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讶看一眼桌上的水盆,随即笑道:“何时这样体贴了?”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禾晏的心中说不出的急躁,转身便将水泼在了他床上。
“秦禾晏!”这这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禾晏咬咬牙,愤然道:“对,我就是这样的人,大人日后还是别对我太好,太好我也不知道感恩!”
她丢下水盆在地上扭头便出去了。
顾辞脸色冷到极致,她在他府上污他名誉的事他还没找她算账,她的脾气倒是来了!
谢琅正巧进来,看见一片狼藉,震惊道:“大人这是……”
顾辞从床上起身,边解开亵.衣扣子边道:“去看着秦禾晏,别让她乱跑!”
谢琅迟疑了一会,这才转身出去了。
禾晏倒是没乱跑,坐在府门口托着腮看着家丁们忙进忙出。
谢琅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莫不是府上的膳食没喂饱你,以至于秦公子手软连一盆水也端不住?”
禾晏破天荒没同谢琅争论,她也不知为何就把水给泼上去了。
就像她不知道顾辞为什么要不顾生命危险给她逼毒一样,还弄得现在让人下药牵制!
与其说她不满顾辞,其实是她生自己的气。
她当初是怎么来顾辞身边的,没有人比顾辞还清楚,她不值得他对她这样好!
所以她以后想对他更坏,好划清二人之间的界限。
禾晏越想越烦,远处传来马蹄声,谢琅抬头看去,有些惊讶看着翻身下马之人:“侯爷?”
容礼一眼便看见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禾晏,他快步行至她面前道:“你要跟顾大人去沧州?”
禾晏吃一惊,她都不知道她要跟顾辞去哪儿呢,容礼这么就知道了?
容礼一把将她拉起来道:“你还是别去了,要去也是我去。”
禾晏下意识拉住他问:“你去干什么?”
他的眉梢一挑,讶然道:“你不会不知道顾大人去沧州干什么吧?”
禾晏一阵郁闷,她的确不知道。
容礼张了口,瞧见顾辞正从里头出来,他忙越过禾晏走到顾辞面前道:“顾大人,此事事关我父王清白,我也要一起去。”
顾辞眸华闪过一丝疑惑,容礼又道:“的确不是皇上同我说的,父王也传了家书给我,此事我已同皇祖母说过,她也应了。”
禾晏算是听出来了,原来此事关乎定王,怪不得容礼这般上心。
顾辞笑容淡淡:“侯爷同我们一起上路怕是不太方便。”他走过禾晏身边,顺然执起她的手,拉着她朝马车走去。
禾晏原是想抽手的,但一看气氛严肃,便也不想闹事,只得由着他牵着。
容礼不甘心地跟上来:“顾大人和我一行不方便,那带着秦禾晏干什么?既是因公出行,也不必带丫环吧!顾大人若想有人伺候,我定王府侍女多得是。”
禾晏不禁皱眉,总觉得今日这容礼奇怪的很。
顾辞让她先上马车,回头朝容礼道:“皇上亲口让禾晏同本相前去,侯爷若要去,本相拦不住,但却不能同行。话已至此,侯爷请便。”
他说完径直上了马车,谢琅吩咐着启程。
禾晏忍不住掀起了窗帘看向外头立于丞相府门口的容礼,他若是诚心想和顾辞一起去沧州的就该再努力努力,若然不是,那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失了神,身侧之人突然伸过手来,小心撩起她额前的头发。禾晏大惊,本能而又警觉地回头盯住顾辞。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大,空垂的手有些尴尬,他随即低声道:“本相只是想看看,莫不是昨日砸坏了脑子今天才做出那样的事。”
其实昨日手上事太多,他都不曾好好看过她额头上的伤。
不过眼下看来,应该也不重。
禾晏抬手用前发遮住伤口,以为他因她将水倒在他床上之事要动怒,却不想他似乎并不想追究。她想了想,突然起身道:“侯爷说的对,你是去办公事的,我还是不去了吧。”
她说着便要走出马车外去,顾辞一把拉住她,蹙眉道:“你以为我跟他说笑的?”
禾晏一愣。
他继续道:“真是皇上要你一起去的。”
表叔……禾晏的秀眉微微拧起来。
顾辞又道:“昨日皇上不是有意的,他不知你正好要进来。因为定王封地粮仓走水一事,皇上才会动怒。”
禾晏终是震惊:“又有粮仓走水?”
连着青州那一次,已不是初次了。
此刻,什么小心思也都没了,禾晏再次坐下,认真问:“你和皇上认为和定王有关?所以侯爷才急着要跟去?”
没想到顾辞却摇头道:“有没有关系暂时还不知道,只因消息是定王自己传的,也许无关,也许……”
“也许他贼喊捉贼?”禾晏轻声接过。
他笑了,笑着笑着,又严肃起来。
禾晏心中一沉,自知正事谈完他一定是要跟她翻旧账了,她忙惊叫一声。
顾辞果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禾晏一本正经扯开话题:“糟了,我忘了和阿瓷道别!你说这一趟若去的久,待我回来它会不会都不认识我了?”
