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第一年接待来祭奠的人,其实也不多,只有程若然,他每年都会来,他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不知是他生性如此,还是昔若阿姨教导的好。他从未见过我的妈妈,却能终其一生对她持有不管是在他看来还是在外人看来最真实的敬爱,他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但每一次都会对她说:谢谢你阿姨,你给了妈妈幸福。在他之后来了一个我多年不见的人——刘云浩,他说他这次来是为了我爸爸,不是我妈妈,我想就算他是,我也不会赶他走。
他也变得老了,再没有往日的荣光。记得跟他最亲近的时候是读大学的四年,那个时候我总是光顾他的豪华别墅,他总是说我是第二个到过那里的女孩,我问他第一个是谁,他说是一个比我还要高冷的漂亮女人,只不过要比我爱笑。我不明白他所说的高冷是什么意思,就问他:“高冷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我摇头表示不知。
“现在的小年轻不都是这么说话吗?为了能和你顺畅的交流,我还特别的了解了一些网络流行语呢。”
“网络语言吗?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所谓的学者专家们呼吁学习古汉语文化,传承传统的时候流行起来的网络语,算是中国语言史的革命呢还是一种新式的复兴呢?”
“我没有要和你交流文化的意思,也不会这么做。只是怕和你交谈起来有代沟罢了”他笑着说。
“这个不用担心,我不是那种和别人交流有代沟的人,不管是小孩还是你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他大笑,我只是喝着他特地为我准备的红酒。想必那个女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交往过很多女孩子,记住的却不多。后来才知道是高靓阿姨。我见过她,她的确有很大的气场,她也的确爱笑,但是别人的笑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最好的方式,她的笑总给我一种隔膜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子承父业,做的也不错,没有结婚,却始终没有停止过谈恋爱。他和不同行业的女孩谈恋爱,有模特,刚出道的歌手,在校的大学生,他说:人活着短短几十年,最后都是为爱而死,我宁可爱的多一些。我总是嘲笑他这句话,是真的嘲笑,死去的方式很多,我却不明白什么叫都是为爱而死,他说爱的多一些,但我知道那不叫爱,是伤害,而且是自残式的伤害,因为对于和他一起拍拖的女孩来说,她们都是带着金钟罩来到他身边的。我们学校也有很多这种女孩子,多是漂亮的,人们总说年轻是资本,对于女孩来说尤为明显,尤其是漂亮的女孩。我不理解,但不排斥,因为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错,也涉及不到人们鄙夷眼光下所说的道德观念。这就像是自由市场经济下的一桩买卖。相反的,我觉得这一现象应该得到发扬提倡,或许对降低婚姻离婚率有所帮助。
“有没有谈男朋友?”每次去他那里他都会这么问,在第六次的时候,也是我大三的时候,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爱你吗?谈恋爱的时候要小心,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很多男孩子只是把和女孩子的交往当做是朋友聊天时的谈资。要明确的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还有自己要的又是什么。”他用警告的语气告诉我说。
“你怎么确定,女孩子就不会这么做呢?”我只是看着高脚杯里的红酒,冷冷的说道。当我看到他诧异恐慌的眼神时,继续说:”放心,我不会的。他是一个老实的男孩,追求我将近一年了。“这个老实的男孩就是我后来的丈夫,是一个勤奋努力的人,更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家里兄弟两人,他是老大。经着贫穷劳苦走过了二十多年,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给他家里盖了新房,用我爸爸给我的积蓄买了新的家具,我们在工作的城市也有了自己的房子,每月支付着买房的贷款,这是让我生活感到充实的一个原因。后来在工作的压力之下,我们慢慢的走向了反方向,我在想可能我们一直都在彼此的反方向上行进,只不过在擦肩的那一刻错误的以为我们可以彼此靠着肩膀走完未来的路。他忙碌的原因是必须忙碌,这样才能维持生计,我忙碌的原因是喜欢忙碌,这样才能让我忘记生活,本来这也没有什么,至少都在忙碌中的间歇可以相互依靠。直到他妈妈逼迫着我们要个孩子,我不想要,我还不想做妈妈,可是他也觉得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还说:你爸肯定也会着急的。我不知道我爸爸是不是也在着急,我只知道我爸爸不会逼着我做妈妈,他理解我的痛。