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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朱老臭 (一)

一九七零年春,中国于甘肃酒泉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 东方红一号。至此中国步入了卫星时代,成为了继苏,美,法,日之后全球第五个独立研发并且发射人造卫星的国家。一时间“东方红”的曲子,响彻寰宇,使举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与此同时老街上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时令上,已经是打了春。空气暖了起来,不由得让老街上的人们心里发了痒,曲南河的东头儿也已变了样子,零零星星的残雪浮在大块地上,加上麦子苗冒了尖儿的长,调皮的几只竟破开了雪层伸出了俏皮的脑袋,这墨绿色中点缀着星星的白渍图景像极了朱老臭家里猪圈四周围的帐子。那帐子是用来防风的,为了让十几头老母猪安心的坐上月子,朱老臭费尽了心思,流尽了汗水,也熬白了头发。他初始想不着招儿,还是看到了王疤瘌的杂货铺子挂着摇帘子,才有了门儿路。那帐子倒是管事儿,起初母猪下了崽子,光在夜里头哼哼,自从吊起了帐子,不仅听不见母猪的哼哼声儿了,那十几头老母猪竟然还上了膘,这诚然是让朱老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劲儿。

这一天,空气显得很是污浊,老街的南街口儿围着一群身着黑色袍子的人,在四处叫嚷着,朱老臭夹在中间,嘴里叼着一支“洋枪牌”香烟,手不停地挥舞着。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挂着磨碎了的唾沫,神情显得沉闷而又呆滞。脸上凹凸起来的沟壑,诉说着岁月的无情,和对生活的无奈。他的目光紧紧地咬住那些“黑袍子“们,生怕他们偷摸着做些手脚。为了能够再过过数儿,他拧着自己的心气儿,强迫自己翘起嘴角。他用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僵硬地夹起搭在肩头发黑的毛巾,紧接着朝“黑袍子”们扔去。

“嘿,老杨,擦擦汗,歇会儿再干,不耽误事儿”。说这话的刹那间,他的脸色灰了一下。

这是多年以来他破天荒头一次让“黑袍子”们歇歇脚。

老杨惊诧地看了朱老臭一眼,便吆喝起其他的“黑袍子”们。

“伙计们,老朱让咱歇歇”。

其他的“黑袍子“,好像忙得忘了时辰,也好像是入了神,但就是没有听见这吆喝声,紧接着,老杨又吆喝了一声。

“先别忙了,都过来歇歇”

这一次,他们倒是听得清楚,顿了顿神,着忙放下扑腾着四肢的生猪。顷刻间,朱老臭的院子里安静了下来,老街的南街口儿上也安静下来,就连院子门口停放的“解放牌”货车,也熄了火。只有车上的几十头生猪哼哼唧唧,时不时地撞着车栏杆,发出咚咚的响声。

黑袍子们围了过来,齐齐的码在院子的墙根旁,顺势蹲在了朱老臭的身边儿。朱老臭坐在门北边儿的墩子上,光顾着抽烟,也不说话,眼睛睁得滴流圆死死地盯着车上的生猪,心里在一遍一遍地过着数儿。生怕漏了数儿,生怕吃了哑巴亏。

老杨是个话茬子,干起活儿来,嘴闲不住,手空下来的时候,更是闲不住。揽了大半辈子的力气活儿,到了,钱没有攒下,倒是攒下了说话的能耐。赶上这沉闷的当儿,他更是耐不住。

“老朱,毛猪的价儿可是涨了啊,四毛二,你这可是三四十头,咋说也得值两三千块哩,像俺这光是卖苦劲儿,那得攒到驴年马月嘞”,老杨掰着手指头抠掐着,嬉笑着望着朱老臭。

“去掉饲料,再搭上功夫,连个猪毛也难剩下”,朱老臭站起了身子,下意识地拍打着腚上灰土,没好气的喷了老杨几口吐沫星子。接着又往前挪了两步,凑到货车头前,又点起了猪头数儿。

老杨闻了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臭屁,心里着实窝火,但是又不敢明着吭声儿,因此暗自在心里犯着嘀咕,“这朱老臭养猪有了钱,不仅脾气变得大了,而且还更抠门了”。

怪不得老杨这样想他,就连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他哪是好心让老杨他们休息,在此之前他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按往年,他养的毛猪较少,留有一部分自己屠宰零销,另一部分卖到乡里徐善良那里。而今年养的毛猪较多,需要大量的揽工,这才出现了老杨他们围着黑袍子,在忙里忙外。