“不会。”
“怎么不会?谁给它饭吃它就会跟谁亲,说不清等我回来,它都长大了,到时候找了母狗就不爱我了!”
“……”顾辞长眉紧蹙,突然间发现真是不能与她沟通。
他在心里一叹,那些涂鸦乱写,还有早上那一盆水的事,看来就这样算了吧。
他揉揉眉心靠着身后软垫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听得禾晏大叫一声。
顾辞不觉睁开眼睛,面前之人急着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道:“药……药带了吗?”她记得张管家要她交给顾辞的,后来她打了水进去似乎给落在房内了……
她见他愣愣的不说话,心中焦急,脸色也变了:“糟了,药还在我房里!让他们停车,停……”
顾辞将她拉过去,她不慎跌入他的怀中,他顺势将她抱住,轻声道:“带了,就知道你会丢三落四,所以我让张管家去你房里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她有时候总要让他恨得牙痒痒,却总也会叫他突然觉得开心和温暖。
说到底,她都是很关心他的。
禾晏局促地推开他,红着脸道:“大人你是不是有病,人家对你越坏你就对人越好?”
人家?他讶然,这说的是她自己吗?
他浅笑看她道:“本相觉得你对我挺好的。”
这也叫好?
禾晏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说不清为何,她突然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若这都叫好,那他是没见过她从前在家时是如何过来的……
说起家,她真是想念爹和大哥。
“想什么?”突然安静下来的秦禾晏总令他觉得不安。
禾晏摇摇头,脱口问他:“你的家人呢?”她从没听他提过他的家人,她只知他有个表妹,便是死去的琼贵人。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异常,却并不避讳,只低声道:“我从小就没有爹,与娘相依为命,后来有一年瘟疫,家乡瘟疫蔓延,我和娘便打算投奔舅舅,却没想到在逃难途中同她走散了。”
禾晏吃惊问:“那你没去找吗?”
他叹息一声:“找了。”
“没找到?”
这一问,良久才听到他“唔”了一声。
也是那时候他认识了苏静芸吧?相似的命运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禾晏突然有些理解苏静芸对顾辞的执着,倘若换做她,也必定将他当做自己的一切。
只可惜,他后来同苏静芸也走散了。
“所以你一个人去了你舅舅家吗?”
没想到他仍是摇头,漠然笑道:“他们搬家了,我并没有找到。”
禾晏到底惊讶:“那你和琼贵人……”
“是后来我入朝为官,她入宫选秀才又重新相认的。”他抬眸一笑,“怎么突然好奇我的身世?”
“没什么。”她低下头,“就是想问问。”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他的一切。
“那……你怎么就入朝为官了?”
关于这位年轻的丞相,外头众说纷纭。一说他后台强大,令皇上也忌惮不得不让他做丞相。又说他顾家富可敌国,用金子砸出了一条仕途给他。
不过如今看来,这两条都不可能。
他笑一笑,轻描淡写道:“殿试之时我是状元,皇上亲封的礼部侍郎。后来大约皇上也觉得埋没了我的才华,便给了丞相的位子。”
从未想过竟是这般正常不过的升迁。
顾辞望着她略有些呆滞的神色,嗤声道:“今日是想揭本相的底吗?”
禾晏心口一震,哼一声道:“你也打听了不少我的事,就不许我打听你吗?好歹我是当面问的,总比有些人偷偷摸摸来的强!”
她冷嘲热讽,他也不生气,只道:“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没了!”她没好气,他和苏静芸的事她不想知道得太详细。也怕问了又叫他想起被他送走的苏静芸。
夜幕降临,内殿灯火明亮。
琴声透过轻纱幔帐摇曳而出,撩动烟熏几缕,令人心旷神怡。
容祁含笑轻卧在锦绣软榻上,遥望着对面华服女子道:“原来贵妃的琴艺这样好,真叫朕惊叹。”
沈琉璃拨完最后一个音,起身逶迤了一地的锦色朝他走去。
他坐直身子朝她伸手,团云广袖轻落,她将手递过去,他轻握住。
“臣妾还有一曲想弹奏给皇上听的。”她的声音低柔,似琴声般悦耳。
容祁浅声笑道:“改日吧。”
沈琉璃略微失望道:“皇上还要去御书房吗?”
“不去了。”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至身侧,手臂环住她纤细腰肢,“朕今晚留在毓秀宫里。”
湘湘进来倒茶,闻言忍不住低头一笑。
很快,内室的宫女都悄然退出去。
湘湘关门回头时,似遥遥看见简沅站在下面,她有些吃惊地跑上去,见果真是简沅,便忍不住问:“简大人何故在此?莫不是皇上龙体不适吗?”
她看简沅的脸色不佳,心中更是急躁。贵妃娘娘入宫以来今日还是头一次等到皇上留宿毓秀宫,可别又出什么岔子!
简沅清了清嗓子,负手道:“不是,本官还有事,先走了。”
湘湘总算松了口气。
简沅走几步,又回头,说不清为何,她今夜特别难受。
皇上的心思,她怎会不懂?
最可恨的是,她似乎也有些怀念当初禾晏在他身边呆呆喊他“表叔”的样子了,那段时间是她见过皇上最开心的时候。
往后还会有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