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那个男孩百无聊赖的站在学习标兵榜前，像是在等人。女孩沿着大操场朝他的方向走去，经过他的时候，她的喉咙震动出一种浑厚低沉的声音，好像在她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男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或者在她的命令之下突然以某种特定的形式现身。
那是一种变相的自恋。她不管对方是否有动心的可能，潜意识都习惯性的要去做那种不讨男生喜欢的事情——比如不温柔以及其他的“不女人”或者应该说是“不女孩”。
她担心会被人喜欢，担心招惹麻烦，其实更多的是担心变化。况且，她根本就记不起开学第一天的那个后脑勺。
缘分本就微弱，还要被人消磨，无可奈何之事，大抵如此。
她靠近，再靠近。他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他看着她手舞足蹈，看她谈笑，又看她若无其事的从自己的身边侧身而过。他虽无意搭讪，视线却被她牵引。他有些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
远山之上，晚霞的光芒并不刺眼，甚至有些温暖，却让人鼻头一酸。她趴在桌子上，用手背撑着下巴。橘红，橙黄，淡黄，殷红还有童年那片泥土的颜色。眼前的风景并不单一，似乎属于渐变与突变的结合，瞳孔定格的方式不能决定风景的存在，却恰好赋予千变万化的姿态。
走廊上空荡荡的，教室里也只有两三个学生，但是并非鸦雀无声。虽然闻到一股寂寥的气息，其中却包裹着热气。太安静，或者太热闹，才会突然寒冷。
她并不好奇谢敏姗还有其他的人现在身在何处，又都在做些什么，只是想到自己一会儿要单独就餐，她有点不习惯，这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把。
她仍旧趴着，百无聊赖的放空，瞳孔映入颇有好感的陌生、又逐渐熟悉的背影，真是意料之外的消遣。就算不是月老，也不可能只是偶然的路过。她偏着头瞥见那边依次排列的那些重点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男孩也在五楼。
她没想改变姿势，只是坐着，就那样看着，就那样看着他一路优雅的经过，她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她在看他。
一天的疲累累积起来，一时半会儿真的难以消退。那个男孩伸手脱掉外套，顺势挽在右手臂弯上。微风拂过，他整个人都泛起柔和的光芒。
也许是银白色的外套，也许是纯粹的幻象，留意到他没有染发，也没有卷发，上衣的扣子居然也扣得那么工整，女孩颇觉惊讶。
“这么帅的男生，明明应该张扬，明明应该很酷，怎么如此淡然，可又好像不是冷漠。。。。。。”
她总不看好长相颇佳的男生，总觉得他们肤浅不堪，经不起琢磨。但是，他好像有些不同。至于那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实在是无从得知。
虽然不确定他的性情，那背影却实在好看，她的视线便一路跟随，直到美好的画面忽然消失，一股温柔的气息逃逸而来，她深深吸进一口甜蜜，都还是不舍得睁开眼睛。
固定的课表，模式逐渐固化的习题，淡而无味的感觉试图充斥大脑神经，害她昏昏欲睡。一天的时光在阳光下晒得悠闲而懒散，却也脚步急促走得飞快。她百无聊赖的回到寝室，刚一爬上床就撞见谢敏姗瞳孔发光的脸。
“你那个初中同学肯定喜欢你！”
谢敏姗一边问她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她那张还稍显稚嫩的鹅蛋脸。
“有男生喜欢我，你才对我这么有兴趣么？”
起初她被问得有些反感，思量过后又好像不确定那种情绪，因为不想直说怕将来后悔，所以她只是很疲惫的反问。
“哪个？”
“笑得很灿烂，还跑得很快的那个！我们打电话给你初中的那个女同学嘛，问问她当时打算跟你表白的男生是不是他呀！对了，不如叫他小黄！”
她怎么感觉谢敏姗整个人好像都泡进了蜜罐子里，虽然甜得都发腻了，那甜味还是很难让人拒绝。