往年,往外运毛猪,全是老杨一个人忙活,从早上正好忙到大中午,朱老臭从未让他休息过,这不仅省下了半天的工钱,更是为了避免老杨的嘴碎叨个没完。前些年朱老臭还没有现在说话硬气,见谁还都是猫着腰,眯着眼,粗哑的嗓音尽可能的压得很细。每次等老杨忙活完了,朱老臭便邀他到屋子里坐坐,抽上一根烟,喝上一杯水,再管上一顿饭。老杨自己心里也清楚,老街的街坊们大多数都嫌他太多话,其实,老街上的人们也爱多话。只因为,这老杨他不是老街上的人,话说的再多,也融不到这街坊们的心里。所以,逢人也不说这事儿,只是赶忙吃了饭,拿上了半天的工钱,草草的告了一声别,便窜出了院子。

老杨家住在曲南河西北边儿,临着瓢把子村,那里归土庙管辖,地方偏,较为崎岖。土庙上的人,商量着加入老街公社,怎料被街坊们一致回绝,就连黄老有也撇起嘴来,“鸟不拉屎的地界儿,还想拖俺们的后腿,改明儿,交公粮,是个啥交法?”这是,打有这老街,头一次街坊们统一了意见,而且枪口还一致对了外。土庙的人,倒是和善,挨了闷棍,也不见有啥回应,依然是面不改色,不知道的是,心里究竟是跳还是不跳,仍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条不紊的生活节奏也慢慢的消磨掉了这件事。土庙的人从此再也不提加入老街公社了,甚至连老街上的人他们也尽可能的避讳。而殊不知,与此同时,这件事早已经成为了老街上的街坊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渐渐而又发展成了关乎老庙的笑柄。

这一切,老杨都看在了心里,憋屈又不敢言语。老街上的街坊们更是不待见土庙的人,更别说让他们揽工了。

因此,老杨的活计就更少了。

一九五四年,秋冬时节,老街上的街坊们凑了份子,东西平行着,修了三支条子街,歪斜着,往西,只到曲南河边儿,往东,延伸到大块地里。

一九五六年底,社会主义大改造刚一完成,朱老臭就搬了家,他往东越过了曲南河,在老街南头儿落了户。搬家的这一天,正赶上晌午,他刚吃罢饭,就忙活着收拾起自家院子里的破烂儿,拾掇立整之后,便又泛起了愁来,“乡里倒是有个废品回收站,可是这么多破烂儿咋弄过去这倒是个事儿,二十多里路,自个儿用架子车去拉,最起码也要跑个两三趟,再等到回来,日头都偏了西”。

想着想着,朱老臭心里暗自嘀咕起来,眉头紧锁着,犯起了难。

那时候,朱老臭家里的光景过得烂包,他还没有养起来猪,院子里仅有几只瘦得骨头突出的母鸡。他没日没夜地守着那群母鸡,三五天才下两三个枣子般大的蛋,不舍得吃,还只是拿到老街上换些盐和一些洋火,连洋油都舍不得打上二两,一到晚上,院子里就乌漆墨黑。临着要是找东西,他就划着一根洋火,用手心捂住,匍匐下身子,在泥巴房子里头乱窜。

朱老臭年轻的时候壮实,能干,屋里屋外的活儿样样拿的来,是一把子好手。又加上人长得高大,显着更踏实本分,因此在村子里有着好口碑。朱老臭刚生下来那会儿,整个瓢把子村的人都去庆祝,那时候朱老臭的爷爷还是地主,家里过得殷实。全村儿大多数都是朱家的佃户,也是碍于情面,村子里的人对朱老爷子是尤为的敬重,朱老爷子为人也倒是仗义,不论是谁家揭不开锅,闹了饥荒,或是遭了难,他都会帮扶一把。正是冲着这一点,瓢把子里的人对他倒是打心眼儿里服气儿。

朱老臭的爹是根儿独苗,当时这老爷子快四十岁了,才有了后。这儿子来得实属不易,他为了续上这香火,娶了两房老婆。头一房老婆,是滨泉县里的,那女子是瓢把子村里的丁婆子给介绍的。据说家里祖上是个王爷,姓爱新觉罗,也算得上是皇亲贵胄,要不是这祖上日渐衰落,加之先总理孙先生竖起了大旗,这老爷子还能当上几天额驸。这女子二十五岁便过了门,只知道祖上南迁之后,改了汉姓,随了赵,以前她家里人唤她婉儿,老爷子便予赵婉儿称谓她,私下里也唤她作婉儿。婉儿性情温和,秀外慧中,做的一手好女红,四下邻里无不称赞,但是缘不浅但是命却薄,三十出头的年纪,便患上了天花,没过多久,含恨而终。

