重围裹,混战一处。
而其他地方的狄狨军队闻听可汗元貔貅,竟然亲上战场,在此处与地方将领厮杀,也是闻报大惊,连忙从四方蜂拥而来。
元貔貅闻报,自是哭笑不得。对于众将士的忠义勇猛,他自是心感,不过如今这么一来,不是给了西州军以喘息之机吗?想来那赵不器率军出城,找自己决战,就是要达到这种效果。罢了,罢了,看来雁渡城得了这一下喘息之机,又有了翻身的机会。
既然一时拾掇不下,索性改变策略。元貔貅当机立断,命令众军加紧合围赵不器,拿不下对方城池,能够擒杀对方大将,也同样是场辉煌大胜。
狄狨众军见可汗下令,自是士气更增,疯狂地向赵不器这支万人军队攻击。只见原本围攻雁渡城的狄狨军队纷纷撤出攻城战场,改向这边涌来。
而这正是赵不器出城攻击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如今元貔貅周围援军越来越多,他已经不可能再在这场战斗中干掉元貔貅;但此际也不能回城,否则这场冲击之战就会功亏一篑,看到元貔貅军的攻击之势,他们显然也更换了策略,想要擒杀自己。赵不器亦同样当机立断,命令众军开始突围,引领狄狨军远离雁渡城。
他这支万人军队都是精选的骑兵,战斗力极强,突围之势更是勇悍,一时之间,只见狄狨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原本铁桶般的合围阵势,被冲击出了一条缝隙,赵不器领军冲杀出去,狄狨人紧紧跟随,追击而去。
雁渡城那边,此际正是压力顿减,守军则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剩余的狄狨攻城军击退。然后迅速填平和抹去对方遗留下来的各种攻击手段,比如填平敌方挖出的各种地道,烧毁敌方的攻城车等。
但是,他们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时,却发现狄狨那边又开来了一支新的大军。
领军者,正是原本应该在虎踞城作战的苏吉。此人乃狄狨第二大部落兀鹰部统领蛰木的次子,虽然年岁极轻,但是武力过人,而且极善谋略,甚得元貔貅信任和器重。这次围攻西州四城之计,就是由他和狄狨军师端木提共同制定的。
此子虽然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却是野心勃勃,早早在心中便有了许多计划,他对元貔貅也做过多番调查,知道这位现任可汗虽然武艺出众,勇猛过人,却并不擅长谋略;虽然有端木提在他身边提点,但是端木提却和自己早有默契,并不会认真为其出谋划策,而是另有打算。
如今元貔貅亲自领兵攻打西州四城中最大的雁渡,面对的是西州闻名的大将赵不器。狄狨军虽然军力远胜西州守军,但赵不器擅长军略,徒善猛力的元貔貅未必能吃得下对方,说不定这边会让赵不器有机可乘。于是苏吉早早便定了计划,派人密切关注这边的战事,自己则一边在虎踞城督战,只是佯攻之势;而自己手下兀鹰部的主力,则被他留在离雁渡城不远的地方待命。
如今见元貔貅大军果然中了赵不器的调虎离山之计,大军围攻擒拿赵不器而去,却让雁渡城这边的攻势顿缓,这正是苏吉已等待多时的良机,于是立刻亲率这支兀鹰部的伏兵,赶赴雁渡战场,掀动了另一波狂飙般的攻势。
兀鹰部是狄狨中的第二大部落,整体战斗力只稍逊于元貔貅的天鹫部。苏吉带来的这支兀鹰部军队,有三万人之多,本来就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军队,如今又都是生力军,雁渡守军却是经过了连场恶战,人困马乏;更要命的是如今主将赵不器因为时势使然,被迫率军出城冲击,助雁渡脱困,此际雁渡乃是群龙无首。
如此此消彼长之下,雁渡已是岌岌可危。
眼看着雁渡城即将城破,幸好这时西州那边又来了援军。只见远方处沙尘滚滚,呐喊声惊天动地,显然来了许多军队。
苏吉闻报大惊,又甚是奇怪:“李罡现在尚在回归的途中,按理说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而西州能够调出的军队已经全部来到这四城之中死守,为什么他们还有援兵?难道是上官无妄那厮出尔反尔了?”