“小黄？好像狗哎！”
“哎呀！就叫小黄！我那个就叫小绿！”
她原本已经疲惫得就要倒下，却瞬间打了鸡血。
“你那个？！你哪个呀？”
她确实来精神了。
“就是他呀！喜欢穿绿衣服的那个呀！”
她盯着谢敏姗的眼睛，等她说出“那个”的名字。
“就是副班长嘛！”
谢敏姗一说完就娇羞的低下头去，女孩倒是突然感觉事情会越来越有趣。
“一黄一绿，你记得化学课上老提的那个黄绿色气体么？哈哈！就是氯气！”
谢敏姗抬起头看着她，心想这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
“那就是氯气组合呀！也就是说你同意了呀！”
她一边说一边递出手机，欢快的催促。
“来来来！快打电话！”
“嗯，好呀。”
女孩微皱眉头，想了一会儿，反身摸出褥子下面的一本小册子，上面记有一些联系方式。当时只是敷衍的记下，她真没想过还会再打过去。过去全部都过去。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生活。
也算凑巧，那个女生没有换号码。三两句就结束的对话，她们显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却都犹如孩童咀嚼蜜糖一般兴奋起来。女孩隐约的意识到异性话题在眼前这个女孩与自己之间所起到的奇妙作用，她便继续追问小绿事。一来二往，两人聊得不亦乐乎，几乎忘了时间。
另外一个女生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
“下周马上就要举办运动会，这几天还是经常下雨！”
谢敏姗很自然的回答。
“雨滴很小！”
“但是地面也湿了呀！”
那个女生双手叉腰往后翻着身子，往上铺看着。谢敏姗则躺在床上一边给家人发短信，一边听她说话，猛地想起似的抬起上身，轻轻拍了一下刘紫燕——也就是那个女生的肩膀。
“哎！你参加什么呀？”
“嗯！这个嘛！女子铅球，一百米短跑，还有女子组四人接力。”
“哎哟！这么多！哎？你初中的时候是不是得过很多奖呀？很厉害嘛！”
刘紫燕连连点头，又突然摇头。
“学校有很多很厉害的特长生，校队的哎。。。。。。嗯？不过校队也不一定！嗯！这一次希望得到好的名次！”
“对嘛！不要太谦虚，加油啊！”
谢敏姗和刘紫燕对视良久。女孩在旁边一直低着头整理衣服，她不想报名，也不想理会，只是她听得很专注，进入这个班级以来，她从来都没有和除了谢敏姗之外的第二个人聊得那么起劲，谢敏姗却显然不止于她。也许是她多想了，但是那一瞬间她真的难以承受被人取代的滋味——那么强的占有欲，不是她的就完全不是她的，是她的就只能是她的——像个不正常的人。
她很后悔自己的沉默，可就是无法开口，无法与那人势均力敌，因为害怕自作多情，甚至企图在那段感情中不辞而别。反复的挣扎，表面的平静，她终于压制住消极的情绪，选择若无其事的结伴而行。
运动会期间，无课可上。
她挽着新发的蓝条校服单独游走在红色跑道旁边，在那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激动人心的百米赛跑，她漫不经心的找过一圈，并没有发现小黄的身影，很快也就作罢。
头顶阳光暴烈，从心底溢出的无事可做的疲劳越发沉重，她抬起头望向前方拥挤的人群，听他们东一嘴，西一嘴不停的争执。
“混蛋！是他判错了！！”
“我比你懂！我心情不好，不想再多说！”
“我才不爽！你就说你改不改？！”
火冒三丈的场合，十分契合于那日火辣的天气。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在转弯处停下了脚步。
“我明明在那个女的前面！你怎么记的啊？！”
“有没有搞错！”
“真的是她！”
刘紫燕正双手叉腰，略显野蛮的跺脚。女孩的视线扫过她的脸，不禁错觉那是一颗饱满的红苹果，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但是对她而言有些强悍。她微皱着眉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敏姗会对这个女生感兴趣。她又继续张望了片刻，转过身就要离开。
“没在？谢敏姗到底去哪里呢？”
