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无神,无觉,一团蒙昧的朱红血云飘荡在高空中,毫无重量,随着四周雪白如玉的云海翻滚。
血云不停的飘动,天地一片茫茫,不知多久后,血云诞生出了缕缕模糊的意识,如同婴儿般单纯,只记得自己似乎就是一朵云,就该注定飘荡,禁不起紧握,也禁不起停留,直到,它看到一座悬浮空中,浩瀚磅礴的宫阁,才学会了……好奇。
意识之初,便为好奇。
宫阁白璧堆砌,宫外两根擎天玉柱笔直而起,左柱上刻:隔天,其下一只断掌倒扣;右柱上刻:梦息,其下一男子酣睡。
它慢慢地的飘近,一阵微风袭来,竟将他卷入宫阁之内,当它飘过那两根擎天玉柱之时,刹那之间便化作一个手持长戟,身披战袍的宫卫,正随着一行天将前行。
它迷茫的看着四周,宫内此时似在大摆仙宴,觥筹交错,坐范之前或剽悍大汉、或长髯老者、或妖娆佳人,皆在高声庆祝,而宫中尽头,一个看不清模样的身穿青袍之人正坐于高处,俯视四方。
它带着迷茫,带着好奇,打量宫中,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宫中尽头那位青袍之人,这一刻,青袍之人的目光似乎也在注视他,目光交错处,似演化出一片星云,星云盘旋烁烁,跨越了时空的距离,承载了生死的天堑,青袍之人一声轻咦,声落之时,宫中人影皆散,青袍之人也化作清风。
目光散后,它成了他,他叫姜琉。
姜琉这才一个机灵,记起自己的身份,震撼的看着宫中,此时,宫中繁华不再,布满了灰烬,神华不显,无比阴暗,长范上酒杯倒斜,玉箸撒满一地,似述说着原主人离去的匆忙。
他茫然的拾起脚边的一块玉佩,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刻着:只待一生,许君相思。
他不知这块玉佩的主人为何遗弃此信物,他似乎看到时间的尽头,一个女子正在海枯石烂中等待一位本该出现在她面前之人,她等待的身影似溯尽时空长河,亘古不散。
姜琉沉默的拿着玉佩,慢慢走到初时那位青袍之人高坐的地方,一步一步踏上环梯,转身四望,这一刻,他那跳脱的心中,沉淀下一缕沉稳,刻上了一丝成熟。
他缓缓俯身,坐于高位,平静的望着宫阁之外,看穿了这方天,堪透了无数云。
无数记忆浮现在姜琉脑海之中,一位生在苦难,身份低微的田家少年披荆斩棘、披星戴月,沿着偶然踏上的修行之路,坎坷前行,爱恨交织,豪气满怀,见尽修行的风景,书写了一个传说,开创了一个盛世,被后人称为‘青祖’。
为祖者,为苍生绝地天通,为道统推陈出新,为天地肃清妖邪,是有大修为、大心胸、大德果之人,真正不朽长存。
青祖,便是那青袍之人,隔着岁月遥遥的与姜琉打了个照面。
“你为何修行?”
突而,一道沧桑声音从宫阁的每个角落传来,分不清来源,辨不清男女。
姜琉心陷感悟之中,惊闻此言,往事种种浮上心头,有初识天地,与莫老头的同病相怜;有坑蒙拐骗被人识破后的辱骂欺凌;有深山篝火旁忍饿假眠的心酸苦难;也有身入龙庭,颐指气使的高歌得意;阴阳家的追杀、儒家的交易、气运之争的血腥……
人性与修行的交织,热血与沉默的对比,利益与付出的得失,白衣男子的经典一生、青祖的传奇、姜琉的经历,此刻缓缓水乳交融,淘去糟粕,剥掉杂质,沉淀出……道。
“只为修心。”
姜琉眼中露出无数道理,不似少年的轻浮,开口说道。
“心?你可知道江河万古向东流,何见修心脱俗踌,不曾经历又怎有心得,在凡俗眼中的花开花落、斗转星移无比诗意,更带上师法自然的追崇,但在修行之辈眼中,却是缕缕苍白得近乎残忍的道纹流转,看到了本质,妄想借之悟道,残忍血腥,功利从生。”
“你怎知修行一定会给你想象的生活?得到了,便要失去,选择了,就必须面对。凡俗羡慕修行的豪情与伟力,但修行者却会羡慕凡俗的平淡和孱弱,同为人生,同为路,何为高贵,何为低贱,何谓答案。三千大道,其中也有凡俗的道,所以……你真的想修行吗?你的心,经得住修吗?”