我们就这个问题争吵的次数变多了,又一次在争吵中他问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那个有钱的大款?你现在还敢说他不是你干爹?那天正是我被下属踩着肩膀上位的那一天,那是我的一个小我两届的学妹,刚来公司的时候整天的学姐长学姐短的,给我买咖啡,打饭,从不收我的钱,每次发工资的时候,我会请她吃一顿饭,还总是在上司面前夸赞她。慢慢的把她夸到了上司的床上,这本不该怪她,是自己拒绝了曾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我没有理由也剥夺别人选择的权利。可是,当本该属于自己的名字换成了她的,内心多少还是有一点气愤,不,不是一点,可能更多。这是我的人生目标,那个时候我坚决的这样认为,我努力的从家里逃出来,走了这么远,我早就决定自己的一生要在繁华的都市度过,不会像钟晴一样在农村耗费自己的青春,辜负国家的栽培,我想尽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坚强的走到现在,可是那一晚我崩溃了,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下了爸爸都不喝的白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醉的不省人事,然后接到程若然的电话。丈夫口中的干爹我理解那是什么意思,不是传统的那一种,尽管刘云浩确实是我心目中的干爹,他疼我,关心我,照顾我。我伤心的不是丈夫的不自信,也不是不信任我,而是不理解我,如果我只是需要一个有钱人来供我吃穿,我何以不找一个年轻的富二代,为什么找个老头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不会相信刘云浩也会结婚,高兴的结婚,并不是父母逼迫,也不是他让人家怀孕。新娘是一个学习经济管理的高材生,读大学的钱是他资助的,但是不同于其他女孩从他这里得到的资助,他们之间没有买卖。女孩是一个来自大山的姑娘,他在她的校园等待别的比她漂亮的女孩时见到她,那时,她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学习,他说他就是被那双认真的眼睛吸引感动,才会资助她完成学业,才会和她结婚。理由很简单,能做到对自己负责的人,才会真的对别人和事情负责。她知道除了自己他还以其他相同的方式资助过很多其他的女孩,每一个都比自己漂亮,可是她还是选择了和他结婚,她说正因为如此,我才同意和他结婚。理由同样简单,这么多女孩,他选择了自己。
”恭喜你,不过说真的,我没想过你会结婚。“
”为什么不呢?我不像你父亲痴痴的守着一个坟墓过一辈子,也不像叶枫,在自己爱人结婚当天开车冲进河里。“爸爸说叶枫叔叔的车从桥上掉到河里是事故,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刘云浩的说法更合理呢?每个人都为爱而死,刘云浩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了,我们都在真情的付出之后,或心怀遗憾或心满意足的离开自己最爱的人。刘云浩和他们的确都不像,他的一生很潇洒,很自我。我喜欢这样的人,我也很自我,但是他的自我是幸福的,我的自我是痛苦的,我们的结局注定是截然不同的。那是我和男朋友一起参加的第一次婚礼,刘云浩对他深深地教诲了一番,说是教诲,无非是说要对我好,也就是那次他说了一句:不然,做干爹的可不饶你。而我的男朋友对他没有丝毫的好感,原因是他娶了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女孩做他的妻子。我笑了,因为我觉得可笑。
刘云浩带来了一瓶红酒,他说是他的珍藏,他带到我爸妈的坟前,打开,嗅了一下说:”啊,芳香扑鼻啊。本来要跟你一起喝的,现在,我有点不舍了。正好方昔若家的小子也来了,我还是让年轻人陪我喝好了,再说,你酒品不好。“于是,他将酒又带了回去。他不再说王思晴是钟晴的女儿,改成了思晴的爸爸妈妈。
刘云浩很喜欢程若然,他不像我总是跟他冲着说话,他有一个年轻人对老年人应有的礼貌,也有一个作为父亲年纪该有的沉稳,他总是微笑着面对所有的人。对于之前的我来说,他就是虚伪的完美代表,虚伪的无懈可击没有任何破绽,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他只是完美的,无懈可击。他们两个喝完了一瓶,刘云浩让我也陪着他们,我拒绝了,他笑着对程若然说:这丫头,大学那会儿总跑我那里喝。我笑笑。那天,他们都没有离开,夜里,我陪着他们坐在地里看着夜空,听刘云浩讲述父母年轻时的故事。他讲的兴致盎然,我们听得全神贯注,那一刻他的话语仿佛就是整个宇宙,在那一片浩瀚之中,跳过时间的天平,走在青葱校园的父母身旁,看着他们微笑,流泪,拥抱,分别。我和程若然彼此相视,微微一笑,谁的笑里的苦涩更多呢?
第二天,他们一起离开,刘云浩说:丫头,有时间再去我那里喝酒。程若然说:晴姐,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和一个女孩交朋友。那个女孩是高冉,一个和我隔代的漂亮的像我一样自我的女孩,后来,她固执的自我让我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