那时候,朱老爷子还是个中农,家境着实不如现在优越。加之婉儿的逝去,给朱老爷子内心留下了一道久久抹不去的伤疤。抖搂抖搂自己,啥也没有落下。娶了一房老婆,但是却没有留下后,到了而立的年龄了,自己却还是一个人。朱老爷子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便咬着牙,发了愤,不出几年便创下了一份厚实的家业,当了地主。

这人啊,一有了钱,便耐不住寂寞。于是,朱老爷子在他三十九岁这一年,便又续了弦,还是经丁老婆子拉的线儿。

这门亲事,朱老爷子倒是满意,相得这女子长得好,眉清目秀,体格苗条,仪态丰盈,为人倒也和善。虽说不是大家闺秀,但是行为举止中也透露出端庄,朴实无华的家境却不如头一房显贵,但也是厚道人家出身,小他十多岁,这着实让朱老爷子怜惜的不得了。这女子的娘家,离瓢把子村不远,就在往北的乡镇边儿上,娘家姓刘,女子的闺名唤作玉兰。

婚后没多久,玉兰便怀了孕,不到八个月,就小产了。朱老臭的爹刚一生下来,朱老爷子便叫人称了称,来人喊着“六斤整”,邻里都寻摸着给这孩儿起个啥名儿好。朱老爷子拜拜手,眼里噙着泪珠子,双手抚摸着襁褓。满是疼惜,”贱名儿,好养活,就叫六斤”。邻居们,都说好,从此,朱老臭的爹便唤作朱六斤。

六斤的脑子不大好用,玉兰生六斤的时候,不仅是小产,而且还是难产。六斤的头大,卡着好久都出不来,可是费了丁婆子一番功夫,丁婆子不仅说媒拉红线,还是个稳婆。六十出头的年纪,眼神还是很清晰,手脚也利索,她抖着机灵,硬是把六斤抠了出来。孩子在里头遭了罪,也怕是待在里面太久了,闷着了,或是缺了氧,打小看着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心眼太轴承,在别人看起来带着憨劲儿。

朱六斤八岁这年,玉兰也离了世。自打产下六斤,玉兰的身体日渐虚弱。朱老爷子给玉兰找了不少的大夫进行调理,都说是得了伤风,存下了寒气。因此,每日只是口服草药,但始终不见有任何好转,卧床后,便再也没起来过。

一下子,六斤便没有了娘,这一年,朱老爷子整整五十岁。

朱老爷子虽说拥有万贯家产,但是死后却不能带走一分。世上只留下这么唯一的儿子相依伴,可想而知,朱老爷子是多么的宠溺着六斤。六斤脾气暴躁,性情易怒,为人还耿直,说话不如他爹圆溜儿,在瓢把子村里惹下不少的祸事,又加上他爹有钱有势,村子里的人都是畏让着他。

这岁月是何其的不饶人啊,一晃神儿,朱老爷子眼看着近七十了。他虽然身体还硬朗,但是心里着实着急,想着自己操劳一生,黄土埋了脖子,临死也得抱上孙子啊。

于是,他便自己张罗了六斤的婚事。

十八岁那年,六斤便娶上了媳妇儿,女子姓王,是村子里王木匠家的闺女。

就在朱老爷子七十岁那年,他抱上了孙子。孙子出生的时候,大庆典了一番,在孩子百天的时候,也热闹了一通。还是本着“贱名儿好养活的”的传统念头,在头一次庆典上,朱老爷子便给孙子起了名儿,喊了朱老臭为“狗蛋子”,旁的人却不这样叫。只是听后来人说,那时候,瓢把子里的乡邻们却只喊他“小少爷”。但是,后来,“小少爷”便成了“朱老臭”,“朱老臭”也不再是“小少爷”了。

赶上了“狗蛋子”八岁的时候,朱家发生了这么几件事。其一,朱六斤喜好上了骰子,嗜赌成性。自打迷上了赌博,便从未赢过,刚开始下的注小,输赢也不在乎。朱老爷子也是糊涂,由着儿子的性儿来。渐渐的,六斤玩得越来越大,朱老爷子觉着势头不对,才火燎得去制止。六斤发了狠,性子又倔,哪里肯听,像得了魔怔一样,谁也劝压不住。朱老爷子年岁大了,碰到这事儿,一时翻不过味儿来,便气得害了急病,从此,便卧了床。

