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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都城长安,曾经是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大都市,但到隋朝建立时,由于历时太久,屡经战乱,已经残破不堪,而且宫室形制狭小,与泱泱大国的威仪不符。同时,因数百年城市污水沉淀,壅底难泄,生活用水多受污染,水质咸卤,难以饮用。另外,当时的长安城北临渭河,而渭河不时南北摆动,城市有被水淹的危险。也许忧患于此,隋文帝杨坚曾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水来淹,心情很是不爽,从而下定决心,于582年下诏,任命左仆射高颎为营建新都大监,太子左庶子宇文恺为副监,太府少卿张煲为监丞,开始营建新都。高颎因为忙于其他政事,真正的负责人其实是宇文恺。
宇文恺字安乐,555年出生于长安,祖上是以武起家的鲜卑贵族。父亲宇文贵从小喜欢武艺,成人后从军作战,屡立战功;宇文恺的两位兄长,也都军功显赫。因此,宇文恺在两岁就被赠爵双泉县伯。然而,渐渐长大的宇文恺和父兄截然不同,不喜欢弓马刀枪,而喜欢博览群书,稍长,视建筑为最大的爱好和志向。杨坚称帝,大肆诛杀北周宗室宇文氏家族。最初,宇文恺也在被杀之列,但由于宇文恺家族与北周宗室宇文氏并非同一祖先,而且其兄长宇文忻拥立有功,兼之宇文恺才学出众,尤其建筑方面的才能无人能及,从而被杨坚网开一面,得以保全性命。
宇文恺领命之后,将原长安城东南的坡原选定为新都地址。而且从选址到设计施工,到最终工程竣工,仅仅用了十个月时间,就建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城。宇文恺在建筑方面的能力和成就,的确独步天下。
建成的新都,以龙首原以南的六道坡原为核心,由宫城、皇城、外郭城三部分组成,完全采用东西对称布局。皇城比郭城高,宫城又比皇城高,且皇宫殿宇、政府衙门和寺庙都高高在上,凸显皇权的至高无上和神圣威严。
宫城位于城北正中,是隋文帝处理朝政及皇室居住的地方。正殿大兴宫东西宽1285米,南北长1492米,面积约两平方公里。宫内由南向北分为前朝、后寝和苑囿。前朝的正殿大兴殿,为早朝之地。四周有廊庑围成的巨大宫院,东西两侧建有官署。后寝的主殿中华殿,为隋文帝杨坚和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起居之所。周边有万春殿、千秋殿、甘露殿、神龙殿、安仁殿等,供皇室其他人员居住。苑囿位于最后,供休闲游玩之用。
皇城又叫子城,位於宫城南面,与宫城以横街相隔,是宗庙和各署衙门所在地,有太庙、太社,以及六省、九寺、十八卫等宫署。其中,太庙与太社各在东南与西南,遵循“左祖右社”之制。皇城内无民居,同样体现皇权至尊之意。
外郭城即京城,主要为集市和民居。同时,开渠引水,挖掘湖泊,使其周长达360多公里,面积80多平方公里。是汉代长安城的2.4倍,比同时期拜占庭王国的都城大7倍。
杨广随杨约和李渊由南面明德门入外郭城,由外郭城过朱雀门进入皇城,再由皇城经广阳门进入宫城。但是,他们进入宫城之后,没有去专门用于议论政事的大兴殿,而是径直去了父母起居的中华殿。
未进中华殿的大门,杨广就远远看见母亲等待在院内。于是紧走几步,进了大门,尚未到独孤伽罗跟前,便跪拜在地上,嘴里说:“儿臣拜见母后!”
独孤伽罗急急忙忙移步过来,一面扶杨广起来,一面笑意盈盈地说:“英儿快点起来。让母后好好看看。”边说便伸出手来抚摸杨广的脸,眼里隐隐闪动着泪光。
杨广难得地羞赧一笑,握了母亲的手,和杨约、李渊一起向内走去。
进了内厅,桌上已经摆着酒菜,杨坚一个人坐在桌上。
杨广赶紧上前跪拜,说了声:“儿臣参见父皇!”
杨坚轻轻挥了挥手,说:“起来吧。”
杨广再次行礼,起身肃立。
杨约有事告退,李渊也跟着要走。独孤伽罗说:“叔德,要是没特别的事,不妨坐会儿吧!”
杨坚也说:“都是自己人,不用拘礼。叔德,你就陪广儿喝几杯吧!”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李渊谢礼道。
独孤伽罗说:“什么陛下,什么皇后娘娘?这又不是朝堂之上,叔德就不要拘礼了。那样太生分。”
“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叔德兄就不要拘礼了。”杨广边说便把李渊拉来坐到桌上。
于是,四个人开始坐下喝酒说话。
杨坚拿了一杯酒,对杨广说:“广儿,我敬你一杯!此番伐陈,你辛苦了。”
“谢谢父皇!都是儿臣分内之责。”杨广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稍停,独孤伽罗也敬杨广说:“英儿,你克竞大功,可喜可贺。为母也敬你一杯!”