换个地方悠闲的走，很随性的找，她很享受那个过程，不是非要找到小黄或者谢敏姗才肯罢休。在那个阶段，她想见的人其实不多。转学后搬了家，有些世界，她不得不独自抽离。人在黯然神伤之时会低着头，掩耳盗铃的隐藏，却藏非所藏。
既然找不到，又何须再找。
她有些乏了，回过头望了一眼看台，那一群人还在烈日下煎熬着。那个叫卢小鱼的女生突然站起身来，闯入她略显疲惫的瞳孔。她看见卢小鱼也撑着腰站着，当时就忍不住想笑——刘紫燕的撑腰是力量，而卢小鱼则是可爱的典型。
军训的时候，她和卢小鱼站得很近，因为身高很相近。她当时并没有记住她的名字，只是对她的眼神印象深刻，因为她觉得那是一种貌似轻蔑却是真正无邪的眼神。日子在走，时针一圈圈的重复转动，卢小鱼的轮廓日渐柔和，女孩也开始觉得她有些熟悉。
第一节化学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聪明绝顶的中年男老师在打铃瞬间走入教室。只见他一屁股坐下去，紧接着就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而后，他抬了抬眼镜，翻了翻备课本，又掂量了一下指尖的粉笔，这才猛然站起身来，刻意咳嗽了几声，又继续清了清嗓子，众人还以为他要讲课。
“卢小鱼！你爸也在我们学校教化学吧！”
“额。”
卢小鱼显然吓一大跳的神情，女孩至今记忆犹新。
“小鱼，小鱼。”
那个名字她念完又念，只因羡慕只有七秒记忆的鱼——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做了那样的选择，那样空白的生活着。
走近看台，她挑了一个人少的位置席地而坐。
别人的对话她本无意偷听。
“你的那本，看完了记得借我！”
卢小鱼一边挥手一边朝夏芝喊话。
女孩分明已经陷入那段对话，她居然自问起来。哪本书？什么书？
夏芝很快站起身来对着卢小鱼招手。
“是哪本？夏茗悠新出的那本么？”
卢小鱼越来越兴奋的样子却让尚悬月忍不住叹息。
“对对对！！！快点啊！快点！”
她不懂她们的兴奋，不懂她们的交流。看书？她为什么看书？
问号太轻或者倦意太重，阅读的自觉死寂般沉睡，意识的混沌态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单一的前进步伐也许早已准备停滞，只是当事人并不自知。
答案散落四方，疑问却在暗处无法点一盏亮光，助她踏上探寻的小道。如若依然一心逃向学习，长久的屏蔽让她错失的将不会只是感情，那势必会变成分数根本无法偿还的巨额欠款，拖累灵魂的滋养与成长。
只是她不知道，也没有人提点，没有人指导。
四周传来的广播都已接近疲软状态，运动会的第一天就这样顺利结束。
同学们困在教室里等待许久，班主任才慢吞吞的现身。
“运动会开场舞，还记得吧！那就是竹竿舞！大家在心里要有一个准备！以后啊，要练好！”
他笑盈盈的摸了摸脑袋，又提了提裤子。
“等到高二，要有学长学姐的样！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一定！务必！我们一定要把竹竿舞跳好！要跳得比他们好！”
“好！”
“吃完饭赶快回来！大家按照新的座次表换位置！我们也要和不同的同学熟悉熟悉，好吧！”
“好！”
一群人又一次疲惫不已的扯开喉咙。桌椅上面到处丢满了蓝色条纹的新校服，每一件都姿势各异。人群相继涌出，要么去食堂，要么去小卖部，也有干脆回寝室倒头就睡的家伙。
学校大铁门外面站着两三个提着美味的中年男女，他们正焦急的等待着子女的到来。
女孩冲到那附近的小窗口排队充卡，谢敏姗还是不在。
她踮起脚尖，往前张望着，想看看到底还有几个人才轮到她。她不饿，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不想等。谢敏姗在哪里？好像好久都没有看到她了。
她望着窗台下沾有油污的墙壁发着呆，值班的中年妇女将一卡通递回给一个男生，然后探出个头来，又挥了挥手，又连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谢敏姗会对她笑，会对刘紫燕笑，也会对越来越多的人笑。她自动退出，单独守在遥远的国度，等一生一世唯一的爱——友情或者爱情，她没有算上亲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