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三年,到了1937年初,年已二十一岁的玉凤姣还是没能为龙文池生孩子。恰在这时,茶洞来了个新镇长汪子俊。龙文池就带上自己的爱妾玉凤姣,伙同茶洞镇的名流及何夫人等,设宴为汪子俊接风。这汪子俊本是米箩大户人家的子弟,在外读过洋学堂,后来便协助其姐夫在永绥县城做事。他明着担任永绥县三青团书记长,暗中却是中统局方面的人。对于如此有实力的人物来茶洞镇继任镇长,茶洞的名流哪能不对他格外客气些?龙文池在向汪子俊敬酒时,也同别人一样举杯向汪子俊作了自我介绍。
一听“龙文池”这个名字,汪子俊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他仔细打量了对方多次,却又感到过去确确实实不曾认识这个人。回到家里他躺在床上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省悟了。原来他过去并非见过这个人,而是在县里搞情报查档时,于档案材料上见过这个名姓:
民国11年农历2月27日夜,常德赵姓布庄遭劫,疑为湘西永绥茶洞乡龙文池所为,后经查证,茶洞并无此人。
民国11年农历9月初5晨,常德徐氏钱庄遭劫,疑为湘西永绥县茶洞乡龙文池所为。后经查证,茶洞确无此人。
……
然而,令汪子俊不解的是,龙文池明明就在茶洞,为什么当初多次查找,竟没有这个人呢?他当然不清楚,那时莫说茶洞人不知道世上有龙文池其人,恐怕连四川峨溶街上的人也不会知道,因他那时毕竟才是个刚被学校开除而名不见经传的学生娃娃。
然而,汪子俊就开始对这龙文池注意起来。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内,邻县他乡也曾发生过几起杀人越货或抢劫钱财的案件,汪子俊通过自己的暗访发现,在这些案子发生的时间内,龙文池多数时间不在茶洞,于是心里便有了底。他想:龙文池呀龙文池,狗日你今后不要犯在老子手上,若是哪天你犯在了老子手上,那你那四个老婆我不要你的,但你在茶洞的财产,可就要归我汪子俊所用了。
可这龙文池却又哪是等闲之辈?他牢牢记着“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一古训,从来不在峨溶和茶洞这两个乡镇的地面上犯事,汪子俊就拿不着他的把柄。不但如此,当汪子俊每每借着公事要他捐款时,他都落落大方地把钱送上,且常常拉着汪子俊在店里吃白食,这也叫汪子俊奈何他不得。时间一长,汪子俊也懈怠了。心想:平日能白吃白喝,得几个零钱花花也就算了。于是大家一直相安无事。
这天,汪子俊在东门上杨全家占有了桃花姑娘的身子,心里正乐滋滋的,没想来到这隘门口又逢龙文池请他吃饭,他嘴上客套了几句,还是跟着龙文池进到了饭庄的里间屋内。进得屋来,龙文池就让玉凤姣撤去残席,重新摆上酒菜,要同这镇长老兄再干他两杯。
当玉凤姣在摆酒菜时,这脑瓜还沉浸在温柔之乡的汪子俊见到了她的俊模样,就不由仍是色迷迷的脱口赞道:“四姨太真是个大美人!”
对于汪子俊的赞美,玉凤姣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也免不了要说句自谦的话,便笑吟吟地说:“汪镇长怎么夸起我来了,你家太太和你那两个宝贝千金,长得不是俊模俊样的吗?”
“呷!”汪子俊喝下一大口酒应答道,“我太太和两个女儿长得自然不算恶,但怎么能有你四姨太这般水色呢?哈哈!”
“哎,我说镇长大人呀,平日从没听你老兄谈论过女色,怎么今日会有这种雅兴,莫非遇到什么喜事不成?”龙文池见汪子俊兴致如此之高,也就掺和进来打趣。
“喜事?”汪子俊一愣,“什么!哪里哪里!”又喝了一大口酒摇了摇头说,“我哪来什么喜事!”但话虽这么说,他心中的乐,面上又怎么遮掩得过去呢?
