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火主回来了!快走,快走,被阿公他们看到我们几个不给火主行礼非得松了我们的皮不可!”
几个顽野少年正在参天大树的树梢上掏着鸟窝,远远的看见姜琉健步如飞、脚生霞光,一步数米的奔走而来,吓得松开了手中脸盆大小的褐纹斑点的鸟蛋,急急忙忙的窜下,似见了妖邪一般慌张跑远,躲着姜琉。
姜琉目光清明,自然洞若观火的看见那几个比自己还要年幼,却隐隐高上几分的土著少年的举动,苦笑连连。
这六个月来,随着众人的熟知,旁人对他这个火主虽说依旧虔诚尊敬,但也偶尔敢说上几句饭后闲聊,但却罕有同龄人前来接触。
为何?
便是受不了这见面必须叩拜行礼的礼节,毕竟皆都是顽野的年纪,倔强不愿低人一线,故干脆远远躲着姜琉,免得家生‘竹肉相交、鬼哭狼嚎’之事!
果不其然,一路上凡是丈高成年之人遇着姜琉,皆是叩拜,而少年顽童远远见着姜琉,皆是见鬼般的急急跑远。姜琉干脆眼不见为净,施展逐日时的速度,向祭坛跑去。
“骨老头,我准备走了……”
还未靠近,姜琉便高声大吼,这六个月的接触,他也逐渐熟络了持骨老者,虽其一再谦卑要求称其为骨奴,但姜琉却从未改口。
骨老头平日里皆是十分恭敬姜琉,但一旦为其解惑修行之事,便化身严师,威严似海,字字璇玑的同时无比庄严。
持骨老者闻言,起身走到姜琉跟前,深邃目光扫视姜琉,时时有龙虎异相从目中钻出,在姜琉小骨之处停驻片刻,继而展颜恭贺道:“火主天资不凡,竟短短半年便将拔胥逐日修行到了透骨之境,令骨奴惭愧……”
姜琉受不了持骨老者的恭贺,大声打断:“骨老头,我要离开了!”
持骨老者微楞,轻轻将手中骨杖掷于地面,转而说道:“火主可知我天弃为何会变为这副模样……无边炼狱围绕百里绿洲,我骨神文明苟延残喘……”
“嗯?”
姜琉意外的看着眼前老者,这数月来他也多次问及,持骨老者却屡次含糊不清,言左答右,不愿说明,此时却不料持骨老者主动提起。
“那……是延续到文明的起源,或许有大起源,深根故,但,时至今日,却是因为一纸承诺。”老者说道。
“承诺?”姜琉疑惑,静静看着老者继续说道。
“没错,一个任人鱼肉的苟活承诺——我骨神文明让出天弃世界,化作那方世界百阁境与净土境的气运之争的战场,供外族之人使用,而我骨神部落却苟居在外道之中近乎神明的恐怖存在所构筑的圆罩之中!具体根缘,早已不可考,但却留下了那方炼狱,和这……文明最后的栖息之地。”
老者虎目含泪,毫无常年侍奉骨神,代表了信仰的威严,梗塞说道。
“那为何要将天弃作为气运之争的战场,你们分明比试炼之人还要强大,为何不出手阻止?”姜琉思维闪烁,智慧之火大盛,敏感的抓住问题的关键。
老者转而叹息的说道:“蚕食!规则!”
“所谓的道统气运之争,只不过是借道统气运抽丝剥茧,逐渐蚕食天弃仁母赖以延续的气运!每一丝气运的溢出,被外道之人摄取,便是在消耗天弃世界的本源,而我等却碍于规则、那些承诺之人立下的规则,一旦跨入那方炼狱,便会如那些凶兽一般失去神智,不知年岁节度,只知食肉饮血。”
“炼狱在扩张,百里圆罩在缩小,假若火主您再不行走世间,点燃文明的火种,恐怕千万年之后,我骨神文明便会湮没在岁月中,为天弃陪葬!”
姜琉脸色苍白的退后几步,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想象那些高高在上,占据大义,传道众生的道统竟画地为囹圄,圈禁一座文明作为造化。
虽说很可能那些参与气运之争的争夺者也并不知情,只是单纯的将其当做一次试炼,只是这场试炼十分血腥残酷一些罢了,但是高坐道统之上,道法通神的那些修行者呢?
姜琉不敢往下细想。
怪不得……怪不得在外界,道统之人之间互相争杀,毫无气运一说,除非对方是道统之中气运汇集之人,乃推成出新,举火炬而明道统的绝世人物,才有气运显形一说。
但这等斗争,已不是道统之人的争杀,而是两座庞然大物的博弈。不轻易触碰对方关键人物,但一旦触及,那便是不死不休,一方绵延千里的道统一日不灭,便不会罢手的疆域之战,足以引起天下之势的动荡!