前文已经说过,数年前苏吉曾跟随元貔貅前往晋安都城天阳“进贡”,当时狄狨尚未回复元气,被李罡死死压住,所以只能暂时向晋安称臣,保持了近十年的“属国”状态。但这几年来,晋安自己内部朝政不稳,战乱频生,西州李罡又倍受晋安朝廷掣肘,所以给了狄狨以喘息机会,让他们借机休养生息起来。
狄狨实力得到了迅速的恢复,甚至更胜从前,随之而来的,是狄狨人的野心和信心也重新得以恢复。于是,便利用这次“朝贡”的机会,在晋安悄悄查探所需的各种情报。
那个时候的苏吉尚只有二十岁,却早已显露出来远胜常人的野心和心机,他在晋安如鱼得水,表现得比谁都活跃,也从晋安那学了不少计谋战略。最让他疑惑的是,晋安朝的这个宰相上官无妄,已经得到了晋安朝廷的全部信任,大权在握,却似乎一门心思要搞垮晋安,这自然让有心人看在眼里,却百思不得其解。元貔貅好勇斗狠,却不善谋略朝政,对于晋安的这种奇怪时局视而不见,但却被当时随行的苏吉抓了个正着,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以和上官无妄面谈,经过一番密议后,苏吉这才恍然大悟。他对上官无妄的直觉并没有错,这个晋安朝的宰相确实一心想整垮晋安,不过他并非脑子坏了,而是他原来并非晋安人,而是在两百年前就被晋安灭国的骁骕族人后裔,如今因为掌握了大权,就一门心思想要替骁骕族复国。
已经消亡两百多年的一个民族想要复国,面临的巨大阻力自是可想而知,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晋安国内衷心一片、却又拥有非凡武力而且颇有声望的一众猛将,比如西州的李罡。
上官无妄是个聪明人,自知在如今的形势下,他并没有把握真刀实枪地干掉李罡等人,只能是动用阴谋并借助外力;而和李罡仇恨甚深的狄狨,自是他最好的帮手。
元貔貅懵懵懂懂,精明过人的苏吉,却是甚合上官无妄的眼缘,他也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并不好糊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苏吉邀请到了自己府中,开门见山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苏吉虽是年纪轻轻,却是野心勃勃,于是和上官无妄一拍即合,达成了初步协议。苏吉必会设计说服元貔貅进攻西州,并帮助上官无妄逼迫晋安国君让出江山,让上官无妄复国成功。作为回报,上官无妄愿意让出西州,划为狄狨领地。于是,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州之战。
但是,虽然双方表面上一拍即合,但彼此间都是心知肚明,这种所谓的联盟关系,完全是基于利害关系而缔结的,只有傻瓜才会将这样的联盟关系会当作友谊。一旦有了利益冲突,这种联盟可能就会随时瓦解,甚至反目成仇。
于是,当苏吉第一时间发现西州忽然又来了援军后,第一反应便是上官无妄反悔了,出于某种狄狨人不知道的原因,派兵相助西州抵抗狄狨人的攻势。
既然如此,那便事不可为,苏吉大叫一声“可惜”,连忙命令自己的兀鹰部大军撤退;同时,急忙派人赶赴前方战场,通知元貔貅等人,让他们停止追击赵不器的军队,整合军队待命。
元貔貅身边有军师端木提压阵,此人深得元貔貅信任,也和苏吉甚有默契,得到苏吉传来的情报后,立刻劝阻元貔貅等人攻击,一场恶战得以停息。赵不器绝处逢生,大感蹊跷,也大叫侥幸,连忙命令残余军队撤回雁渡城。这一连串的战斗,非常惨烈,带出去的万名精兵,已经战死了一半,只剩了五千人,而且大多带伤。
最初时,赵不器还以为李罡提前赶了回来,正好赶上了这场恶战,但回到雁渡城中一问,才知道李罡即使已经日夜兼程,要赶到此地至少也仍需两三日的时间,那么,原本已经精锐尽出的西州,为何又能派出这么强大的一支援军呢?
回到雁渡的赵不器,看到迎接他归城的人群中,竟有一身戎装的西州刺史江松袏后,先是一惊,然后又有些明白过来,惊异地问道:“难道这援兵,竟是江大人变出来的?”
他用了一个“变”字,自是因为他早知道西州刺史江松袏早已是无米做饭的巧妇,西州在李罡带兵平叛之后,现有多少军力,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江松袏苦笑一下,说道:“赵将军所言极是,这支援军正是江某‘变’出来的。”江松袏旁边尚有几名副将,见状也哈哈笑了起来,忙为他解释原因。
原来江松袏见前方战事紧急,心生一计。他也早知元貔貅性情,又知李罡将军余威尚在,对狄狨人大有震慑作用,他们赶在这个时候出兵,四方攻打,就是想趁李罡回来之前占据这边境四城;只要自己设法,装出李罡赶返的假象,或可震慑住对方。
但是,他手头能用之兵,又确实寥寥无几,情急之下,连忙点起所有能用的兵马,连州府洒扫的佣仆也都派上了,还有各处紧急调动的一些新丁,再用骡马等尾后拖帚,并配置大量军鼓,虚张声势,拼凑出了一副“大军来袭”的假象。这才果然让元貔貅震慑住了,以为李罡真个返回雁渡,所以止息了攻击。
不过江松袏自己也没能料到的是,敌方主将并不是因为“李罡回返”而下令撤退,而是以为“上官无妄临阵变卦”,深恐中计被伏而撤走了兵马。
不过不管怎么说,江松袏这一出“树上开花”之计,暂时起到了效果,惊退了狄狨人的大军,还将赵不器从重重围困之中救了出来。
听完众将的解释,赵不器大是佩服,又对江松袏再三感谢。
江松袏摇头苦笑:“这空城计,可一不可再,如今狄狨人只是被我等虚张声势暂时惊退,等他们一发觉真相,必会再度来攻。”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沉默。过了须臾,赵不器咬牙说道:“如果实在不行,我等也只有暂弃此城了,动用水火之势挫其军威,再借助地利,与其一战,等待将军来援。”众人闻言,都是大惊,却也无奈,只得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