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阴气重,常招引游魂,被称为木中之鬼。寻常家院少有种植,而在西凉山的山腰深处,则错落有致地种满了槐树,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槐园。
槐园中心有处庭院,名为弓月庐。庭院中住着一个人,一匹狼,还有一个阴魂。
午夜,皓月当空。
也许是中秋节的缘故,月亮比平时大了些,也圆了些。月光洒下,门额上弓月庐三个字看得更分明了些。庭院中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白发人和一位身着白衣的绝美女子一同品茗赏月。当然,赏月的不只是人类,草芦屋舍,飞檐四伸,屋顶上一匹巨大的白色雪狼也在静静地凝望那轮明月。一对狼眸,无比明亮,倒映着明月和暗云。秋风拂过,带起一阵寒意,雪白的皮毛也随风飘动。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悠长的鸟鸣声,一只散发着金色光晕的飞鸟由午夜的天际飞向弓月庐,拖着长长的羽尾,绚烂夺目。
轮椅上的白发人,看见飞鸟,随即掐指行卦,占卜吉凶。
“是行天雀。”一旁的白衣女子轻声低语。白发人已经算出结果,无奈地摇了摇头。
屋顶上的雪狼听到鸟鸣后,眼中随即闪出了喜悦颜色,仰望明月,一声长长的狼嚎,响彻山野,像是在呼应行天雀。飞鸟听到狼嚎,加快了飞行速度。雪狼不再安静,它原地快速地转了一圈,再次望向那金黄飞鸟,颇显焦急。眼中满是喜悦,期望和激动。
可事与愿违,雪狼眼中的喜悦马上变成了遗憾和疑惑。行天雀在屋顶上刚一飞落,瞬息间化作了一团耀眼金光,消失不见。没有寒暄客套,没有目光相遇,也没有雪狼渴望要见的人。再俯首定睛时,眼前多了一个男婴,男婴裹在襁褓中,睁眼微笑,很是可爱,脖颈系着一条项链,上面嵌着一块黑色古朴的石头。
忽然间,男婴周身闪出五色光芒,细看之下,才知是众多形状各异的符文。这些符文围绕着男婴开始快速旋转,最后汇成一道光束,被项链上的黑色石头吸收。
一切归于平静,连微风都静止了。
雪狼再次望向天边的明月,长长地哀嚎。
。。。。。。
自此,弓月庐多了一名男婴,名叫叶青。
弓月芦的主人叫袁破,一位曾经叱咤东土的风云人物。本应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当打之年,现如今却是身残体弱,隐居山林。本应是俊朗无比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现如今却是满头银发,屈坐轮椅的老者。虽是如此,袁破的精神并不萎靡,貌似老者,却不现皱纹,一脸的仙风道骨,神采飞扬。
袁破隐居弓月庐,不修仙,不问道,也不钻研什么功法秘籍。每天做的最多的事便是抚琴读书,观天赏景。无论他做什么,一直有位白衣女子伴其左右。
无论袁破去哪里,却从不踏出槐园半步。
随着叶青的到来,袁破的兴趣爱好便多了一件,那就是教导叶青。
袁破与叶青以师徒相称。十数年来,自叶青知事起,袁破便教他学武识字和修为造化之术。
槐园的槐树与寻常槐树不同,被称为血槐,槐花常开不败,花的颜色并不是白色,而是一种十分舒服的淡粉颜色,成串地挂满枝头叶间,极是好看。完全不像夜间那般的阴森恐怖。园中绿草漫地,花藤攀附树木,透着一股浓郁的生机,阳光洒下,恰如其分地抵消了血槐的阴冷之气。
叶青的日常功课便是在这槐园中修习结印画符的心法和身法,师父讲槐园是天地灵气的疏通处,有助于凝神聚灵。叶青修的是五行,五行之理,事关阴阳,形关天地。在五行师眼里,联结天地阴阳的关键便是灵符,这灵符就好比一种能与天地能量沟通的语言。
天下修真大派,论人丁实力来讲,五行门只算的上一个旁门小派,但五行师在城防战事中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而数量却是屈指可数,物以稀为贵,五行门在东土的声誉是极高的。
叶青默念聚灵心法,拿着师傅赠与的朱笔,不倦地在符纸上书画。但无论如何努力,他的笔尖始终没有半点灵气,被他抛向空中的灵符也没有半点灵力。