杨广谢过母亲,说:“我大隋伐陈,乃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之举。仰仗父皇德威、母后雅量,儿臣不过是履行本分、举手之劳罢了。”
“世人皆言陈叔宝宠妃张丽华,乃绝色美女,世间无双。英儿该是见过?”独孤伽罗突然问起张丽华来。
杨广知道,母亲虽然特别交代了高颎,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虽然自己同意杀掉张丽华,实属无奈之举,此刻想到张丽华临死的情状,心里还是免不了隐隐的不痛快;但是,既然母亲再次问起,也就不动声色,故作平静地说:“回母后,那张丽华,儿臣见是见过的。只不过,世间传言大多不足以信。张丽华美则美也,但绝不是什么世间无双的绝色美女。”
“皇后为何别的不问,倒问起陈叔宝的宠妃来了?”杨坚问道。
独孤伽罗面色一紧,迅即又微笑着说:“臣妾听说,那张丽华不仅美若天仙,而且歌舞才艺妙绝。臣妾就私自想把她留在宫中,也好替陛下解解闷。”她尽量让自己语调温婉,态度诚恳。
杨坚似乎也是极为诚恳地说道:“朕有你相伴,此生足也。哪里用得着别的女子来替我解闷。”
独孤伽罗闻言,心底稍安,正想说什么,不料杨广起身正色说道:“禀父皇、母后,儿臣已经将那张丽华处斩了。”
独孤伽罗本能地将手掌放到胸口,却张大了眼睛,故作惊讶地问:“英儿,这是真的吗?为何好端端的一个美女,你要将她斩了呢?”
杨广回答道:“我大隋伐陈,乃是替天行道。张丽华出身卑微,却以女色迷惑陈叔宝,致使陈叔宝荒废朝政,奢靡淫逸。陈朝国灭,张丽华乃是首恶之人,不杀不足以安定江南人心。”
杨坚禁不住击掌叫好道:“广儿说得好!你能这么想,朕甚感欣慰。”
杨广说:“多谢父皇夸奖。儿臣能有寸功,皆因父皇、母后教导有方。”
独孤伽罗终于完全安心,却仍旧故作惋惜地说:“英儿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一个绝色女子就此香消玉殒,终究令人惋惜。”
终于李渊向杨广敬酒,他说:“晋王此番率军南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势如破竹,居功至伟。末将敬晋王殿下一杯!”说罢,先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干二净。
“叔德兄,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早已情同手足,哪容得你如此客气。”杨广一边这么说,一边还是把杯中的酒一口喝掉。接着又说,“此番南征,之所以能够马到成功,全凭我大隋将士忠心报国,舍命冲锋。我哪里有什么功劳呀?”
杨坚忽然放下手里的酒杯,正色问道:“广儿,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禀父皇,儿臣确是这么认为。绝无虚言。”杨广答道。
“那好。”杨坚说,“知道朕为什么今天急着召你进宫吗?”
“儿臣不知。”杨广答道,“请父皇明示!”
杨坚说:“你的上表我已经看了。我今日召你进宫,是想知道,对韩擒虎、贺若弼,你觉得该如何区处为好?”
杨广说:“儿臣不敢妄作主张。一切全凭父皇旨意。”
杨坚仍旧不动声色地说:“这里也没外人,你就不要言不由衷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杨广脸上稍有愧色,于是说道:“恕儿臣斗胆。儿臣以为,统兵之道,在于军纪严明,赏罚公正。韩擒虎、贺若弼固然有功,理该奖赏;但违反军纪,照样惩罚。”
“如何惩罚?”杨坚紧接着问。
杨广答道:“韩擒虎约束部下不严,是为过失。我已罚他半年俸禄,用以抚恤那两位部下的家属。他本人也表示口服心服。”
“贺若弼呢?”杨坚问。
杨广略加思考,极其认真地说:“至于贺若弼,公然违抗军令,性质极为恶劣。以儿臣之见,必须依军法从事。”
杨坚转而看着李渊,问道:“叔德,你觉得呢?”他一向对李渊极为爱抚和欣赏,韩擒虎和贺若弼之事,想必李渊早已是知晓了的。
果然,李渊见杨坚问自己,从容应道:“晋王所言,甚是有理。不过,韩擒虎和贺若弼皆为当世名将,如何处置,还得从大局着眼。”
杨坚不置可否,却又问独孤伽罗:“皇后之意呢?”
独孤伽罗说:“臣妾以为,民为国之本,将为军之魂。韩擒虎和贺若弼不仅是当世名将,也皆为国家之栋梁。此番伐陈,他二人更是居功至伟。所谓成大事不拘小节,我看重赏是应该的,惩罚就免了吧。”
杨广情绪激动地说:“母后,儿臣以为,韩擒虎约束部下不严尚可以谓之小节;可贺若弼抗命不遵,怎么还算是小节呢?”
杨坚分别看了三人一眼,正色说道:“你们所言,都有各自的道理,无所谓对错。但朕以为,还是叔德说得好。大局着眼!什么是大局?江山社稷才是大局。江山社稷的长远未来,才是大局中的大局!”
见三人都在仔细聆听,杨坚接着说道:“广儿所言,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固然很重要,但是,再好的军纪,再重要的命令,都必须以将士为重。皇后所言,民为国之本,将为军之魂,诚然无差,但也得统驭有术,否则,江山社稷夫复何存?”
独孤伽罗、李渊齐声说:“陛下高见,全凭陛下作主。”
杨广也跟着表态:“儿臣一切全听父皇安排!”
“此事朕自有安排。”杨坚对杨广说,“广儿,你鞍马劳顿,多有辛苦。今日天色不早,你且先回营去吧!”
杨广领命,向母亲告别,回骊山军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