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边缘,没有极限。
没有存在,没有时间。
漆黑,是虚空亘古的颜色,无时无刻不用死寂吞噬着一切在虚空之中修行感悟之人的心神。
突而,一滴血珠颤巍巍的从黑暗中挣扎而出,将一抹血红点缀于虚空。
在姜琉的心神感悟下,一位白衣男子由小及大的从血珠中走出,血珠似耗尽了所以威能,渐渐暗淡,不复存在,只留下那白衣之人。
姜琉无比惊疑好奇的感知着虚空种种,要知,他虽一直志在求道问心,却根本未曾将心神寄托于虚空,无论书籍典籍卷中如何描述虚空的浩瀚无限,对以前的姜琉而言,也只是水中花,井中月,无法感知只有真正明道、已经叩开仙阁之人方可时时感知的虚空。
但如今,自己分明未曾叩开仙阁,严格来说,依旧是困于凡俗,却凭借一场‘道障’便可感悟虚空,如此,怎教姜琉不心生惊疑。
姜大师缓缓前行,双眼茫然,左手托剑匣,右手秉血剑,踱步前行,从剑匣中留下的鲜血竟渐渐汇成汪洋,但却无一丝波澜,沉默的塞川,沉默的充盈,似乎要让整个虚空以血海!
死寂,死寂!
无尽虚空之中,姜大师茫然前行,手中之剑微微垂尖,脚踏一川血海,给本死寂的虚空增添了几许诡异。姜大师张眼四望,目露迷茫,似在寻找着什么,就这样在虚空中深深浅浅的前行。
孟府之中,‘上赫院’之上,姜琉睁眼回神,心神阵阵疲倦,自身法敛入体内,降下身形,收回了感悟虚空的心神,脑海中却一直回现着那白衣‘姜琉’在江湖上的踪影:时而挥剑浩荡,与国为敌;时而持剑萧瑟,临阁观月;时而垂剑迷茫,心问天地,姜琉心中一丝灵光掠过——
他本就是我,他所追寻的,难道便是我所渴求的道?
至于其沉睡之时,姜大师护道的举动,姜琉却是一概不知。
而不待姜琉仔细揣摩,站在姜琉不远处的五祖与六组只是一个闪烁,便来到姜琉跟前,姜琉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两位面容沟壑起伏,老态龙钟的老人。
而方才陷入浑噩的孟府众人也转醒过来,耳边却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今日之事,不得泄露,速速退去……”
孟府子弟听出此声的主人,向六祖拱手行礼之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孟钺则是深深看过正与两位老祖交谈的姜琉,眉关微皱。
“姜琉,想来你已经感悟到虚空之上的异相了吧?”六祖看着眼前目露戒备的姜琉,单刀直入,毫无一丝的
虚与委蛇,毕竟到了五祖这等境界,道心通彻如舍利,甚至种下神性,除非必要,已不屑做过多的计谋。
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喜或厌,与我何干?这便是净土境大师通有的傲骨。
姜琉闻言,反而压下心中对虚空的疑惑,皱眉的打量着眼前两人,却未言语,只听六祖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常常疑惑自己分明心有蔷薇,生有大慧,却迟迟不曾感悟虚空,明道叩阁?究其缘由,却是因你无时无刻不在道障之中,饱受先天道障,不堪破,怎能悟道修行?”
“什么是先天道障?”姜琉闻言,敏感的抓住了关键。
六祖脸色复杂的说道:“先天道障之言,亘古便有,并非你这独例。究其来源,恐怕只有永驻时间洪流的不朽者方才明晓。
我等只知道障分先天后天,后天只为磨砺道心,乃造化;先天却为隔绝道心,阻其求道修行,乃磨难;浩浩历史之中,只有几处古人的记载,但都引发出了大波浪,大因果,甚至有的葬送了一个时代,留下了时间的空白断层,后人只能臆测!”
姜琉面色复杂,虽眼前老者所言过于匪夷所思,但他心中却已信了八九分,毕竟单单站于眼前两位老者面前,他便觉得阵阵艰难,无形的气浪压迫得他几近窒息,恐怖之处,丝毫不弱于胆敢驱逐上一任府府的孟老夫子!
姜琉忽而记起方才虚空之上的场景,开口问道:“那么说,我之所以感悟到了虚空,甚至那白衣之人出现在虚空之上,是因为你们了?”
姜琉只是微微思索,便从老者的解释中明悟到了前后之变的原因。
六祖微微点头,沉声说道:“不错,你本该饱受先天道障,道障不破,便无法感悟虚空,如今这般,的确是我孟府高人相助,让你在‘云海心界’这一后天道障所化之人,破障而出,以后天遮先天,撕开一丝先天道障的阻碍,让你来日有一线希望可以真正明道叩阁!”
原来如此,姜琉苦涩的一笑,继而抬头,毫不发憷的看着老者,问道:“那,代价呢?”
世上哪来那么多的飞来横福,天降馅饼,更多的是人心利益的倾轧所带来的付出与……代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理,还年少的姜琉却以熟知。
“代价?”
六祖开口说道:“我孟府不问你来历跟脚,甚至愿意为你化解与影风国的恩怨,并为你提供所能承受的资源,护你平安,但我孟府唯一的要求便是……在我孟府他日需要你时,无论你是何境界,身处何处,必须立刻助我孟府,无论生死!”