说起这第二件事儿,还是由第一件事儿引发的。朱老爷子病后,六斤的媳妇儿却不照看公公,一气之下,带着“狗蛋儿”回了娘家。不是碧莲不顾家,而是实在是忍受不了六斤的暴脾气,每每六斤赌输后,回到家中,便对碧莲拳打脚踢。六斤的戾气越发严重,由以前的倔强性子,慢慢发展为蛮横无理。

朱老爷子连病带气,在三个月后,便归了西。朱老爷子辞世的这一天正是赶上六斤的债主要账,院子里站满了人,带头的是乡里的一个饭馆伙计,叫做徐善良。他低着头在拨弄着算盘,对面六斤在歪斜着倚着门框,一旁的朱老爷子则斜躺在藤椅上,哼哼唧唧,嘴里不停地砸吧着。

“朱老爷,您儿子这帐,您想着是怎么个还法儿啊?”徐善良算罢,仰起了脖颈子。

“该怎么算,你就怎么算,”朱老爷子头耷拉着,倒是痛快。

“您看,朱少爷签了字,也画了押,整整好好,您名下的一百二十亩良田,还有您这宅子,”徐善良猫着腰,把拿着账单子的胳膊伸向朱老爷子。

朱老爷子,没回话,头歪向一旁,背过了气儿,便再也没有醒过来。藤椅还在前后摇晃着,众人愕然的退出了院子。

三天后,朱老爷子出了殡,六斤把所有的家产抵了赌债,净身出了户。

之后,碧莲听说了此事,托村子里的人把“狗蛋子”,捎回给了六斤,便举家搬到了外地去了,从此,再无音讯。

一九四五年春,曲南河西岸的柳树芽儿早早得便冒了绿,东南风吹得轻,把柳絮吹得慢慢悠悠的飘着,在惬意的暖阳下,它们也懒得动弹了,飘不多远便落了下来,只有几朵调皮的宠儿,赶着趟儿似得进了村子。瓢把子村的东头,紧挨着曲南河,西边儿背靠着土庙。土庙和瓢把子村的中间有一道地梁子,一直荒废着。后来,经人提起,村子里的人,拾掇了点儿钱,在紧邻地梁子的地方盖上了一间屋子。这屋子不大不小,刚好能住下俩人,而这屋子的住户,便是朱六斤爷俩儿。

自打朱家散尽了万贯家财落了难,以前受过朱老爷子恩惠的乡邻们,都纷纷的解了囊。凑出来的钱倒是不多,但足够帮衬这六斤儿爷俩儿渡过这段儿坎儿。不久后,乡邻们便在地梁子的边儿上盖了间屋子,紧挨着屋子旁,也兑了一块儿空地。六斤没了财路,也没了老婆,只剩下一个不到十岁的儿子,空着两张嘴,此后,也不再赌了。

朱老爷子死后,他名下的老宅子,抵给了徐善良,老爷子刚一出殡,六斤爷俩儿便被撵了出来,三天之后,徐善良就把老宅子卖给了村里的富农李大富,拿着钱,转身回了乡里,便做起了养猪的行当。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六斤刚出户那会儿,身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整日里领着“狗蛋子”在村子里东奔西跑。瓢把子里的人倒也不是忘了恩,爷俩儿甭管是到了谁的门前,人家但凡是有的,也都只管给上一点儿。只是那年月儿里,村子里的人大多日子过得都紧巴,很少有人能拿出闲钱来。朱老爷子生前,最看重的就是李大富,他果然是没有看走眼,死后,这李大富还真是帮了不少忙。他不仅及时的买下了朱家的老宅子,就连朱老爷子出殡的当天,他还请了一拨响班,好好的吹打了一番。以至于后来,他还张罗着给六斤爷俩儿安置住处,这一切可都是当年朱老爷子的长远眼光造下的,朱家的福泽才得以延续到后辈人。

一时间,六斤爷俩儿又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是六斤再也不闪不开势了。慢慢的,六斤起了一些变化。他的目光渐渐透露出呆滞,头发

散乱的披着,逢人便笑,笑的合不上嘴,膀大腰圆的身躯显得愈发的佝偻,好像要把自己的头颅伸向地里头去。村子里的人,感到了他的这些异样举止,初始,还躲着他,后来便不躲了,他们看见六斤笑了,自己也跟着笑,村子里的人放开了声儿笑,于是,六斤便仰着头肆无忌惮的大笑,笑着笑着,一行清泪就顺着六斤的脸颊淌了下来。迎着风,泪水和蓬乱的头发粘在一起,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却散发着腐烂的腥臭味儿。