“别骗我了,”龙文池也喝了一大口酒,“你从街那头过来,一路带着笑,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当我没瞧见吗?快说来听听,究竟遇到什么事,让你老兄如此乐法?”
“嗤!”汪子俊听了龙文池这番言语竟乐得呛了酒。他向玉凤姣乜了一眼,做出了副欲言犹止的怪模样。玉凤姣知道他是不愿自己在这里听他们谈话,便笑道:“你们这些男人啊,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不愿让我听?我还懒得听你们的胡说八道呢!”说完,她便抽身离开了里屋,自到店面去照顾生意了。
“我就知道你老兄准是在哪儿抱了个金娃娃,不然不会这么高兴!”龙文池又来了一句。
“这——你认得东门上的杨全么?”
“东门上杨全?他——我当然认得,怎么了?”
“嘿嘿!”汪子俊又喝了口酒,“他前日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听说过,这又怎么的了?”龙文池见对方欲言还止,说话始终不巴自己为何那么高兴这个正题,顿觉很是扫兴。
“嘿嘿,嘿嘿!”汪子俊嘿了两声之后,就又喝了两口酒,咂了咂嘴巴,却又没了下文。他不愿此时把自己的秘密抖露出来。尽管他已决心与桃花妹子建立“山海”关系,而这件事情,最终必定也是要让大家都知道的,但这到底还是一件不够光彩的事,还得尽量让人晚些知道才好。同时,他又有着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龙文池的强烈欲望。龙文池整日花天酒地、女人成堆,他哪能不嫉妒?今儿个就是要告诉他,你龙文池明商暗匪能得到的东西,我汪子俊从政同样能得到;况且我告诉了你,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一屁股的臭狗屎我还没给你抖出来哩,难道你敢在外抖我的臭?他今日心里也实在是很高兴,加上又喝了两杯酒,经过自己对这秘密不能说而又想说的两种思想的较量之后,“想说”占了上风。
“你老兄‘嘿嘿’个屁,你们这些有个一官半职的人,就总是喜欢吊人味口!”
“吱”地一下,汪子俊又喝了一大口酒,便神秘兮兮地盯着龙文池说:“你见过那桃花姑娘没有?”
“哪个桃花姑娘?”
“嗳,就是杨全家姑娘呀!嘿,告诉你吧,那可是个少见的美人儿,比你家四姨太——嘿,不说强些吧,至少也在伯仲之间。吱!”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接着便打起嗝来。
“啊!”这下轮到龙文池吃惊了,“他那样一个穷光蛋,就有这种福气?你莫是瞎说吧!”
“决不骗你,以后你会知道的,吱!”汪子俊又是一大口酒进肚。
“嘿,那我以后总得去好好瞧瞧!”
“嗳!你可不能乱来呀!”汪子俊沉了脸。
“为什么?”龙文池讶然了。
“她——她是我亲戚!”
“亲戚?——哈哈哈哈哈!”龙文池听得汪子俊说这桃花姑娘竟是他的亲戚,先是一愣,随后便提起筷子点着对方狂笑起来。
“你笑什么?”汪子俊心里发怵。
龙文池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笑说:“我说为什么你会这样乐呢,原来你镇长大人有个既长得好看,又嫁给了穷光蛋的亲戚。哈哈哈!”龙文池说完,口中又是一连串的笑声。
“嗯儿!”汪子俊又打了一个嗝,“今儿个高兴,到底是多喝了两杯。我还有要事待办,多谢你的款待了。”说毕,他站起身来准备开溜——到底是那“不能说”的思想根深蒂固,虽是它在汪子俊的头脑里曾一度处于下风,但此时却又卷土重来,并压住了“想说”的热头,占领了上风位置。
“哎!就走了?”龙文池也颇感意外地站起了身,“我们正喝得高兴哩!”
“谢了谢了!公事要紧,改日再来跟你喝个痛快!”汪子俊不由分说地向外面走去。
“嘿嘿嘿!嘿嘿嘿!”龙文池将汪子俊送出大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口中不住发出意味深长的笑。玉凤姣过来问他究竟笑个什么劲,他却若无其事的敷衍了她几句,就便回到里屋房内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