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凡代替自己父亲前来,为父亲尽孝道,也了却老人家的思念之情,人老了该念家了,死在家乡的故土是每位临死之人的心愿,可眼前的这位老人,曾经的大燕至贵,有家不得归,在他家里他已然是个死人,没有死人回归死葬的说法。
老人离家三十多年,他没有更多时间了,他身体越来越差,死神已经在他向他招手了,他不知道今晚睡下,明天早上还能不能起得来。
暮暮垂阳落,生死一夜间。
越到这个时候,他越想到自己远在北燕城的儿子,他不知道他儿子是否还在恨自己,但他知道他的儿子一定知道自己还活着,大燕没什么能够瞒得了他的,今晚他孙子来了,告诉他,自己儿子不恨他,哪怕这是假话,安慰自己,他也很高兴,临死了他圆了一个愿望,上天待他不薄。
“进来吧,都进来吧。”老人用颤抖的双手示意叶漫他们进来,“吩咐厨房,今天晚上做一些好吃的东西来。”
老管家伺候这位老人很久了,他在老人最具有权威的时候,他就伺候着他,他最能明慧老人的心思。他明白老人所说的一些好吃的东西,他要厨子们细细准备大餐招呼这几位。
“主人知道了,请几位贵宾稍等。”
这位老管家自己小时候,他好赌的父亲把卖给老爷一家当佣人换了几个铜子,从那一天起,他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觉得自己的背后总会有人指指点点,说着他这个不健全的人,他那时只有不断往上爬。
无乱多高的地位,都不能改变他那自卑的心里,只有跟在这位老人身边,他才得到过尊重,他那渴望又难得尊严,当这位老人决定诈死离开自己的家族时,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老爷想法的人,他了解自己的主人,自己的主人带给自己带来了尊严,自己只能给这位;老人送上一份残命。
在这位老人离家的那天夜里,死了很多人,很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也有很多不知道这个秘密,但有可能从他们身上探出自己主人未死消息的人。
饭桌上,仆人来来回回上了二十几来个菜,看这架势,还要继续,叶漫很想说够了,你上了这么多我们也吃不下,不要浪费,可这家主人招待的是燕一凡,跟叶漫无关。
所谓的亲情真的是如此吗?那些迷失的岁月真的能弥补吗?叶漫不敢要是自己的家人突然有一天找到自己,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叶漫暗地踢了燕一凡一脚,吸引他的注意,向他使眼色,跟你爷爷说一下,差不多得了,燕一凡懂了。
燕一凡拿起筷子,夹了一下,放进嘴里,说道:“这盘太咸了,端下去,那盘的肉没炖烂,不好吃,这一盘的青菜煮的时间太久了,吃起来都烂了。”
燕一凡指指点点,他每说一盘菜,老人就叫人端走一盘,吩咐厨房重新准备一份,燕一凡差不多把桌上的菜都数落了一遍,有一盘实在找不出任何瑕疵,就说,这盘装的汤太满了,影响胃口了。
然后燕一凡回敬叶漫一个眼神,似乎在说到现在是不是少了很多。
燕一凡的指指点点,老人没有不开心,反而很高兴,只有客人才不会埋怨主人家的饭菜,自家人吃饭有什么说什么,老人也很喜欢燕一凡这样“撒娇”,儿孙福,今天享受到了。
老人对着老管家说道:“你吩咐厨房那些人,用点心,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用上,要用最新鲜的食材,做好了,这个月月钱我翻倍给。”
老管家今天是第二次去厨房了,他素来爱干净,油烟之地的厨房,他很少去,他负责自己老爷的起居饮食,每件事未见得要自己亲力亲为,今天自己的主人很高兴,他这个总管总得出出力,把每一件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用了,这些家常菜就好。”燕一凡叫住了管家,指着桌上剩下的六七个普通菜色说道,“我不喜欢太麻烦,简单的就好,对吧,叶漫。”
叶漫懊恼,你们爷孙交谈就好,不要拉上别人呀,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这里被你们忽略不是很好吗?
这种场景真心不适合自己,也许也不适合燕一凡吧?