沧桑之声振振有词,声声入心。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不修行一番,不受世间打磨,不历尽红尘,又怎言修得住自己的心!世有百家千道,各尊道义,虽说巅胜兴旺,但他们的道,在我眼中徒具杀戮伟力,所修的道,修的是掠夺之法,他们的道,我不愿承之,不愿传之,不愿受之!”
姜琉心头通明,剔除晦涩,将往事种种不如意、不愿、不喜之事当做糟粕,吞吐离体,矢志说道:“那我便创下道统,另辟道途,用一座崭新道统承载我欲修行的心!”
此言一出,宫阁颤抖,似无法容纳姜琉的矢志,化作碎片,随风而去,姜琉就飘于空中,看着满眼乾坤,向前踏步,高歌:“世人都晓修行好,惟有功名忘不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创道初,煞锁满径,风雨载途,待从头,收拾旧道路,朝天去!”
创道之时,需悟证道歌,用之领纲,当做道统开经偈,证道歌中的每一个字节,每一段抑扬顿挫皆包含大智慧,大觉悟,大矢志,创道之人唱之,足以使旁人心生慧根,常定己心,不受虚空迷乱之苦。
而当姜琉道完证道歌之后,天地肃清,姜琉便觉从脚下一座炼狱中的绿洲传来隐隐联系,俯首看去,只见百里圆罩之中,数十万部族跪拜一白色祭坛,祭坛之上,一白衣少年模仿石像的姿势,左臂直伸向上,手掌张开,似要撑起无尽苍穹,右手紧握。
肉囊与意识的依附纠缠,姜琉在此时生出无数明悟,甚至窥到了未来一隅。
姜琉福至心灵,缓缓开口:“身来,道立!”
一语成傩,天弃世界顿时雷蛇狂舞,黑云压界,血阳不住闪烁,百里圆罩隐隐向外扩展几分,白色少年似毫无重量,轻若鸿毛,迎着微风缓缓浮起,飘向姜琉,而那石像却突然消失,毫无踪影!
“火主创道!文明大兴!”
跪拜众人见状,喜极而泣,奔走呼号,载歌载舞,无比激动,洒满了纸扎香草。
而在天弃世界之中,正互相争夺搏杀的道统众人,儒家、佛教、法家、铸峰道,谷神门……座座道统后人皆停下手中搏杀,惊疑的看着天弃世界那一成不变的血空突然生出异样,天地之威,竟在此时吐露锋芒,见证着,一座从未出现在历史洪流的崭新道统。
“那是……”
凭借敏锐的目光,无数人看见天际一道人影缓缓漂浮,距离过远,看不清面目,只能见其一身白衣,身上竟绽放出三十六叶青莲,莲后一棵菩提古树盘虬玄妙,不似如今之物,反而似世界之初,鸿蒙本源之时的造化之物!
青莲菩提一出世,只见姜琉身后道道智慧之火星火燎原,几乎红透了半个天空,这正是开启智慧道藏,点燃智慧之火的表象,智者知天文地理,慧师知造化人和,如此方为智慧!
“道成青莲生,菩提伴身行。这,这,这分明是诞生一座崭新道统方才会出现的天地异相!可为何会出现在天弃世界,是谁?我等都是拜入道统,修行之人,到底是谁!”无数人惊骇欲绝,歇斯底里的惊呼。
一座道统的诞生,即便是在外界也是无数年难得一遇的大兴之事,会引得无数大域的道统大师先辈竟相交好,八方云动。
创道之人得到天地认可,集造化气运于一身,即便只是创道之初,方叩仙阁,也是毫无争议的……道祖!
道统之祖,创道立法,举世罕见!
“中山经的师叔祖果然没有说错,有一条潜龙,将要出渊……”
在天弃一隅,两男两女静静看着天空中的异相,似乎早就知晓一座崭新道统将会创立。
“放弃此次气运之争,我山海大道首当其冲,应将战局放在道统大地,不宜分心。”一个袍服雪白,遥遥若高山独立的白眉男子轻轻开口,继而,一个人高洞口突兀出现在男子身后,洞中,七彩流溢,这是……离开天弃域窟的门户!
旁余道统想方设法,只能顺从规则方可进入天弃域窟,但在这山海大道之人手中,却若后方之园,任其取舍!
“应当如此。”三人应到,突而,一个女子开口:“可是司庐的劫……”
白眉男子转身,脸色平静,却深深看着女子,一字一句说道:“他是北山饕餮,我是中山钟山神……”
女子低下头来,不再言语,随着旁人的脚步踏入洞口之中,离开了天弃。
……
姜琉看着随风飘来,闭着双眼的身体,淡淡一道:“证道歌已成,当立道名,立,百阁境道义……踏上漫漫修行修心之路!”
话出,天地一静,继而,迸射出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