瓢把子里的春天,似乎要更长久一些,这里的植物生长的茂盛,比其他的村子要显得更有生气。在外头,六月的气息早已闷得燥热,而村子里却极其的清凉。曲南河西畔的地里,麦子也翻滚起了金色的波浪,饱满的穗儿头压得很低,像是对辛勤劳作的农民表示着一年来最真挚的感谢。虽然,只是到了初夏,但是知了也早早地爬上了树梢,河畔的柳树下,满是它们蜕下的壳儿。河里摇摆着墨绿了的水草,在空灵般得天际下,被映照得格外妩媚,它们在幽深的水底里自由的舒展开臂膀,像极了婀娜的鸟儿,惹得人们心里不由得升起了爱怜之心。在这略显忙碌的季节里,顽皮的孩子们再也耐不住了性子,都三三两两的结成伴,互相拉扯着,在河边戏水。

只有在这个暂时的,并且忙碌的时候,人们才不会想起六斤它们爷俩儿。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六斤的心里才真正是解放的。与此同时,瓢把子西边儿的地梁子旁,野草纵横着,乱风刮来的树叶散落了一地,而在地里看不见庄稼,放眼望去满是破败不堪的景象。在这里人们感觉不到春天,也感觉不到夏天,只有秋天,只有那悲凉的深秋还夹带着些许萧条。临着的屋子的墙皮剥落了下来,屋顶上堆砌着的破瓦,在稍稍带有麦香的微风中,瑟瑟发抖,而那可怜的屋檐早已被岁月磨得没了边角,只有那斑驳的木门,还在虚掩着诉说着命运的颠沛与流离。上天啊,这绝不是对人们的不公平,显然是对六斤的惩罚。

那屋子的一边,有些陷进了地里,因此,从远处看,它是歪斜着的,虽然屋子还没有过个整年,但是却显着古老而又破败,像是经历了诸多战事,历尽了浩劫,又跨过了几个世纪,才得以留存下来的。即时是这样,但令人着实奇怪的是,这屋子,虽然给了六斤他们爷俩儿,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住过,甚至连一把锁头也没有上。那更别提去开荒种地了,显然,那地是一直荒废着。

那么,六斤爷俩儿去了哪里呢?又是如何度日的呢?又是怎样过夜的呢?

事实上,六斤爷俩儿还是没有出去,依然留在瓢把子村里,只是再也过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着褴褛,举止邋遢。他们时常一起拖着蓬乱而又粘连作一团的长头发,浑身散发着恶臭,走街串巷,逢人便伸出怀里的豁口瓷碗,习惯性的作揖。毫无疑问,六斤爷俩儿过上了摇尾乞怜的生活,他们不劳而获,不劳而吃,并且还不劳而活。对六斤的这一做法,瓢把子里的人刚开始还十分惊诧并且加以劝阻,六斤不肯听,也不说缘由,还是他行他素。渐渐的,日子久了,乡邻们也把自己说的厌烦了,村子里的人便都又由着他了。这是又一次由着他的性子了,记得以前朱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村里的人也都惯着他,避着他,还都让着他。如今,乡邻们却还是这样照着以前,果真朱老爷子的面子很大,说实在的,这也真是难为相亲们了。

在六斤带着“狗蛋子”刚开始要饭的那段时间里,瓢把子里的人,还都带着怜悯的眼光看待他,且时不时的还送他一些旧了的衣裳,可是六斤却从来都没有穿过,而且也不给“狗蛋子”穿。披在他们身上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里子被身上的油垢涂抹的发了亮,褂子的袖口沾满了黑色的污渍,而那磨得像是快要被撕裂的呢绒军绿裤子,却好似草纸一般得贴在他们爷俩儿的腿上,透过那层薄纸,依稀可以看到他们瘦弱而又黝黑的大腿。可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六斤还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另一种施舍。那么,既然如此,他又何苦乞讨过活呢?

而实际上,这样的日子,六斤却没有过上多久。

九月里的一天夜里,六斤悄悄的从麦秸垛堆里爬了出来,他没有惊动一旁熟睡的儿子,也没有和村子里的其他人打声招呼,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瓢把子村。

在六斤走的这一年九月里,正好赶上抗日战争胜利,而“狗蛋子”才只是刚刚满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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