叶青起初并不甘心,苦练不辍。
炎炎烈日下,他在手指结印、抛符飞空。
暴雨冲刷下,他在手指结印、抛符飞空。
夜色星空下,他在手指结印、抛符飞空。
春光烂漫下,他依旧在手指结印、抛符飞空。
。。。。。。
乍看之下,就像一个在林间山呼万岁,撒纸言欢的愣头傻小子。
十数年来,符纸撒了一地又一地,手指结印、抛符飞空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所写之字也越来越俊秀,但除此之外,在修真这条道路上叶青没有半点进展。他开始习以为常,心中默认了毫无修行资质的事实。
同他一起倍感失望的还有雪狼。每次叶青在槐林中炼习功法,雪狼都会守在一旁。起初雪狼的眼神充满了认真与鼓励。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雪狼的眼神从鼓励转为失望,从失望转为无奈,直到最后转为深深的困意。每次叶青使出那毫无灵气的修真招式,都能将雪狼催入梦乡。
然而师父却毫不在意,依旧鼓励叶青修行造化之术,从心法教到功法。既然是师父要求,叶青便无从拒绝,因为在他眼里,师父就好比自己的父亲,叶青,要听父亲的话。
虽说叶青在修行之路上没有造诣,但在体术方面却是天赋异禀。叶青天生神力,力挽千斤。曾徒手与山间群熊搏斗不落下风。
在袁破的书屋里,最多的书籍并不是修真功法,而是各种体术武功,如七星步,破军拳,叶家枪等等。这些武功路数并不常见。民间多以修真修仙为荣,少有耍拳弄剑者。除此之外,更多的便是逸闻趣事的书本,如山海志,古今杂考等等。
叶青对于这些书籍,兴趣颇深,经常深夜品读。
雪狼最喜欢跟叶青去槐园外的摩天崖,在那里,叶青习练的不是什么修真功法,而是袁破书屋里的那些拳谱剑法。看叶青的动作飘逸潇洒,尤其是那套太极剑,如神似幻,恍如仙人。完全没有看他画符结印时的困意。
虽然这些拳谱剑法不讲究什么聚灵筑基,只是单纯的体术缠斗技巧,但在叶青看来是那么的神奇与精妙。
空闲时,叶青会在崖边抚琴吹箫,微风拂过,潇洒自在。这也是雪狼喜欢来摩天崖的原因之一。
袁破也很乐见其成。虽然让他不忘修真之术,但也鼓励他习练各家体术武功。
袁破并不像大多师父那样,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袁破喜欢开玩笑,尤其是逗身旁的白衣女子开心。
每次吃饭的时候,袁破都会给白衣女子讲一个不同的笑话。
“问:你姓啥?”
“答:我姓魏。”
“问:魏什么啊?”
“答:不为什么,我爸姓魏我就姓魏。”
袁破讲完,叶青并不觉得有多好笑,但为了不让师傅尴尬,还是勉强咧嘴一笑。但见白衣女子在一旁掩面偷笑,叶青深感她笑点实在太低。一旁吃独食的雪狼深感无聊,不时白眼撇撇无聊的袁破。袁破见白衣女子一笑,随即动筷给她夹菜,开心吃饭。白衣女子则会马上给叶青夹菜,轻声说着:“青儿,多吃些。”
白衣女子便是叶青的师母,袁破的妻子,秦无霜。叶青知道师母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驻留民间的阴魂。因为光照之下,师母并没有影子。只是为何阴魂会在晴天白日之下行走自如,甚至像人类一样饮食起居。让他颇感不解,要知道,阴灵在日光下最多存在半个时辰,即便是修为强大的阴灵最多也只能维持两个时辰。像师母这般没日没夜的存于世间,当真是造化奇迹。
叶青心中疑惑,也曾问起此事,师母微微一笑,转而问叶青:“青儿,你可知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得道长生,久存不灭。”叶青十分肯定地答到。
“没错,世间修真皆求长生。然而天道循环,有生便有灭,有灭便有生。你师父天资过人,一生桀骜,却不求长生,只求相守。”
“那修真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呢?”叶青感觉师母所答非所问。
“是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