“对,简单的就好,我们是燕一凡的好朋友,自己人,你这么麻烦反而见外了。”叶漫说道。
莫林雪暗地踩了叶漫一脚,瞪了叶漫一眼,靠着叶漫轻轻说道:“谁跟他是朋友,小心说话。”
叶漫等莫林雪把脚拿开,叶漫用另一只脚尖揉揉被他踩的部位,被踩的那一刹那,叶漫真想大叫一声。叶漫记住了这个教训,要想多活几年,以后在莫林雪身边,绝不说燕一凡的一句好话,绝不把燕一凡当作自己的朋友。
听到自己人,老人很欢喜,高兴说道:“哈哈,老了,考虑的不清楚了,自己的孙子第一次来,弄得高兴的我昏了头,对对,一家人,家常菜,哈哈。”
说完他盯着叶漫看,看了一会儿,迷上眼睛,晃晃脑袋又继续看,看的比上一次还认真,说道:“你真的叫叶漫?你真的姓叶?”
叶漫点点头,心里无语,你孙子用假名,那是你孙子有不得说的苦衷,我又不是他。
燕一凡淡淡回答说道:“我叫燕一凡,他叫叶漫,有什么问题吗?过些日子,我就可能鄙弃这个名字。一个名字可以被多人叫着,一个人可以拥有多个名字。你呢?你现在是不是也叫着令人陌生的称呼吗?非要较真做什么?”
老人听完燕一凡的话,恍然大悟道:“哦?老了,较真了,思维不如你们年轻人开阔了,总会念念叨叨一些无用的东西,无论现在叫什么,都不要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你或许会很迷茫,但千万别逃避,别像我,一个无用的人。”
老人经历过很多事情,那些黑白的画面和朦胧的记忆交织成一张张无形的巨网。那富丽堂皇的楼宇,那毕恭毕敬的奴仆,还有那一怒伏尸百万的壮阔,一喜恩泽万民的施舍,他都有过,那些看似令人无限向往的东西。
实际上有各种各样的势力,计谋,手段,束缚了老人,老人那时还很年轻,每个人都年轻过,年轻向往自由,老人不愿意被束缚,于是他逃了。
他一生都在失败,从父亲那里接受家业,并不是他有过人的天赋,只因他是长子嫡孙。得到一家之主的地位后,雄心勃勃,励志强大家族,可受制于族内的家族元老的力量,有志不得升。
在他最郁闷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代替自己死去的原配,可那姑娘不喜欢被捆绑的爱情,她嫁给他,只因无奈,没有一天的欢喜。
他认为自己只成功过一次,他诈死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那年幼的儿子,只有那一次,他作为一个死人他成功了,他得到了自认为的自由,可他的心遭到了谴责。
叶漫没经历过老人的一切,他只能从燕一凡和他的对话中推敲一点蛛丝马迹,他知道老人在悔恨,于是叶漫劝道:“您哪里是一个无用的人,无用的人哪会看开权利,名誉,财富的诱惑,你看的比常人更广,你懂得放手,就这一点,您也是世界上一个当之无愧的奇人。”
世界上哪有一个能避免的了权利,名誉,财富的毒害,历史上名留千古的大家,哪个胆敢说不是受他们蛊惑而闻名百载的。
叶漫懂,老人更明白,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真心放下,他得到了,尝试过了,他只是名义上拥有了这些,他无能力控制在自己手上的权利,名誉,财富,他不甘心,然而无可奈何,于是他牺牲了那些换来了现在的生活。
老人叹息道:“我哪有你说那么伟大,我只是拿那些不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换取自由,世界是不公平的,付出的总比得到的多,我得了自由,我的儿子却在那里煎熬了十几年。”
老人说着说着,眼角又湿润了。
曾经大燕至贵的老人真的老了,悲伤的往事历历重返眼球,近景模糊一片,过往的罪责给他烙下了深深的痕迹,几十年前让自己儿子煎受的折磨,他现在自责中,脑海里也一遍又一遍的上演着,他想离开人世之前,用这种方式偿还自己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