更何况,还有承天盟这等超脱势力的掣肘平衡,监管天下。
那我出手相助儒家孟府又算什么?助纣为虐么?
姜琉心中隐隐作痛,虽还在顽野的年纪,但心中也有大义,也有底线,也知善恶冷暖。
持骨老者似乎看到姜琉的自责,开口安抚道:“火主无需自责,或许种种皆是定数,也是机缘,什么为错,什么为对,都是第一把量尺出现后方有定义,但第一把量尺又是谁来定义?火主,你还在修行,还在成长,还在堪破眼前迷障,无须放在心上。”
姜琉勉强笑道:“那为何那****等十人却可跨入炼狱,寻找我?”
持骨老者闻言,似打开了回忆的匣子,颤颤巍巍的从怀中拿出一根龙形红绳。
红绳大气中带着点点小家碧玉,但红绳此时不复往日的精美,而是暗淡粗糙,似放置了百年,被无情时间抹去了所有光彩。
“这是我等骨奴代代相传之物,守心绳。名如其用,可以在炼狱中短暂守住我骨神部落之人的心神,不陷深渊,是第一代骨奴用全身血脉染色,日夜编织,祭祀百年,穷尽一生年华方才编织出,方法早已失传,守心绳也逐渐减少,那日的十条守心绳便是我骨神部落最后的……”
说道尾处,持骨老者陷入沉默,小心的收回手中红绳,放于贴身处。
耳边不时传来女子对自家孩子的怒骂声、顽野少年揉捏雪球肆意玩闹的大喊声、勤劳男子在田间劳作的喘气声、厚雪下雪兔灌鼠的窸窣声,姜琉恍若幻觉,似所见之物,所听之声皆是虚妄,皆是云烟,祥和的表象在下一刻便会死寂,归于炼狱。
月华濯濯,不异自妖,舞仙环抱,依生傍死,真中含虚,真虚一线,当为抱月……
突而,无数道义浮上姜琉眼中,字字璇玑,语语至理,而虚空之上,那一轮明月此时华光浅浅,其下仙人起舞,月光照明了第十六琉璃仙阁其后的漆黑虚空,照亮了前路,只需构筑仙阁,充添道统精髓,便可再叩仙阁!
半晌之后,姜琉从那冥之又冥、空之又空的悟道境界中转醒,而持骨老者却一直躬身一旁等待姜琉的悟道,不曾打扰。
“那,我该如何点明文明火种……”
姜琉轻轻问道,语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明悟和……决心。
“击杀争夺者,用他们的血肉、道义、仙阁来反哺天弃,拖延炼狱蔓延的时间,也只有您方有这般的伟力,代表天弃世界行使刑罚,拨乱反正!”
持骨老者闻言,刺青的脸庞露出森白牙齿,一瞬之间由一位谦卑老者化身为嗜血屠夫,恐怖血腥,展现了这座原始文明的最为残忍的一面。
“还有其他方法吗?”出乎持骨老者预料,姜琉平淡的反问。
修心、修心,在莽荒造字之时,便有智者观摩清冷月轮,以斜月三点构成‘心’这个字迹,而修心,自然便是抱月道义真正的奥义。
滥杀无度,并非姜琉所修之心,一旦违背本源,轻则境界大退,仙阁崩塌,重则神魂两散,身死道消!
持骨老者叹息道:“这是最为直接的方法,既然火主不愿,那便还有一计。”
“毁去各座道统的初始之地,那里因无数道统先辈的呕心沥血,从而打造包含道统道义的建筑,盘踞着浓厚道统气运,火主摧毁那里,也可……只是……”老者转而期期艾艾,皱眉沉重。
“只是什么……”姜琉问道。
“只是此举凶险万分,比那击杀争夺者还要艰难,毕竟,此举火主您面对的便不只再是道统之人,而是……道统!”
“那些初始地经过无数年道统先辈的精心布置,雕刻道禁,立下道统建筑,早已如龙潭虎穴一般,假若道统之人再借助先辈建筑之力……即便是骨奴也无可奈何,而火主您所创之道百阁境还未大成,还在成长之中,骨奴担心……”
“哈哈……”
姜琉挂上轻松的笑容,心中落下千斤巨担,也不再作告别,露儿女姿态,转身离去,向着……绿洲外的炼狱而去。
纵使前路多舛,难于上青天又如何?带上心和脚下之道便可。
身死不足惜,但悔心无为!
持骨老者失神的看着姜琉不算高大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雪地中,似乎看到一条潜龙正在伸展爪牙,出渊临世,迎风而翔,带着……一身的鲜血!
“你……不要让我们的心血付之一旦,时间,真的不多了……”
持骨老者垂首喃喃到,继而走上祭坛,盘腿坐下,风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