“如果,我说不呢?”姜琉面无表情的盯着老者的眼睛,一句如果,却说得铿锵有力。
“不?”
突而,六祖一旁的五祖阴测测一笑:“那老头年岁已高,而那影风的圣女小姑娘年纪轻轻,都是生死难测、活一天,算一天的年龄啊……”
六祖闻言,微微皱眉,但却碍于大局却未辩解,而是说道:“你且放心,当你答应为我孟府争夺气运之时,你便与我孟府有了因果,如今更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你的先天道障因果甚大,我孟府既然决定与你结下善缘,便会将你视作孟府天骄般培养,你无需过于担心。毕竟,这本只是一场交易。
看着眼前两人,分饰两角,一白一黑,姜琉无奈点头,虽有不甘,但诚如五祖所言,这的确是一场交易,只不过……是一场姜琉无法拒绝的交易!
六祖满意的点头,慈祥的看着姜琉,温声道:“那好,此事便定下了。今日为我孟府后辈前往域窟,争夺气运的日子,你醒来的正是时候,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交代,一炷香后我便将你送到界碑。”
五祖看过已化作肉糜的孟赫尸首,面色阴翳,一言不发的挥袖收取尸首,便一言不发的携清净国土消失在原处。
“倩儿,你且过来……”
孟雨倩低着头,不敢直视姜琉,畏畏缩缩的走到六祖身后,六祖正欲出口,便听得孟雨倩说道:“师尊,倩儿想去界门了……”
先前,为了双亲的安危,孟雨倩一直推迟着踏入界门的时间,毕竟,一入界门,便离开了道统大地,身处方外之境,归来之日遥遥无期。
听闻孟雨倩此言,六祖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叹息,也不作言语,便拉着孟雨倩的手远去。
她终究迈不过心中的坎,而姜琉一直都沉默着。
朋友?
……
“老头,我回来了!”
在一座庭院之外,姜琉激动的胡乱拍打着院门,不远处的行人见状纷纷埋头,脸色愧疚,匆匆跑过,丝毫不敢驻足。
先前之事,对于大多数孟府之人都是共知的秘密,真正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那位令众人不敢置喙亵渎的少主,此时自然罕有人敢作出头鸟,向姜琉解释。
难道给他解释说,我孟府先前把你当成罪人,更想连诛那老头,甚至在狼缉榜上万里通缉他?反正他早晚都会知晓,也不介这一时半会。
姜琉正在疑惑迟迟无人应门,却突而察觉门后的异响,继而……
门开了。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歪歪斜斜的倚着门柱,用手指剔着黄斑蛀牙,骂骂咧咧道:“你也知道回来啊,他佛祖的,佛爷差点见佛祖去了……”
所过行人差点摔倒在地,惊骇的看着这神出鬼没的莫老头,这莫老头何时潜入孟府,他们居然半点不知,就如老头消失那天一般!
“碰”
门关。
莫老头鬼鬼祟祟的抬出一坛封酒,豪迈的当坛一劈,便递给有些失落的姜琉:“这事也不能怪那女娃娃,别那副模样……”
姜琉沉默的接过酒坛,入口满是苦涩,流过喉间,辛辣如刀,让其胃部一阵痉挛。
酒的滋味,总是容易占据人心,让人来不及伤悲,哪怕是第一次饮酒浇愁之人。
莫老头看姜琉接连鲸吞数口,着急的一把抢过酒坛:“这可是我反抄家底,在那姓孟的云洞里盗的好酒,那老小子,看起斯斯文文的,家里居然有几亩地的好酒,不喝上几口,不解我心头恶气啊!”
姜琉有些恍惚,也不知此酒是如何酿造,金黄色的酒酿,如有灵性的游动,看似温醇,后劲却十分强烈,此时的姜琉只觉浑身炽热,冲昏了头脑,忘了孟雨倩,也忘了自己。
“老,老头,佛少感觉不日便可举霞飞升,脚踏寰宇,吹一口气,便可拆了孟府!”姜琉踉踉跄跄的拍着莫老头肩膀,指点江山,一副高手寂寞的模样。
莫老头啧了啧口中纯酿,下意识的回到:“好好,好……酒。”
“嗯?”
姜琉凑到莫老头跟前,指着他鼻子笑道:“我说老头,你脸上怎么有淤青啊,哈哈,不要以为摸了厚厚的灰,佛,佛少就看不到了!说,被谁打了?哈哈……”
院中忽而一阵喧腾,伴着阵阵气急败坏的骂声、惨叫声、求饶声、陶碎声……
半晌之后,一老一少就互相枕着手臂,躺在庭院之中,大口喘气,嘴角都挂着会心的笑容。
“嗯,小子,虽然那甚劳子交易佛爷我也不爽,但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你唯一的机会了……等你走了,佛爷我就好吃好喝的蹭这孟府,实在无聊了,就出去普度众生,解黎民于水火之中啊。”莫老头微微侧过头来,看着面容清秀的姜琉,无所谓的说道。
“古丘国在这穹扉之域也是大国,单是这六大望族之一的孟府,想来便可比肩影风一国了,那两个老头应该便是孟府的几个老古董啦,实力境界到了那一地步,想来不屑欺骗与我们,只会开诚布公。去吧,姜琉……”
莫老头转过头来,看着湛蓝的天际,上有飞雁浮云,更有未来。
“去闯,去做,来一个头破血流,撞破南墙!”